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重要的谋臣大喜之日,曹操身为人主,倒也显得大方,刻意让郭嘉多放了几天大假。
“奉孝新婚燕尔,就算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把公主的夫君给抢来啊。”曹操当着郭嘉的面,半开玩笑的说,还夸张的摊了摊手。
“再说了……”他招了招郭嘉,要他附耳过来。“你家那位刁蛮任性的妻子,应该也不是这么轻易安抚的吧?不让你多点时间安家怎么行呢?”
“主公,这……”即便是郭嘉,面对这等调侃,也只有苦笑的份儿。
“公事你别担心,就算暂时没你帮衬,好歹还有文若撑着。”曹操玩味的勾起笑来,一把拍上白发男子的肩。“你就别想东想西,好好的跟殿下多相处几日,啊?”
事后回想起来,主公在提到文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似是刻意的露出了些许异样。
郭嘉回头又想,转瞬间便想得通透;这又有什么好让人意外的呢?会造成今日这般局面,主公不就恰巧扮演了当中的一位重要推手吗?既是如此,话语间有意无意的给了这么点暗示,也在情理之中啊。
情理之中啊……
是这样的吗?郭嘉总觉得,此番话语思考起来,似乎是那么样的弦外有音啊。
不过先把主公话里的弦外之音搁在一旁;基本上到底还算是应了自己的心愿。他自己,确实是希望能与棠绯多相处几日,就算称不上熟悉,好歹也还能亲近亲近。
只是……
郭嘉撩起衣襬,跨过门坎入了厅堂,方踏进屋子这么一脚,与之相应的,屋子里也传出了子声丁然。
棠绯一人独坐,左手持黑子、右手持白子,不一会儿左右手连下了几子,如骤雨般,又快又急。
听见了那双硬鞋的脚步声,她侧过脸面,睐了来者的身影一眼,便又继续低头下棋。“是你。怎么?曹操恁地大方,竟是舍得让你再多放个几天假了。”
郭嘉一早说是去曹操那儿探探头;算来与她成亲之后,已经足足四、五日未过问公事了。不愧是荀彧的好友、曹操身旁的得力助手,对这公事也是挂在心上,可见他亦是个负责任、勇于担当的人。
若是议事,再怎么快也得过午时吧?这不,只不过去了短短一个时辰便归,想必就只是过问一回这三、五日来发生的事,便给曹操赶回来了。
他淡淡一笑,来到棠绯身畔,“给殿下说中了,主公这回真是难得大方,叫我别为公事操心,多花点时间在殿下身上。”
“难得大方?”棠绯持黑子的手停在空中,闻言不禁莞尔。“这么说,就连你这位曹营中重要的谋士,也觉得他小鼻小眼了?”
“这个……我可不好多说。”他摆了摆手,不想继续与棠绯在这话题上打转。
“不好多说是吗?呵,也罢。”棠绯口中说着话,两手也没停歇;黑白双方于四角上较劲,互有高下,转眼间便来到了决胜的盘中处。
“郭嘉,可以替我,把那头的熏香移过来一些嘛?”她右手两指间持着白子,往窗台边的柜子上遥指着,而后又迅速回到盘面。
那是一只铜制的香炉,里头的熏香袅袅,闻来令人觉得舒畅怡人。郭嘉双手捧着香炉,将之移到了棋盘边,“殿下,搁这儿如何……”
棠绯持白子的右手停顿下来;她睁大双眼,仔仔细细的省视着盘面。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低声沉吟。“嗯……无路可走了。”她笑着耸了耸肩,将白子丢回装棋的木钵里。
郭嘉忍不住往盘面上瞧了一眼。果然,虽然黑白二子看似正要往盘中争地,但黑子早在盘面左上、右边、左下三处占得有利位置,白子想要翻盘,可说是难如登天。
“殿下的白子下到一百一十三手的时候便错了。这一错,遂露出了重要破绽。黑子乘胜追击,提了白子二子,这才让出右面一角,大势底定。”他冷不防指着盘面上的黑子,说出了己见。
棠绯没作声,只是静静的盯着他。
郭嘉却是反而跌了进去,只见他专注的检查着盘面,彷佛在寻找一丝生机。
“有……似乎还有这么一点机会。”郭嘉盯着盘面上的某一点,眼神倏地亮了起来。他看也不看,左手就往装着白子的木钵探去—
指尖感受到一阵温热,他没能顺利摸到白子,反而是碰着了佳人柔荑。
