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处雨收云淡,
凭栏悄悄,
目送秋光。
晚景萧疏,
水风轻、
蘋花渐老,
月露冷、
梧叶飘黄。
遣情伤,
故人何在,
烟水茫茫。
大昌三十二年,又是一个寒冬。
这一年的冬天仿佛来得比往年更早了些时日。北方的冬日不似南方那般氤氲潮湿,而是干裂酷寒,仿佛要把寸草不生的大地撕扯成几段。好在这几日降了雪,才不那么冰寒彻骨。说起来也算是久违的瑞雪了,乡村里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这一片纤尘不染的白幕之下,徒留袅袅炊烟点缀着寂寞的飞雪。村子里有人一边在雪地里拉着破旧的衣襟驻足仰望天空,一边感慨:“来年也许有个好收成呢。”的确,这对于连年灾荒的瑞福村来说是个好的开始。瑞福村,真真辜负了这个名响,大山深处的破旧村落,在连年的饥荒和战乱、官吏的横征暴敛之下越发显得破败倾颓。时至年关,这漫天的飞絮当真带来了不少的喜气。
村西小角落有一处独立的院落,粗看之下茅檐草舍与别处无异,院子中还堆着不少的包谷垛和柴禾堆,多少可以看出主人的勤勉。墙角那数枝凌霜傲雪的腊梅开得正艳,血色的花瓣散了一地,静谧而诡谲。茅屋中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那么清凉悦耳。
男主人细心地守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妻子苍白秀美的脸发怔。妻子看不到丈夫眼中的忧愁和怜惜,当然不知道丈夫在思虑什么。初为人母的她连熟睡中都是那么欢喜,嘴角带着安逸的笑容。男主人握着她的手,***着她怀中闭合着双眼、脸颊粉嫩的小婴儿。婴儿觉察到了父亲手上的温度,哭闹了起来。熟睡中的女人听到啼哭也醒了过来,侧起身子拍打着襁褓中的小生命。
男人心疼地道:“流裳,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女人理了理凌乱的长发说:“你瞧,我们的女儿哭闹起来锁着眉头的样子很像你呢,云卿。”
男人摩梭着女人的手臂:“流裳,给孩子取名字吧。”
名为流裳的女子娇巧地笑了一声:“当朝宰相的千金怎能由我来取名呢?”
云卿站起身来行至窗前望着漫无边际的雪海,这一刻他的目光是那么寂落飘渺。他幽幽地道:“流裳,忘掉这些过往吧。大昌三十一年当朝宰相颜云卿就已经随着那一纸缉拿皇榜而消逝。如今的云卿,便只是你宋流裳的丈夫,是这孩儿的父亲。”
一阵沉默。
流裳开口:“云卿,我们的女儿就叫‘尺素’吧。”
云卿转过身来浅笑:“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
流裳叹道:“此情何尽,天将离恨。”
云卿盯着流裳:“流裳,跟随颜云卿沦为山野村妇,才倾天下的你可曾后悔?”
流裳望着他:“浮生长恨欢愉少,肯为君卿轻一笑。”
云卿望向园中的残红说:“腊梅开得正好,我突然想到了年鸿,不知他的梅园又博了谁的红颜一笑….”
听到“年鸿”,流裳的心蓦的一紧。她暗自感叹,不知年哥哥是否还恨着自己,不知他过的可好。莫不是,真把梅园给了别的女子?
转眼间已是除夕。瑞福村里一派祥和。家家打扫了院落,贴了春联,孩子们堆了一个个的雪人守卫在村头,他们都在等待着夜晚的来临,因为那时候就能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回家吃饺子了,虽然那一碗面粉足足攒了一年。
云卿也起的很早,在院子里忙着收拾。可是他并没有清理院子里的积雪,因为流裳说落了雪美得有些虚无。流裳帮尺素穿好了衣服就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她还是第一次和云卿一起熬年呢。所以她决定好好做些吃食给自己的丈夫,这个昔日权倾朝野的清俊男子。她细细地包着玲珑的秀饺,祈祷着些什么。虽然他们并不能预知这样安静的日子还能有多少,她还是在心里暗暗祈求着老天,渴望能在这个小村落里守着云卿守着女儿尺素终老。哪怕命中再也没有那些极尽奢华的丝羽绸缎,再也没有那些堂皇明艳的厅堂。
当天已完全黑下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人逗留了。大家都回家吃饺子守岁去了。隐约可以听见别户中传来的孩子们的欢呼声。流裳把精心准备的菜肴米酒端上了桌,还有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云卿嗅着香气道:“我家娘子真是了得,谁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流裳在他身边坐下道:“相公说笑了。”
云卿望着眼前的宋流裳,这个自幼抚琴作画名震京城的柔弱女子少了价值连城的白羽轻纱,少了精致妩媚的妆容,素面朝天却清丽地仿若神仙妃子一般。云卿不禁***上流裳红润的脸颊叹道:“流裳,江山美人,娶妻如是。”
流裳微微低下头,眉眼之间满是幸福。一时间,满室温柔如春潮般弥久不散。正在二人举杯欲饮之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二人的表情霎时凝重起来。云卿敏捷地握住了随身佩戴的“赤羽”。这时门外之人说话了,是个苍老疲惫的女声。她道:“施主,老尼出自百里之外万惠庵,只因天黑路滑不巧在这守岁之夜困于此处。不知可否叨扰一宿。”
云卿握着剑的手并没有松开,他快步打开了房门。果然,门外只立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尼,虽说苍老但目光清亮,说不出的精明睿智。云卿忙道:“师太请进。”
老尼捻了捻手中的佛珠:“谢过施主。”
流裳笑着接口:“师太客气了。这样的天气还要行走在外,真是难为你老人家了。寒舍鄙陋,亏得师太不弃。”说着便起身拾掇了一副碗筷来道:“说来也巧,今日这年饭全是素肴,师太可以将就着食些。”老尼坐定后说道:“这村中庄户倒也不少。只是除夕没有留宿的道理,都觉打搅家人团聚。承蒙二位施主不弃,老尼满心感激。”云卿笑言:“师太言重了。人与人之间本该如此救助扶持。何况是举手之劳呢?”
