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雪,正是将要银装素裹的时节。秀帐里香烟轻起,亦真亦幻的弥绕在佳人塌旁。
今儿个正是镇西将军府里千娇万宠的独女上官寒雨二八寿辰,诺大的花廊庭院无处不是张灯结彩,金红交映。乍眼的赤色灯笼大如皮鼓,仔细排列好了,由娇俏的侍女仔细张挂于花园穿廊之上。远望去,似是一尾颜色艳丽的鲤鱼,游弋于簌簌撒下的细雪里。
“小姐,小姐醒了。”一道清脆而高亮的女声自听雨轩内传来,门外早已准备好的下人们便慌忙拿起手边的面盆、面巾和一应华服,列在窗下等候调遣。
帐里的人儿露一只纤白的玉手,根根如初发的嫩葱杆子,浅淡的颜色似是可以盈握出水来。上官寒雨轻撩开帐子,正是云鬓半偏新睡起,巴掌大的小脸上难得睡出些血色。杏眼微睁,还残留浓浓的睡意。及腰的青丝泛着暗哑柔和的光泽,似是月下西湖之水,别有一番难以言喻的温柔。
常伴在寒雨左右的妙红,虽已习惯了小姐这番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脱俗,却也还是禁不住痴痴的看了一阵。半晌,才开口问道:“小姐现在可要沐浴更衣?”
上官寒雨睡意渐消,终于走下床榻来。隔窗望出去,正是一片雪铺遍地的妙曼之景。她不禁微微露出喜色,但转而又皱起了秀眉。
“爹不是答应我不奢华铺排这许多,怎么却还是如此张扬在外?”
妙红顽皮一笑,伸手替小姐轻梳着肩后的长发,讨好也似的应道:“小姐也别怪老爷吧,他老人家一向疼爱您的紧。今天是您一十六岁的成人之时,怎可能不好好庆祝一番呢。”
上官寒雨对镜坐下,用依旧温软却带点嗔怨的声音道:“别人家女孩都十四岁成人,我却偏偏要晚上两年。爹总把我当个孩子,这也护着那也护着,连上街都不肯轻易准许。如今我年纪已不小,他却还是要执拗如昔。”
“那可不见得。”妙红狡黠笑道:“小姐可不知,今天这番排场,其意不仅仅是为得庆贺生辰。”
“那是为何?”上官寒雨抬起面庞,故意做一副凶悍样子看着妙红。
知道小姐平日里性子极温顺,此时不过是与她嬉闹。妙红便假装有些欲说还羞的样子,后退两步,小声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在……在佳婿是也。”
料的她要讲的就是这种顽皮话,寒雨举手佯装要打。小丫鬟早已退得她够将不着,仍然嘻嘻笑着目视小姐。
“小姐,您这些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不单是这南京城,试问王土上下,哪位倜傥公子没听闻过上官将军独女的芳名,听闻过您不俗的样貌才情。今天老爷终于开恩,准他们得见芳容,此番一来,只恐怕他们是要挤破了头罢!”妙红不无得意的婉婉道出,再看上官暮雨,却早已背过身去不再理她。
“罢了罢了,你们倒是合起伙来不让我清静。”暮雨整整罗衫,轻挥手道:“叫外面的人进来吧,我梳洗一下,想先出去赏赏雪。”
只消一会功夫,已收拾停当。香料脂粉都被退置一边,只轻点了红唇,遮盖住缺乏血色的苍白。上官暮雨上身只穿一件素白的短袄,清淡的调子,配上她白皙的皮色,在雪地中似是将要要融化一般。妙红跟在后面,手捧着大红色氅袄。小姐执意不肯穿,她亦没有办法。
逶迤来到庭院中央,玲珑的石雕围绕着早已结冰的池水,灰色、碧色与不沾一尘的纯白,似是入了仙人的画一般。暮雨看的痴了,竟不觉寒冷,只是将行将看着。
终究是弱质女子,冷风过时,她不经意间打出两个喷嚏。妙红忙要给她披上氅袄,却被小姐轻轻推开。
“我不要这个,穿着胸闷。你去将我端一壶热茶来吧。”
听着小丫鬟转身离去的吱咋雪声,上官暮雨轻轻合上了双眸,感觉清爽的水汽萦绕周身。她是秋日所生,却格外喜爱冬景。那日上官将军的正室夫人喜得龙凤,只是女儿生于清晨,弟弟却一直迟延到旁晚才诞下,索性母子平安。将军喜不自胜,借词“朝来寒雨晚来风”,给姐弟起名为“上官寒雨”、“上官暮风”。
如今上官暮风子承父业,常年带兵在外,姐弟俩随感情笃深,但无奈聚少离多。
“今天终是可以见风儿一面了吧。”想到这里,寒雨不禁挑起了嘴角,展露笑靥。心中正升起一股暖意,却冷不防的听到一男声自右手边传来。
“好俊俏的丫头,没想到这将军府不仅藏金无数,更是纳娇之地。”
上官寒雨惊得打了个踉跄。自出生起,上官青云就对爱女管教极严,除了先生大夫,几乎没有男子与她面对面的交往接触。哪怕是上街看花灯,或去山里上香,也是人不离轿,前促后拥。今天竟在自家花园里被陌生男子言语调戏,她自是吓了一跳。
寒雨沉了口气,抬头看来者是何许人。只见两个半蒙了面的男子。两人都是一身紧束装扮,漆黑的行头,在雪地里分外扎眼。左手的那个显然是刚刚打趣了她的,正颇有些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
这时,右边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极低,却带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每个字都是铮铮刻在空气里,不容置转。
“看装束不过是个丫鬟下人,可惜出现在这里,是自寻死路了。”
寒雨不禁把脸转向他。男子浑身都遮裹在夜行服里,只留一双漆黑如碳的眸子,正直直将视线落在她身上。那里面,有杀气,有轻蔑,还有几分不可动摇的谨慎与绝决。他身形挺拔的站在那里,右手握一只弯月状的兵器,极锋利的刃上泛着藏青色的光泽。
是讨命罗刹,还是地狱判官?上官寒雨不得而知。只是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男子,神秘莫测,又危机四伏。她所熟悉的男子,应是像父亲那样威武慈爱,像弟弟那样英挺孩气,或像家佣们那样简单温顺。
其实,她并未真正见过几个多少男人,但她还是能感觉到,站在面前的这个,是卓乎寻常的。只是他口中说出的话,让上官寒雨不仅后退了几步。
“这么美的美人,我可下不去手。”左边的男子开口答道,他拍拍伙伴的肩膀,转身道:“你下手轻点,我在外面等你。”将走,又补充了句:“可别来晚错过了好戏。”
好戏?什么好戏?上官寒雨很想问出来,却哑声。她还想问为什么这两个陌生人会出现在自己家的府邸里,为什么见人就杀。但她不敢张口。从小到大,她从未这么害怕过——面对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陌生人,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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