原本搁在木钵的玉手立刻抽了回来,几枚白子随着玉指间滑了出来,跌宕出几声轻响;棠绯收回视线,没追问盘面上的胜负,反而答了个已经搁置许久,早已令人忘怀的话题,“香炉……放得,太近了。还有……熏香没了。”她敛裙起身,亲自走向窗台边的柜子去取。
他们“夫妻俩”成亲至今已有五日,两人每晚仍是同睡一房,但若不算方才那些微碰触,两人别说肌肤之亲,就连个手也还没牵过。
夫妻之间情感最是重要,可身体间的碰触也与情感相辅相成;两人感情若深,举止亲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反之,两人之间举止疏离,那便表示,两人之间仍有一层隔阂存在。
郭嘉眼睁睁看着棠绯翩然离去,虽然只是取个熏香,可明显是为了掩饰尴尬,又或者,是为了逃避他而随口依托的借口……
回想曹操那句意味深长,貌似弦外有音的话吧。这不明示着,就算不刻意打探,曹操也能凭借之前所得到的些许蛛丝马迹,推断出他们“夫妻俩”现今的处境。
即便荀彧忙于公事,没出现在棠绯面前,她的心底,仍然摆着他的位置;反观身为她名正言顺的夫君的他,纵使煞费心思,花尽时间、气力,却仍是不得其门而入啊。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棠绯捧着一袋朱红色的熏香回到棋盘边,脸上的表情已然平复下来。
郭嘉抹了抹脸,将心中偶然激起的一道小小浪涛抚平,“没事,没什么……”
她抿起朱唇,淡淡地在原位跪坐下来;揭开炉盖,倒进些许熏香粉末,重新燃起缕缕清香。
“白子……”她将方才不经意洒出的几颗棋子投入钵内,重新掏出一子,“还有救么?”
“我方才又试想了一回,发现行不通。”郭嘉语带惋惜的道。
“是吗?那就算了。”棠绯微微一哂,动手收拾起棋子来,竟也没探究的意思。她朝窗边探了探头,自顾自的细语着。“现在不过巳时,还有时间再下个几盘……”
郭嘉见她缓缓的把白子挑去,冷不防的提了个话题,“话说回来了,像殿下能一人同时分下两边的棋,而且左右手落子,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棠绯睐了他一眼,朱唇浅勾。“我倒是听多了类似的赞颂之词。”好似天底下就她一个人能够左右手落子,如见两人对弈,而且每回的棋路、思考,起手方式皆不同。
“哪些人曾经见过殿下这手?”
“多得是。”收全了白子,剩下的黑子经她轻轻一扫,不一会儿便收得干净。“我的师傅『们』好像全都见过、说过。”
对于她的传闻,郭嘉这些日子来早已倒背如流;也就是因为这样,当初荀彧竟能待在她身旁长达三年,也才成了群臣之间茶余饭后闲嗑牙的话题。
“我虽不善弈,到底还算是学棋学了一段时日的,不知能否与殿下对弈一回?”郭嘉低首敛眉,竟是向棠绯毛遂自荐。
他自认对棠绯真心实意,也早有心理准备,能够忍受她将他拒于心门之外,但若逮住机会,他一样得加以把握,期盼能够与她早日做一对情真意切的夫妻。
棠绯睐了他一眼,倒是没如预想中的那样轻易答应。“哦?我对于对手的棋艺可是很挑剔的。你能说说你跟哪位大人下过棋,好让我参酌参酌?”
郭嘉薄唇间扬起了一枚古怪的笑。“殿下对文若的棋艺评价如何?”
“他啊,约莫就与我平分秋色吧;不过我总觉得他不曾与我较真的下过棋,我也不知他的实力究竟在哪儿。”棠绯耸了耸肩,“你与文若对弈输赢如何?”
“说真格的,综观天下大局、审时度势,我不如文若;若提及兵法谋略、运筹帷幄……文若,不及我。”郭嘉抬起眼来,对棠绯这般提点;聪明如她,自然不会不清楚话语里的真意。
棠绯虽为公主,智略却不亚于他们这几个才智卓绝的男子。郭嘉便以这番暗示相激,打算诱出棠绯那份好胜争强之心,来赢得与她对弈的机会。
“这番话,我信。”棠绯将两只各装着黑白二子的木钵,轻轻的搁上了棋盘。“所以,我自认技不如人。郭嘉,待我磨练足了实力,再来向你挑战。”她捧着香炉,优雅而迅捷的走进了内室,徒留下独自望着棋盘,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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