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与郭嘉会面过后,荀彧曾急急忙忙来找过她一回。
那个时候,她对荀彧说过这么一句话。
“你要记得,我一直在你心口上。”
她赠与他的那块玉麒麟,足以代表这个意思;可想而知,这话反之亦然。
她也会记得,有个人一直在自己的心口上。
就算她要嫁作人妇,就算从此之后,再也无法像往常那样,随心所欲的见面、谈天;她们“师徒”俩的情谊不得不就此终止,她也不会将这份情感忘怀,不会忘了两人曾经拥有过的记忆、情份。
这些日子以来,她没再见过一手促成这桩婚事的茉白。明知荀彧就在宫中,她对他并不是毫无思念之情,只是她没有勇气,选在这个时候召见他;无独有偶,他也未曾登门求见于她。
是担心这儿被他的好友所占据了么?还是担心,两人多见一面,心中那份不甘、不舍,就要让自己更痛上一分?
棠绯感觉自个儿回到了还未熟识荀彧之前过的日子;无论是研习琴谱、弹琴,或是下棋、品茗,甚至偶尔到花园里,望着一片春意烂漫,而后眼底总要泛出几分氤氲;只她一人,她孤零零一个人做这些事儿。
她的原意只是希望借着这些,别要使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也尝试着习惯,没有荀彧的过活。
只是,连想都不用去想。她弹琴时,彷佛荀彧就在她身旁,教导着她如何拨弦弹奏;品茗时,早就已经习惯,再为他摆上一副他专属的茶碗;下棋时,明明是与自己对弈,却总是免不了思考着他的反应;游园赏花时,在花丛间,她就能找着他穿梭于其间的身影。
一切都像是自然而然,棠绯这才清楚,荀彧对她究竟有多么重要。
只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四更天悄移过半;老宫女最后还是给她遣退,让她回房去歇息。棠绯静静的走到窗台边,遥望着荀彧居所的方向。
今晚,不知荀彧是否也与她一样,难以成眠……
一晃眼,良辰吉时很快便到了。
坐在案前,棠绯唇畔依旧噙着合宜淡笑。既然事已至此,就算她心底如何不愿,到底她还是个公主,不能随自己的喜好为所欲为,更不能因为自己而让陛下的威信扫地;她只能故作姿态,骗过众人,也骗过自己。
哎……若不是造化弄人,今儿个她也无须这样惺惺作态;与她合奏这一曲的人,该是荀彧。
而不是为了今日,耗尽心力赶着练琴的郭嘉;虽然她是该佩服他的毅力,据说在陛下决定要让她们在婚宴上合奏一曲前,他连哪根琴弦能弹出什么音都不清楚。
棠绯浅笑着,状似陶醉在这美妙乐音之中,实则分了神,注意着身旁与她合奏的郭嘉。
郭嘉一头白发,总是一身黑的装扮,因为今儿个两人大喜之日,难得换上一套华服,做了一番改变。
他低头敛眉,神情庄重肃穆,像是全神贯注在这丝弦上,努力的跟上她的脚步;尽管有些紊乱,偶尔走了几个音,但只消稍微打探他的底子以及这些时日来的练习过程,便会明白,能有今日这般水平,已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了。
这男人,果真是个死心眼儿……
一曲弹罢,引来群臣满堂喝采;棠绯与郭嘉对望一眼,她不经意的挑了挑细眉,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赞赏。
两人还未正式相处,只是郭嘉这男人对她似是知之甚详,就连这样一个小动作他也能意会;他见状,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未露骄矜之色。
棠绯扬起掌来,与事前安排的一样,欲让宫女撤下古琴;可令人意外的,郭嘉却是主动请求主婚人,也就是陛下,希望能让他独奏一曲。
“哦?”皇帝似乎在事前也未得到他的知会,显得有些意外。“郭爱卿还想弹奏一曲?”
“微臣正有此意,望陛下能够大方成全。”
皇帝望了棠绯一眼,转而笑开。“爱卿为了与皇姊这场婚事,煞费苦心啊;朕若是不给你这机会,可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郭爱卿,朕就命你,再弹一曲来听听吧!”
郭嘉拱手谢过,再次面对了堂下那近百双眼;他一手按在弦上,吁了一口长气,而后毫不迟疑的拨动琴弦。
听了两三个音,棠绯倏地明白,他为何要堂而皇之的向陛下请求,要在婚宴上弹奏这曲……
凤求凰。
他不仅练了与她一齐合奏的曲子,还有余力多学一首,用来向她表白的凤求凰!