老尼不再谦辞,拿起了筷子与二人共进年夜饭。
身暖饭饱之后,老尼与二人攀谈起来。老尼端详着云卿说:“施主应该不是这荒村陋室之人。”云卿淡淡地笑道:“噢?师太何出此言呢?”老尼捻着佛珠道:“不怕施主见笑,老尼愚长这么多岁,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凡贵胄,哪怕身在山野,也难掩龙凤之气。施主眉宇轩昂,眼神之中比常人多了几分淡定也多了几分睿智。莫要欺哄老尼了。”
流裳拍打着正在熟睡的尺素道:“师太看上去也非寻常出家之人不是吗?”老尼朗声笑了几声道:“姑娘过讲了。你二人才是这世间少有的珠璧之合呢。如果老尼没有记错的话,姑娘应该是住在京城年府的梅园之中吧。”
云卿握紧了手中的茶盅。流裳看了看云卿,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然后温婉一笑道:“哦?师太许是认错了人吧。这京城显赫的年大将军府第可是谁人都能住得的?更何况是享誉大淮的梅园呢?”
老尼道:“姑娘,老尼几年前曾到过年府,有幸进过世人口中神仙迹地一般的梅园。如果老尼记得没错的话,这梅园应该不是世人口中那般极尽奢华的,而是精妙雅致的世外桃源。姑娘说老尼的描述可有欠妥?”
流裳玩味地看着眼前的老妪:“师太到底是谁?”
老尼笑着摇头:“姑娘莫要慌乱,老尼不过是普通僧尼罢了,法号妙玄。”
流裳恍悟:“哦。怪不得呢。原来是妙玄师太。这大淮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四年前,年哥哥听说妙玄师太云游至京,便邀至府里。可惜那日未能得见。不曾想在此处遇见呢。”
妙玄师太道:“说来也巧,那日老尼离府时在梅园之中见过小姐,当时小姐正在作画,老尼就没有去搅扰。那日见罢,老尼感慨良久,这人世间的女子之中再也没有如小姐这般清丽脱俗的,当真是见之忘俗。今日多亏得这场年关大雪,让老尼有幸再次得见小姐。不过,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云卿惊道:“哦?师太此话怎讲呢?”
妙玄师太道:“出家人不受俗世客套牵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小姐和年将军的事情老尼也大概知道一些。那年之所以到府,也是因年将军有事相托。这所托之事便是与姑娘的姻缘。”
流裳怔怔地说:“那么,结果如何?”
妙玄笑道:“如果真如将军所愿,老尼何以在此见到小姐?”
流裳仿若陷入了回忆之中,神情不觉哀伤起来。她轻语:“年哥哥真傻。”
妙玄师太道:“姻缘本是无法强求。姑娘命中之人便应是自己所想之人。此人亦是人中龙凤,少有的文武全才。”看到妙玄看向了自己,云卿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太过奖了。”妙玄摇了摇头苦笑:“只可惜,老尼却帮不了二位。割恩舍义,红颜薄命。”云卿哑然:“师太不说我们也自知,所以才躲在这荒村之中扶持度日。这些时日对我们来说亦是上天额外的恩赐。能与所爱之人相伴,又岂在乎朝朝暮暮?”
流裳道:“师太,今日提及此事,我也是不甚哀伤。我与相公只想做一对神仙眷侣,只可惜隔在我们中间的太多。如今,我们已有了女儿,这也是我唯一不能释怀的情由,我们大不了一死,可是这孩儿却无罪。一想到我们遭遇不测留她一人在这浊世漂泊,心如刀绞。”
妙玄行至床前,看着熟睡的婴儿说要给她测测命相。
流裳忙抱起尺素递于妙玄。妙玄端详着尺素良久,道:“二位大可放心,这孩子的命运虽然多舛,但归于帝王之家。今日你二人无法改变的命运都将在她处逆转。”
云卿道:“师太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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