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连日大雨,曹军又与吕布相持了两个月。
最后依照了郭嘉的奇计,引来泗、沂两河之水灌入下邳;下邳城虽然坚固高耸,但却经不起河水不断侵蚀冲刷,再加上吕布镇日与妻妾饮酒,军纪松散,麾下将士纷纷背弃了他,终于遭到了曹操生擒,并且当众绞杀。
曹操击败了眼中钉吕布,将徐州正式纳入势力版图之下;此时北方的袁绍与公孙瓒也分出了胜负。曹操于是班师回朝,积极整备军马,以待来日与袁绍一战雌雄之时。
时值春和景明之际,皇帝在曹操的建议之下,便举行了盛大的畋猎活动,表面上是为了使王宫大臣活动活动身子,感受这年节的气氛,可却也有人认为,这只是单纯的为了庆祝曹操打败了吕布,给曹操彰显自己的威严之用。
不过皇帝一声令下,纵使旁人百般不愿,也终究是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转眼间,畋猎的那天便到来了。
曹营之中,不单是武将,就连某一部份的文官,也对这次难得的畋猎跃跃欲试。射艺本来就是周代时士大夫们时常自娱、交流的活动之一。
由于自从灵帝晚年以来,时局动荡不安、国势衰颓,所以真正的畋猎也已许多年不办了;这回曹操的建议,倒是也还有不少人表示支持。
依照惯例,皇帝必须先于百官面前射下第一只猎物,这样这回的畋猎才算正式展开。
皇帝跨上马匹,而曹操则是排在了皇亲贵族之中,紧跟在皇帝身旁,不与大臣们为伍。
身为皇帝亲姊姊的棠绯自然也出席了这回畋猎,看见曹操如此有违礼节,不免有些难以接受;只是陛下似乎是刻意将曹操叫到跟前来,还不时与之对谈,甚为热络。既是陛下的旨意,她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在连串鼓响之后,这回给皇帝的猎物已然登场了。一只还未全然长成的母鹿,牠就被放在众人面前,显得那样无助、楚楚可怜。
棠绯不由得为之心揪。
皇帝持弓搭箭,看着那只母鹿,而曹操指着那只母鹿言说几句;他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随即驾着马匹,率众往那只母鹿的方向赶去。
鹿儿受了惊吓,拔腿就往远处奔去,“陛下,快追!”曹操策着马匹赶到皇帝身旁来,与皇帝两人一齐追着鹿去了。
棠绯心底有些担心,于是便也不顾礼节的策马跟上;其他王公贵族与大臣们看见曹操及公主殿下先后做了模范,也就大胆的跟上去看看热闹。
皇帝本就不擅射艺,尤其这回又是在奔驰的马背上;他连射了三回,只见母鹿毫发无伤,兴许还因此激发了牠的求生意志,越跑越远。
“曹操,你来射!”皇帝喊着,把弓矢交给了他。
曹操拱手领命,拉满了弓,箭矢发出破风般的利响——母鹿哀鸣一声,应声倒下。
棠绯离他们有段距离,不过由于她是除了两人之外第一个追上来的,她身子轻,马儿跑得也快,这才清楚分明的看见了一切。
后头众人看见了母鹿倒下了,纷纷大喊:“陛下射中了!”好些人甚至还欢欣鼓舞的拍手庆贺。
曹操手上还握着弓,听见这声祝贺,不仅没惭愧的把弓赶紧还给皇帝,反而很是志得意满的笑着,像是在接受赞扬似的。
棠绯狠狠的盯着曹操不放,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
虽是春季,可毕竟还让人感到有些冷寒;棠绯披上披肩,待在皇族的营账里,神色凝肃端庄;外头正热闹着,曹操麾下大将徐晃、夏侯渊两人较量着射艺,互不相让。
她无心欣赏,只是专注的品茗,从她脸上的神情来看,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玉枝,再多给我准备一副茶碗。”
老宫女不明所以,可仍是遵照主子吩咐照办了。
不一会儿,帐帘有了动静;入内的竟是两个男人。
“不知殿下急召微臣,可有要事?”曹操与陪同前来的郭嘉对望一眼,恭敬地向棠绯行了个礼。
棠绯瞪了那名白发男子一眼。她记得她这回明令,只找曹操过来。
他仍是一身黑衣,也向棠绯长揖,说了一声“参见殿下”,便静静的站在曹操身旁,似乎是听候她的发落。
她淡淡收回视线,对曹操灿然一笑,“曹将军,坐。”
曹操似乎楞了一会儿,这才摸摸鼻子落了座;棠绯吩咐着,老宫女给曹操那副茶碗满上了茶水来。
“你们都下去吧,让本宫跟将军两人谈话。”棠绯素手一招,所有宫女、侍卫全都退到了帐外,独留棠绯、曹操及郭嘉三人。
“不知殿下急召微臣……”曹操闻着袅袅茶香,看着那美貌公主;隐隐知道这位殿下,可是在给他摆谱啊。
“这回征讨吕布这叛贼,曹将军辛苦了;来,饮茶吧。”棠绯眼波流盼,茶水沾唇,显得风情万种。
“殿下客气了。微臣为了陛下讨贼,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曹操饮着茶水,摆了摆手。
“曹将军这般谦让不居功,实属难得呀。”
“微臣只盼早日将国中的贼给陛下除尽,早日恢复陛下的威信;只是为了陛下尽忠罢了,何来有功之说?”
老狐狸!棠绯心下暗忖,“哦”了一声,“陛下能有曹将军这等忠臣,实乃陛下之幸也。”
“殿下过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棠绯仍笑着,可语调已有些许不同。“方才本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殿下?”
