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越看越觉得不对。
这家伙心神不宁,老是摸着怀里不知什么东西,一脸忧心的望着外头;方才饮宴的时候是如此,现下谈论着如何因应吕布跟张绣之间的行动,也是如此。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荀彧对他知之甚详,郭嘉当然也敢说他对荀彧了如指掌;尤其于公,荀彧更是一个负责守信,勇于任事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在议事的时候频频失神?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是不断地注意荀彧的举止;直到后来,荀彧变得像是终于死了心似的,是也不再揣着怀里的东西,只是脸上的神情哀伤,心情像是低落到了谷底。
郭嘉怀着满腹疑惑,但碍于席间的同僚,以及座上的主公,苦无机会好好质问荀彧一番。
宫里打更的人敲着响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亮;三更天了吗?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谈了两个时辰。
即便先前在宴席上大伙儿酒足饭饱,经过这么些时辰,许多人不免觉得有些饥饿,更别说大多时间都坐在原地,又这么晚了,自是显得无精打采。
曹操看见众人有些累了,便吩咐大伙儿稍做歇息,并命膳房再煮点酒食来,给大家填填肚子,等养足精神后再议。
众人正襟危坐久了,听见这声令如获大赦,全都急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以振精神。
荀彧撇开笔砚,一手撑着额际,闭目养神,“三更天了,白……”他的妻子,不知是否还点着灯笼……等他回家呢?
忽地,一掌拍在他的左肩,令荀彧不得不仰起头来。“奉孝?”
“见你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今儿个究竟谁生辰?”郭嘉一向冷然的唇畔,这回似有若无的扬起淡笑,可嘴里吐着的,还是那听来讽刺,近乎无礼的问话。
他一向是这个样子,个性又高傲,这才招来负俗之讥。不过识得他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他这张坏嘴。
“别提了。”荀彧拍开他的手,显然不想理他。
郭嘉却不见死心,绕到另外一头,继续试探。“文若,是家里打破了碗盘,还是敲坏了锅子?瞧你伤心的。”
“走开,没听懂?”荀彧严厉的横了他一眼。
郭嘉微楞,没想过一向温和的他,居然掀起这么大反应。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重了。荀彧脸上带着愧色,“对不起,我心底不大畅快……”
郭嘉又绕到他面前,直接坐了下来,“究竟梗着什么事?简单的说说吧,我来给你想办法。”
荀彧总算抬起眼来面对好友;他张了张唇,努力想挤些话,却终究化成一句轻叹。
“你这也太简单了,重说一回。”
荀彧忍不住白他一眼。
不过郭嘉缠功一流,而他确实也是忍了满腹苦楚无处发,这才低低的道出一句:“我与茉白约好,一块儿过生辰……”
原本心不在焉的俊脸立刻换上另一副面容,他凝肃的道:“你已经错过了。”
荀彧无可奈何的拂着衣袖,“主公硬要留我,我有什么办法!”
郭嘉眼睛却瞟向别处;他盘着双腿,一手撑着下颚。这是他想事情时惯有的举止,荀彧看穿,只是哀伤的低着头道:“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来不及了……”
“你想不想快点回去?”
主公若打算再议,不弄到天亮是绝不可能放人的,然而现下宫门已关,他们除非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否则哪可能离开宫闱一步?“想……只是,咱们没……”
“有一个人有方法。”郭嘉迎上他的眼,“你若想回去,我这就给你走一趟。”
“你说的是……”荀彧大骇。“不成,现在什么时候!你现在要去……”
“就因为是这时候,才需要她出马。”郭嘉指了指他,“不过打开宫门毕竟还是件大事……算了,做了才知道。”
“那……主公这儿怎么办?”
郭嘉起身,理了理衣袍;他笑着,带点讥诮,却又自傲自信。“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方法。”
荀彧知道好友是认真的,亦是赶紧起身抓人,不料郭嘉早看穿了他的意图,跳开了一步。“等等!奉孝!”
“乖乖在这儿等。”他一身黑衣,转瞬间便隐没在门外,消失了踪影。
抚着额,棠绯觉得头痛欲裂,整个人难过的不得了。
“玉、玉……”她掀开锦被,叫唤着老宫女的名字,正打算起身,不料腿上突然传来一阵痛楚;她“呀”了一声,又跌回了被窝里。
“哎呀,殿下!”老宫女似是听见了动静,从外头赶了进来,“殿下啊……”她急忙奔到棠绯身旁,“殿下没事吧?摔疼了没有啊?”
