二月初十,气温微苏。据说城里秦淮河的水上,薄冰初化,笑迎着江南暖春。
走街串巷,人们口里谈得最多的,必然是南方的战事。十五阿哥临危受命,挥军北征。十三万大军对敌萧军十万,自然所向披靡,节节取胜,如今已将萧人逼到了伶仃洋岸。敌军造筏过海,退居爪哇。两军隔海相望,具在观望敌情。
绿苕将一壶热茶端进念柳放来,叙叙繁述着街上听来的小道。
念柳神情淡淡,只回了一句:“莽撞。”
又过三日,前方再次传来战报。只说海上夜风骤起,清晨时候浪高过头,如洪水猛兽一般。虽然镇南军队早已筑好公事,无奈浪头来势汹汹,还是将军营席卷的狼狈不堪。索性将士们多通水性,人员损失不大。但为防敌人趁势反攻,我军退居百里,以作休整。
一时间,萧人精通水术的传言,又在民间抬头。
念柳闻讯仍是默然,心中却悄悄伤怀。上官家世代驻守南疆。族训记载,三百年前,萧人就曾御海吞我十万大军。为防重蹈覆辙,上官青云一直训练手下兵士勤习水性,并且遣人四处求访,以寻找破敌之法。
不想功业未成,身已百年。
念柳轻叹一口气。
颜逸云果然没有再来,自那晚别后,已是二十几日。但邬采衣也没让她再接其他客人,只是时常要她去别的姑娘房里教些弹琴、下棋之艺。乐得清净悠闲,她也不问究竟。
绿苕却自告奋勇的告诉了她原委。
“那位爷给咱奶奶说啊,他有军务在身,那夜不及与姐姐做成好事。”绿苕掩嘴轻笑,眼神瞟着念柳:“因而他要奶奶将姐姐留着,不等他回来,不得叫别的男人脏了。”
“奶奶就答应了?”念柳心上其实已猜到了些许,只是听她一说,又觉得难以置信。
“奶奶哪敢不答应啊,那位爷一看就来历不小,而且那天他教训陈员外……把姑娘们的胆都吓了出来。”她怕触及念柳心事,看她表情没有异样,才又接着说:“当然,最打动奶奶的,还是他每日遣人送来的三百两银票。”
三百两!她心上一颤,她已欠了他多少?他这般破费,就只为买她初ye么。
“姐姐你可真是福气,若有人拿这份心对绿苕,不要说他长得那般俊俏,就算是个瘸子哑巴,我也甘愿为他做牛做马了。”
听出她话里的感伤,念柳牵起绿苕的手来,安慰的笑了笑。以前的她,只道青楼女子都是荒淫无耻,从来不屑一提。如今看绿苕心地良善,对她也颇为真心,不禁觉得自己实在偏执。
把好的想的太好了,坏的又想的太坏了。
那颜逸云究竟是好是坏呢。想着他的阴晴不定,一时暴虐,一时又温柔的眸子,让她总感捉摸不定。不知道他是真的对她有了心,还是突然兴起,拿她做个玩具握在手中,把玩够了又要丢下。
娘的又在耳边响起:“他们疼你爱你只是为着你的年轻貌美,待他们腻了够了,就可能一把将你推开,连你死活也不再关顾。”她笑容恬静,一只手轻抚着念柳的脸颊,母女的手,一般的冰凉彻骨。
据说手凉的女子,注定一辈子有人心疼。
她会是个有人心疼的人么?举起掌来,看着上面蔓延相生的纹线,念柳清冷的笑了。心里的这个冬天,怕是一辈子再也拗不过去。疼她爱她的人们,死的死,失的失,留她一人兀自在这寒彻心扉的地方。
寒彻心扉,真是寒彻心扉。
门外一个丫头脆生生的叫:“白书姐姐现在可方便?白芙姐姐请你过去教琴。”
“知道了,我们姐姐这就去。”不等念柳开口,绿苕已替她应了。转过头来一脸的不高兴:“哼,明明是要姐姐你教琴,却要咱们去找她,好大的架子。”
念柳不在意的笑道:“白芙姐姐一向身子不好,又比我入得早,自然是该我麻烦一下。”
白芙也是个极美的女子。
她的美与念柳全不相同。若说念柳如同出水芙蓉,那白芙便像是月下玫瑰,美的妖艳,美的诱惑,美的慑人魂魄。一双xiu长玉白的腿,就连三九寒天也若隐若现,小巧的肚兜总遮不住起伏的锁骨,张扬毕露。
怪不得阁里常有女人嚼她舌头,讽刺她假装娇弱,卧病在床还穿的衣不遮体。
但念柳对此倒并不反感。她眼中的白芙,心直口快,少有遮掩,让人交的安心。因而时常去教她弹曲,她并不以为是苦差。据说白芙舞跳得极美,娇柔狂放,收放自如。但她近几日脾胃极虚,已是一月没有下楼。邬采衣便趁了机会,让念柳帮她拔拔琴艺。
阁里的女人们互相教授长技,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曲终了。秀榻上侧卧的女人“啪啪”拍起掌来,脸上笑的真切:“要我说妹妹这个弹得最好,《繁华忆》,忆繁华,这一曲弹下来,我几乎要哭鼻子了。”说着,便走到了琴前,面色颇为认真:“真要学下来,还不得一年半载?”
“用不得那么久,姐姐闲了便弹弹,十天八天也就上手了。”
“哎呀我愚笨得很,想是上辈子跟琴仙结了仇,这辈子一碰琴弦,就呆的像个木头似的。”白芙媚眼一黯,大概真心觉得可惜。念柳也不说话,微笑着看她,心中却不禁想问:“穿的这么少,真的不觉着冷么?”
自然是不能问的。
白芙坐到琴前,正举手要拨。邬采衣袅袅走了进来,对两人嫣然一笑,细声道:“琴且明日再学吧,白芙妹妹,三爷来瞧你了。”
三爷?想是白芙的常客了,念柳忙敛了东西要走。男人却已随着邬采衣踏进了门来,一身工致丝绸,无疑是达官显贵。
男人与念柳差点撞个满怀,两人都退后一步,点头致歉。再抬头间,又愣在了当场。
他?那日马上的男人?
不知为何,得知他也来青楼寻欢,念柳心中却是一沉。男人亦认出了她,吃惊过后,只是浅笑,并不做声。
念柳又一福身,便离开了白芙卧房。
廊里走着,正迎上快步而来的绿苕,绿苕塞了样东西在她手中,低声怨到:“那挨千刀的秀才,又来纠缠我。”说罢,便急忙忙跑下楼去,衣诀轻飘,似片漂浮的青叶。
念柳苦笑着看她跑远,展开手,却是一封林南的信笺。
半月来的第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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