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与工匠一齐商讨后,总算是决定了新宅的模样;由于屋子年久失修,与其花费心思补强,倒不如拆掉重建还来得省事。郭嘉这才赶紧派人将屋内的一些书卷、衣物等暂且搬到宫中;工匠总算能够安心动工,无须顾忌了。
郭嘉成亲以来几乎整整一月未涉及公事,如今将新宅修葺一事安排妥当后,这才恢复了以往的生活,不再有这般空闲,镇日陪伴着棠绯。
右手在棋盘上下定一子,棠绯没如往常般,左手黑子立刻做出反应,反而是低头思索着全盘局势与应对。一抬眼,习惯的往右手边望去,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坐在一旁,与她一同省视盘面,时而提点几句的白发男人,如今却是不在身旁了。
“哎……”她看了盘面几眼,最后只是静静将黑子搁下,“玉枝、玉枝。”棠绯敲了敲棋盘,把正在清扫屋子的老宫女给叫来。
“殿下有何吩咐?”
“替我把棋收妥。”棠绯敛裙起身,脸上的神情透着些许烦躁。
明明不是才刚把棋盘拿出来吗?这不,还没一个时辰呢。老宫女觑了一眼那盘未完的棋,显然有些摸不着主子的想法。“呃……是。”
她虽然没什么才学,可看了棠绯下了十几年的棋,至少还能看出来分出胜负了没有;这明明还能再下的。而且将近一个时辰,棠绯居然还没下完一盘,以前这个时候不早下足两盘棋了?
棠绯似是有些失神,在堂内踱了几步;收着棋的老宫女见状,不由得唤了一声,“殿下。”
“怎么了?”
老宫女将黑子很快挑起,“现在时候尚早,殿下要不去写几个字,或是看看文章如何?”她抬起眼来,对棠绯微微一笑,如是建议着。
棠绯为之一怔,竟是弯唇笑开了,“玉枝,告诉我,妳看出什么来了?”
老宫女被她这么一说,只是摸了摸鼻子,低头收拾着白子,“不,老奴,这……什么也没看出来。”
棠绯立刻环顾四周;果然不出她所料,其它三个ㄚ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入了厅堂“打扫”,发现她往她们那儿望去后,立刻一个个回过头去假装认真,要不就是悄悄溜到外头去继续工作。
“好啊,妳们这几个ㄚ头片子,统统给我回来。”棠绯一手支着纤腰,指着跑掉的那两个宫女,把剩余三人全叫到跟前来。“莫非是觉得在我身旁太空了,没事做?”
“哪有啊,殿下您误会了。”其中一个宫女拧着抹布,对着棠绯陪笑。
“就是、就是啊……”
“要不怎么也跟玉枝犯一样的毛病来了?”棠绯挑起一眉,似笑非笑的在一旁落座。“妳们几个真是……”身旁的ㄚ头太机灵就是这样,身为主子的她只要一有个什么不对头,她们就能猜出个十之八九;而这偏偏是棠绯不希望让旁人知晓的事儿。
三个年轻的宫女听见这话,也知道隐瞒没用,遂一个个装作无辜的模样,搔头干笑。
“殿下要是觉得……觉得太过空闲,我们几个倒也能想想法子,给殿下您排解排解。”老宫女不知什么时候收妥了棋盘,来到三个ㄚ头身旁帮衬着说话。
“不用不用,排解什么?”棠绯一手撑着下颚,别过头望向窗外景致,“我好得很呢。”
老宫女先瞧瞧棠绯,再看看身旁三个ㄚ头,而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殿下,如果没别的吩咐,那咱们就继续打扫了。”
她挥了挥手,算是答应;四位宫女一哄而散,继续忙活去了。
就连她们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啊……棠绯不禁嘲笑起自己来,莫不是自己这么容易打动,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郭嘉在自己身旁,可是越来越理所当然了……
这或许就是陛下之所以会建议两人非要同住的原因了?还真是“日久生情”啊。
“荀彧……”窗外一片风和日丽,棠绯盈盈起身,来到窗边,春意暖暖,扑在脸上还觉得有些暖热;春天一过,就是夏季了。“不知道茉白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她们夫妻俩不知道好不好?