“玉枝……”棠绯像个小娃儿,含着泪扑进了老宫女的怀里。
像是女儿见到了娘亲,寻求着一丝安慰。
夜虽深了,可棠绯醒过来的消息,还是让服侍她的四位宫女全都动了起来;一个知道她饿了,连忙去膳房张罗吃食来,另一个赶紧去煮醒酒茶,剩下一个跟着老宫女帮棠绯擦药、按摩,就怕她宿醉加上摔伤,身子不舒服了。
喝了醒酒茶后,棠绯总算觉得好些了,披着外衣来到厅堂;四个宫女除了那个去膳房的还没回来之外,其它三个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深怕公主心思左拐右绕的,又要去想那些伤心事儿。
她回头看见她们三个,“噗哧”一声笑开。她从小到大虽是任性妄为常惹祸,还不时乔装闹失踪,搞得她们晕头转向,却还是头一回识得情滋味,替这些情啊爱的伤感;许是这回真不一般,她们也是如临大敌,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好了好了,妳们快去睡吧,我没事儿。”
三个人妳看我、我看妳的,左一句“奴婢不累”,右一句“浅眠睡不着”,没有一个肯乖乖退下的。
她们这份心,棠绯很感动,可是为了她们好,她终究是硬起心肠,喝叱她们三个回去休息;两个年轻的缩了缩颈子,跟老宫女交换一个眼神后退下了,只有年纪最长的不动。
棠绯又说了她几句,老宫女就是不肯听话;她叹了一口气,来到琴前落了座。“好吧……玉枝,妳过来,陪陪我说话吧。”
老宫女点了点头,静静的站在棠绯身旁。
“玉枝啊,妳……跟了我多久了?”她抚着琴弦,像是极为宝爱,却没有要弹奏的意思。
“老奴在殿下三个月的时候就过来了;殿下几岁,老奴就陪伴殿下几年啊。”
是啊。十八年了。对她而言,玉枝简直比娘亲还更像娘。
“这么久了……”棠绯微微一笑,朝她招了招手。
“傍晚那时候……妳也摔疼了吧?”
老宫女忙不迭摇头,“不疼!老奴这身子硬得很,倒是殿下……”
“哪有不疼的呢?摔得这么重……”
老宫女顿了顿,终究是漾开了笑,“多谢殿下关心。老奴擦过药了,没事的。”
棠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玉枝,妳觉得,令君他如何?”说到荀彧,漂亮的脸上倏地盈满喜悦;只是没多久,却又黯淡了下来。
都已经三更天了,荀彧他,一定正跟茉白抱在一块儿,睡得香甜吧?
“荀令君他长得俊,为人和气、人品也好,更重要的是,他懂得殿下的心,知道殿下要什么。”
简单一句话,道尽了荀彧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啊。
“不愧是玉枝,我心底想什么,妳都说中了。”棠绯扬起细眉,毫不掩饰的给她一记赞赏。
老宫女腼腆的笑着,“老奴可说是带着殿下长大的,殿下的心思,多少还是知道的。”
“可惜……这样的一个男人,为什么偏偏就娶了个温婉贤慧的妻呢?”棠绯笑了,又苦又涩。
老宫女不由得默然。
“玉枝,我好喜欢他……”
“老奴知道,可……人家毕竟有了妻子啊。殿下不也跟那位夫人,情同姊妹吗?”
玉指划过琴弦,弦声轻响,犹如她那震颤的心,发出一声哀怨低叹。
棠绯抬起脸来,写满不甘,“妳说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弄人……玉枝,妳说为什么?”
“殿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在此时,门外有了动静。
是那个跑去给棠绯打点吃食的宫女,她进来,先是行礼,将餐食搁在桌案上,还给棠绯带来了一个消息。
“殿下,奴婢刚刚去膳房,发现师傅全都忙乎着;奴婢一问,这才知道,说是曹将军要他们这个时间做菜的。”
曹操?三更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棠绯惊讶的睁大了眼。
无巧不巧,守在外头的侍卫这个时候也进来通报,说是外头竟有人来访,说有急事要找殿下。
奇怪了,今晚的怪事一箩筐。居然会有人这个时候来找她?
“来者何人?”
“他……给了一个这样的令牌,说、说殿下看了,就会明白。”
棠绯接过一看,上头的官衔,明明白白刻着“军师祭酒”四字……
她握紧了那只令牌,敛衣起身,“快快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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