“曹将军不愧是多年戎马,射术精湛,本宫……佩服。”她笑得娇媚,“本宫”二字刻意拉得长了,还鼓了鼓掌。
曹操心下微凛,早听闻公主对他颇有微词,想不到竟在今日领教了?“殿下指的是?”
“不知道?”棠绯掀唇,“方才本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将军怎地就如何善忘?”
“这……”
美人盈盈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曹操,“曹将军真是有心;不仅奉劝陛下迁都许,打着陛下的名号,号令群臣;这些年来南讨张绣,东破吕布;那么,接下来,目标就是袁绍。整个北方便纳入了你曹操的掌握之中。本宫说得对不对?”
“殿下究竟……在说什么?”曹操万万没想到,一个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居然能有这般见地,不由得面露惊讶。
“将军是个忠臣。把咱们的皇叔带到了许都,不仅阻挠皇叔面圣,还故意让他与陛下绝了往来,使得皇叔犹如龙困浅滩、进退不得。
“这回的畋猎也是将军你提议,让陛下花费了这么一番心思,当做是你击败吕布这个眼中钉,拿下徐州的庆功宴吧?
“不仅如此,方才众人口口声声说『陛下射中了』,可射中那只鹿的人,明明不是陛下;你却是一声不吭,还大方的接受了众人赞扬,这也是在维护陛下的威信了?
“好个曹操,好你个忠臣!”棠绯指着他的眉心,怒不可遏。
曹操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小姑娘,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倒不真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棠绯那与生俱来的威势,以及勇于直言,不畏强权的勇气,反而让他心生畏惧。
若现在登基的陛下,能够有她这一半睿智的话,哪里会受他曹操称心如意的摆布?
“殿下请息怒。恕微臣直言,殿下实是误信了身旁谗言,误会了将军。”
说话的不是曹操,却是那跟随着曹操而来的郭嘉。
“谗言?你以为究竟谁能给本宫进谗言,还是……你们怀疑令君?”棠绯笑了,狠狠盯上了郭嘉。
“倒是你,郭祭酒。怎么?这回水淹下邳,擒杀吕布,不仅立了大功,胆子也跟着大了?
“本宫……让你说话了么?”
郭嘉低下头来行礼,不着痕迹的避了开。“为了不让殿下错怪将军,微臣只得仗义执言。”
“好个仗义执言!你说说,你的主上可曾把陛下放在眼底?”棠绯厉声反问。
郭嘉不卑不亢,敛下眼来,“殿下口口声声说将军不忠,可否拿出些真凭实据,来给将军定罪?”
“你……”
“恕微臣直言。细数当今各方豪杰,也只有曹将军勇于出面,支持陛下。殿下想想,陛下当初自长安出逃,李傕、郭汜带着兵马前来追赶;陛下也曾经向各方诸侯求援,结果呢?”
“引来了一个明摆着奉迎陛下,实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这就是结果!”棠绯口吻冰冷,说话的同时还睨了曹操一眼。
郭嘉笑了,“但殿下不能漠视将军救了陛下这件事实。殿下想想当时诸侯们的反应吧?
“袁绍认为陛下已无实权,因而婉拒了陛下;这是世居三公的袁家该做的事吗?荆州刘表只为自己图利;袁术那厮夺了玉玺,反而以『皇帝』自居;凉州马腾、韩遂远水救不了近火,更别提巴蜀益州了。陛下这样无助,只有曹将军愿意伸出援手,若这样都不是个忠臣,还有谁能当之?”
她定下心来,心底浮现了两个人的名字。“皇叔与那江南的孙家;那才是肯替陛下着想的忠臣。”
他却是摇了摇头,“可惜啊,忠臣不只嘴说,更要有实权表征;殿下所提的刘皇叔兴许有救国之心,可他无兵无将,要不是曹将军念在旧情,刘皇叔早在吕布攻小沛时,便已葬身于徐州了,哪里来得及面圣,成为殿下口中的忠臣?
“而孙家……自孙坚死后,长子孙策还得仰仗仇人袁术的鼻息过活,即便现下总算是立了一点基业,可还有刘表、黄祖挡在他的眼前。连自己的内忧都无法铲除,又哪来的余力替陛下尽忠呢?”
她早知道能让荀彧推荐的人,必然不是泛泛之辈,可他颠倒是非的本事,倒还真出了她的意料!
“郭嘉!你……”棠绯正欲反驳,不料此刻帐门,有了动静。
“殿下!”
“皇姊?曹操,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视线转向帐门,原来是荀彧领着皇帝赶来此处,见气氛剑拔弩张,便赶紧开口喝止。
“令君……”棠绯看着赶到她身边的荀彧,脸上戾气尽消。
“殿下没事吧?”荀彧一脸着急,“我看主公突然不见了,又听说是给殿下唤来,担心大事不妙,这才请来陛下。”
曹操赶忙起身,面对着像是急忙赶到,气喘吁吁的皇帝,拱手行礼。
皇帝先是问清事情原委后,充当和事佬,给两人好好调解一番。
棠绯虽心有不甘,但看在皇帝的面子,以及荀彧不断地劝解之下,终究还是不再追究方才畋猎之事,遂亲自下令,将曹操及郭嘉给挥退了。
临走前,曹操不经意瞥了棠绯一眼;在看见她与荀彧两人对谈,状似亲昵时,眼底顿时染上了一抹深思……
喜欢兰沐清泉墨含香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兰沐清泉墨含香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