一想到茉白,棠绯这才惊觉,打从定下了与郭嘉的婚事之后,她不仅没能再与荀彧相见,就连茉白,也没能再见着面了。
原本棠绯与茉白两人的情感有如亲姊妹,如胶似漆,常常一块儿闲谈游玩的。但……就因为茉白亲口在棠绯面前说出了她与荀彧之间的事,并且大力促成她与郭嘉的婚事,从那时候起,两人之间的友谊就彷佛出现了一道裂痕。
只是棠绯事后思索,以当时茉白的立场言,会建议她出嫁,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纵然有私心吧?可茉白不也看着她与荀彧两人越走越近,默许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么?若真是善妒,那又为何会与她情同姊妹呢?茉白是个平实单纯的妇人,哪来这么深的心计?况且,她不嫁也是不行的了……
虽然茉白当时的表态,令她既意外又感伤,但,真要认真计较起来,茉白的决定,何错之有呢?她已经失去了荀彧这么一个知己,如何禁得起再失去一个茉白?
棠绯忽地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嫌隙,还是只有她才能弥补过来的呀。
前些日子郭嘉一直待在她身旁,两人适应着彼此,也忙着处理新居的事儿,自然也没闲暇处理这事;如今事情大致已尘埃落定,郭嘉又不在,此时不来见茉白,更待何时。
朱唇缓缓勾起一笑,她轻拍了拍窗,心情倏地愉悦起来。“玉枝,替我把茉白找来。”她弹了弹指,语调自在轻快;却令闻者心惊。
“殿下……您是说,令君夫人?”老宫女脸上的表情活像挨了一记闷棍。
选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棠绯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她只是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对,茉白。去请她过来宫里坐坐;理由妳替我想吧,随便一个,只要能请得动茉白就行了。”
老宫女支支吾吾,像是有话要说,最后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好,老奴这就去请。”
茉白看见老宫女来请,竟也二话不说,一脸欣喜的应了棠绯邀约,随着老宫女来到了皇宫。
两人见面,像是心意相通似的,关心、问候着彼此,一如曩昔;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那件事儿似的。又或者,两人都是通达事理之人,这段时间早已把自己心里的那个结给解开了?
两人见面闲聊,吃茶饮酒;棠绯取来笔墨,茉白信手拈来,写了几个大字,气氛好不热络。
“我说茉白,今儿个天气不错,要不,咱们用饭前先到外头走动走动?”兴致一来,棠绯如是提议着。
“也好,春天也快过了,花儿将谢,不趁这时候多瞧几眼,可就得等来年了。”茉白浅笑着颔首,从善如流。
时辰接近午时,天气渐热,棠绯撑着纸伞,与茉白一同畅游着院落,赏花观景。
虽说时节仍是春天,可花季已尽,走入院落中,多可见落花散至地面,或没入砖缝、或深埋入土,令见者不禁感伤。
“茉白,妳看我出了个什么主意。花儿几乎都要谢光了,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入亭歇歇脚吧。”
“没关系的,妹妹不必自责。这花开花谢,本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方才不说过了?来年还会再看见的。”
来年啊……棠绯反复着茉白这句话,随即浅笑着抛了开;两人入亭乘凉歇脚,棠绯还不忘差遣身后的宫女去将屋子里的茶水糕点取来。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忽闻茉白道:“妹妹新婚燕尔,可从方才至今,我总觉得……妹妹好像鲜少提及郭先生与妳之间的事?”
茉白的性子是朴实单纯,但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娘亲,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不差的。棠绯给茉白这么一提,像是吃了一惊;她弯唇笑开,“奉孝与我才刚成亲不久,与茉白相较差得远了,自然没什么逗趣好玩的事情可说……”
“但好歹郭先生对妹妹很不错吧?方才妳就说了这么一句:他很在乎妳。究竟怎么个在乎法?”茉白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那表情令她彷佛年轻了好几岁。
“茉白,妳这样我哪里好说呀?”棠绯抿着嘴,微微地别过头去。
“妹妹莫怪我年纪这么大一把,还老爱探妳们年轻一辈的韵事,我只是……只是单纯的想,当初妹妹这婚事,我也是推了一把,要是妹妹过得不好……”茉白垂下眼来,担忧不已。“那岂不是因我一句话,而误了妹妹的终身幸福?”