郭嘉神色一如先前那样专注,兴许是少了棠绯的琴音,也或许为了此曲,费了更多心思。这首凤求凰听来不仅熟练巧妙,曲子里所要表达的情意,他都能诠释的恰到好处。
他知道堂下多少眼眸正热切的注视着他,只是对他而言,同僚们的赞叹欣羡毫无意义;他之所以苦心练就一首凤求凰,只为一人。
他忽地抬起头来,往身畔的佳人那处凝望了一眼;就只是短短一瞬,而后再度回到琴弦上。
棠绯不由得芳心轻颤。因为郭嘉那匆匆一瞥,那眼所蕴藏的深意,明眼人都该懂得……
她倏地别过脸;余下的乐段,再也了无心思听清。
送走了参与婚宴的客人后,已是接近傍晚时分。
棠绯昨儿个一夜没睡,再加上身子骨本就虚弱,最后一两个时辰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撑过来的;郭嘉一直陪伴在她身旁,对此自然是了然于胸。
“先让殿下歇息去吧。”郭嘉如是吩咐;服侍棠绯已久的四位宫女立刻动了起来,三个宫女忙着烧水、有的忙着替棠绯准备衣裳,而老宫女则负责卸下那头珠钗,替她把妆给卸下。
“你呢?”棠绯抬起头来,明白今儿个疲累的,定不只她一人;这个男人为了应付那群大臣,不知替她挡了多少酒。就算是海量,也要醉倒的。
郭嘉扯下发带,淡淡地应了一声,“还行。”
“看不出你一个文弱男人,居然这么会喝。”
“殿下过誉了。细数主公帐下,我的酒量还排在后头。”他淡淡一笑,“殿下早早沐浴歇息吧;若我没猜错,您昨儿个晚当是彻夜未眠吧?”
郭嘉有双足以洞悉一切的锐眼;头一回她还会感到惊讶,但多碰上几回后,她似乎也是渐渐习惯了。
棠绯淡笑,指了指自己的眼,“从这儿看出来的?”
他却是摇了摇头,指了指脑袋,“我说过是猜的。”
“可真准。”棠绯卸了妆,褪下厚重礼衣,此时宫女亦来禀报,水已经烧得微温,可以沐浴了。
“郭嘉。”她忽地开口唤他。
身旁两位宫女将她搀起,她朝他招了招手,原本疲倦的双眼里又染上些淘气神色。
“殿下有何吩咐?”
“别这么见外,咱们拜过堂,已经是一对夫妻了。”棠绯来到他面前,“你我都累了,咱们何不一块儿洗,不仅省时,也让我的宫女们省点气力?”
一旁几位宫女一听,全都惊讶的张大了嘴。
乖乖!殿下这回,究竟是说真的呢?还是只想逗弄逗弄这位姑爷?
郭嘉望着眼前佳人那脸笑花,忽地正起脸色,“殿下盛情相邀,我若推辞,倒显得辜负殿下一番好意;只不过……”
棠绯见还有下文,不由得抿起朱唇,“只不过什么?”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我这个人有个怪癖;别人要给,我不见得肯收,反而愿意拐着远路亲自去取。
“殿下……”他缓缓俯低身子,在棠绯耳边低喃,状似亲昵。“您嘴上虽这么说,可心底,我却不见一个答应;既是如此,我也只得婉谢殿下一回了。”
棠绯听了,不仅不感到丝毫喜悦,反而觉得有些受辱。“你这不是明知故问……难不成我心底有人,你反而嫌弃了?”
郭嘉敛下眼来,“殿下冰肌玉骨,我怎可能嫌弃?再说了,若我嫌弃,那又怎会因着娶了殿下而兴高采烈,不能自己?
“殿下此时是逗弄微臣也好、试探微臣也罢,殿下只要不是真心实意,我即便是再怎么渴求,也不愿求取;非要等到殿下心底有我的时候,此时两心相悦,如此夫妻这名分,才有了意义;您说是吗?”
“那假如我一天心底没有你,你就连根手指也不愿意碰我?”棠绯怒极反笑,毫不客气的推了郭嘉一掌。
“好!你慢慢等吧!”她沉下脸色,拂袖离去。
一旁的宫女全都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儿?刚刚不是看见殿下还与姑爷有说有笑?怎么她们两个咬了咬耳朵后,殿下却是换上一脸怒容,还动手推了他一把。他究竟跟殿下说了些什么?
老宫女见状,立刻带了两人服侍棠绯沐浴,剩下的那一个则得负起责任,好好问问这位新来的姑爷,以了解来龙去脉。
郭嘉淡淡一笑,似乎不把棠绯的怒气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转过身子,褪下礼衣。
宫女吞了吞唾沫,硬着头皮来到郭嘉面前,“姑、姑爷……”
“有事吗?”他脱下衣裳,里头穿着,还是那件墨色袍子。
“殿下她,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大概,是我出言不逊了吧?”郭嘉低头敛眉,轻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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