原来她是担心这件事。
棠绯握住了茉白的手,不急着回答她的问话,反而另辟话题。“茉白,妳可知道,我为什么今儿个找妳过来?”
茉白睁大了眼,对于棠绯这问话显得十足不解。“难道不是为了咱们俩问候问候,闲话家常么?玉枝到我那儿去时,是这么说的呀。”
棠绯低头咳了几声;她都忘了,她只要求老宫女把茉白请来,原因是让她随口说的。“说得没错,我差点儿忘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层主要的目的。”
“什么?”
“把妳我的心结解开。”棠绯望着茉白,笑得既温柔又真切。“我担心咱们姊妹俩的情谊,因为我的终身大事,就这样烟消云散。
“茉白,妳那天对我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她扳着茉白的指节,摩挲着上头的薄茧,“妳是对的,茉白。”
“妳是对的。”
“妹妹,我……”茉白眼眶泛泪,淡淡别过头去,“妹妹别这么说,我只不过是私心罢了……”
“不,不是,茉白……姊姊。”棠绯一声改口,而受这声敬称的茉白浑身一颤,立刻回过了头。“若只是私心,那又为何等到陛下逼婚,令我不得不出嫁那个时候才说?”
她叹了一声,“妳早该说了,断了我俩的非分之想,好早早还妳一个原原本本的文若。若只是私心,妳就不该劝我嫁给奉孝;别忘了奉孝与文若可是知己好友啊。”
“妹妹……”
“姊姊,别说了;妳的用心,我都明白。”棠绯微微一笑,举袖来替茉白拭泪。“今儿个看见妳踏入这儿,妳可知我有多高兴?文若为了避嫌,短期之内我俩应该不会再见面。我已暂时失了个文若,我怎么能再失去我的好姊姊?”
“妹妹,不……妹妹……”茉白泪如雨下,紧紧握着棠绯的手。
“倒是姊姊那儿……千万记住,要是文若只顾着颜面,一直不肯回去见妳,妳可要对我说个明白;就算我无法出面,好歹还有奉孝。”
“我知道,谢谢妹妹……”茉白点了点头,在看见宫女们拿着茶水糕点入了亭子后,这才慌忙擦着泪涕。
“茉白,哭什么呀,恽儿要成亲可是喜事一件;况且又不是嫁女儿,是娶媳妇儿啊,别哭、别哭啊。”棠绯刻意扬了声调,笑着递了手绢给茉白。
“啊……妹妹说的是,瞧我……”茉白倏地明白了,棠绯这是为了让她在宫女面前有个台阶下,亦是红着脸,频频颔首。
“不过,我差点忘了,恽儿娶得可是曹操的女儿;说不准曹操那个霸道的亲家公,就要把妳家恽儿给『娶』走呢?”棠绯一本正经,朝着端来茶水的宫女说道;宫女们自然知晓主子在说笑,很是配合的搭上了几串笑声。
“妹妹……”茉白以绢帕捂着脸,又哭又笑的。“哎,别、别直拿恽儿说笑了。”
“呵,茉白说的是。毕竟是妳这个做娘亲的心头肉啊。”棠绯扬了扬手,自然的让宫女们退了下去。“撇开方才的玩笑话,话说回来了,恽儿的婚期究竟决定了没有哇?”
茉白撤下手绢,以指揩了揩泪,“决定了,大概就下个月十九吧。”
“那也快了。说起妳这个恽儿,年纪虽然长我几岁,不过我可是与茉白妳以姊妹相称的,也算是占了个长辈的便宜。”掀开碗盖,替茉白上了一碗清茶。棠绯以指敲着下颚,认真的思索着,“既是长辈,我又与妳们夫妻关系密切,不送份贺礼可说不过去吧?”
“妹妹,不麻烦、不麻烦。我家恽儿那毛头小子……要是那时,妳能过来吃顿饭,见见面,那就再好……”茉白说到一半忽地打住,“啊……瞧我说了些什么。恽儿算来是曹、曹将军的女婿,妳跟他……”她羞愧的笑了笑,“不说了,不说了。”
“茉白还真是说到我的心坎儿里。”棠绯握了握茉白的手,“我人虽然不能到,可奉孝会去;至少我还能托他给恽儿送个贺礼。”
“好吧,那我就代恽儿,先跟妹妹说声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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