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之后,热腾腾的燕窝粥便端了上来,加了些红枣和提子,又滴了几滴马奶进去,香味充斥着整个前厅。赞元上前要给水昕更衣、梳发,却被水昕拒绝了:“我是他的正妻,又是入睡时节,没必要刻意收拾,反而生分了。走吧!”说着,兴冲冲地端着燕窝粥出去了,阿琴娜和玛鲁慌忙跟了上去。
前院原是不远,此刻飞快挪着步子的水昕却恨不能一步就踏上前殿的石阶。除了进院子的那次,这还是头一次,她能拿出如此之大的勇气来前院。想必,他会大吃一惊的。不管爱不爱,这个男人注定是她这一世的相公,姻缘的丝线牵扯着彼此,说不在意,也太牵强。既然月老稀里糊涂定下了这桩姻缘,让她没有办法更改,就得努力抓住他!
果然,她的举措让哲昀吃了一惊,不光是哲昀,还有茹扎和都俊。当她踏上了宽大的石阶,当夜负责值守的都俊略显诧异,他看了看水昕的妆容,又望了望她端着的热粥。水昕微微扬了扬手里的粥,语调轻快:“统领!”都俊这才想起,还没有给面前的女人行礼,慌忙行了大礼:“见过王妃!”眼前的女人一身夷服,夷语也十分地道,着实让他吃惊。才一月有余,她就似换了一个人。说不上好坏,只是觉着她更添了韵味。
“统领客气了。大王就寝了吗?我来送粥给他吃。”想到自己忙活了几个时辰弄了这么一碗粥出来,顿时有了迫不及待送到他面前的想法。“王妃请进。”都俊做了个请的姿势,水昕点了点头。
从未进过哲昀的寝殿,一时摸不着头脑,前厅的陈设和南苑里见到的有些想象,宽大的案几朝北而立,精雕细刻的宽大木椅和几上的砚台、纸张、地形图整齐地摆放着,案几后是和南苑帐子里一般大的地形图,一些地方还明显着了墨迹圈画。厅里东西两侧是同案几一样的沉黑色正椅,想必是议事用的,厅的正中铺着褐色的旭日初升密织毯,一鼎明黄的大鼎立在上面,厅里的亮光照在上面,竟然还有一层光晕。厅的左侧应该是书房,半掩的门里透着微弱的亮光,只能看到一角书架和架子上摆放整齐的书册古玩。打量了一番,确定了哲昀不在里面,水昕只好朝着厅子的西侧而去,这前殿虽然宽敞,也只有这两个隔间而已。
果然,立在西间外面的婢女见是她,行了礼就要通报,水昕听到里面传来的娇笑声,竟有了片刻犹豫。茹扎在里面,这一搅扰,会不会惹恼了他。没有时间考虑,因为婢女已经做了通报。里面立刻静了下来,哲昀的声音倒是平静:“进来吧。”
提了提气,水昕便端着粥进去了,面上的笑意并未因为看到茹扎坐在哲昀怀里而消散。茹扎搂着哲昀的脖子坐在床榻上,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哲昀的手,还停留在茹扎的腰际,二人都穿着里衣,房里立着的大木桶是散着热气的温水,茹扎的发丝还挂着水珠,很显然,二人是才沐浴过要歇了。
“王妃这时候来,是要做甚?”茹扎倒是没开口,哲昀看着水昕惬意地说。“才熬的燕窝粥,吃不完倒掉怪可惜,就送了一些过来。”说着,将粥放在了圆桌上。茹扎恶狠狠地等着她,多少让她觉着自己不合时宜,微微福身,她便不再言语退了出去。
飞快地踏出厅外,阿琴娜和玛鲁、都俊立在外面,茹扎和哲昀的欢笑声异常清晰,看样子,刚才的对话也没能逃过他们耳朵。水昕顿时觉着有些懊恼,对着都俊笑了笑便带着两个一脸忐忑的姑娘绕到殿后去了。都俊长出了口气朝着西间的窗格望了望。有时候,他真的不明白,大王为何做了这么多荒唐的事情。有这样的想法是大不敬,所以,只能藏在心里,烂在嘴里。
回到院子,赞元等在厅里,看到水昕微红的双颊,便满脸期待地问水昕:“大王喝了吗?”水昕在员桌前坐了下来:“不知道。”“不知道?”赞元看了看身后神色复杂的阿琴娜和玛鲁,有看了看眨巴着眼睛支头不语的水昕。
“赞元!”水昕突然起身倒在贵妃榻上,又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问道:“看着他们亲热,我怎么比他们都害臊?”立在她面前的三人立刻笑了起来,水昕气得直跺脚,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面颊,她更觉羞愧。“但愿有朝一日,我也能这样被他宠爱,气气茹扎…”水昕绞着手里的帕子,话到最后,竟细若蚊蚋。
这夜水昕睡得异常安稳,她甚至梦到了傍晚烟雨中的那一幕,她揽着他健硕的腰身,吻上了他的薄唇。他白皙的面颊、锐利的眸子、挺立的鼻尖,甚至是好闻的气息,都在梦里格外清晰。醒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像是下过了一场春雨的麦田,生出了绿油油的嫩芽。伸了伸腰身,她便披散着发丝掀开了木窗上的珠帘,阿琴娜和玛鲁在修剪着院里那不知名的植物,赞元忙着给池子里的游鱼喂食,天色尚早,略微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水昕笑了笑,想到那个伴随她一整晚的梦境,不再觉得心里空荡荡。闺中女儿的娇羞和春心萌动她也有过,却都不似现今真切。如今,她真真切切将自己给了一个男人,做了他的女人,不管他最终是不是依然厌恶自己,都得付出全力去争取。她要做他真正的妻子,做这北苑不可撼动的主人!
之后每日戊时,水昕都会送粥去前殿,这一月有余不曾间断。值守的有时是都俊,有时是恨不得将她吞下肚的茹扎,有时则是茹扎的哥哥茹乾,他对自己倒是还算客气,起码没有茹扎那么露骨。哲昀并不是每晚都在前殿。有时是留在南苑,有时是在各营巡察,也有时是在姬妾处过夜。赶上他的时候,不是在案几前对着羊皮卷勾画,就是在书房的摇椅里翻着书册,水昕也不扰他,将粥送到他面前就离开,哲昀也不发话,只是瞥一瞥冒着热气的粥作罢。也遇着过几次茹扎在的情形,再也没有脸红心跳地害臊,神情自若地放了粥便退出去。即便是哲昀没回来的时候,她也坚持把粥放在他床榻边的圆桌上,天凉的时候就用温水暖着。
转眼又是一年秋,院子里的游鱼显然不再有夏日的生气,摆尾的动作也有气无力,那种叫不上名来的植物倒是越发油绿,在玛鲁和阿琴娜她们的照料下井然有序。院子外的秋色更萧索一些,劲风一过,枯败的花草七零八落,随处都是的杨树都纷纷掉着枯黄的枝叶。
水昕靠在门前的廊柱上,伸手接着檐下不停坠下的水珠,身后的赞元抱怨着为她披了件外袍:“这雨都下了一整天了,池子里的水都淤了出来。”水昕接了些水珠,冲着赞元猛地扬了过去,水珠立刻顺着赞元的鼻尖滴了下来。水昕“咯咯”地笑着,赞元原本抱怨着绵绵秋雨,经水昕一闹也没了愁容:“时候到了,走吧,要不然粥就要凉了。”水昕点了点头,接过玛鲁递来的粥盘。
每一次接过粥,朝着前殿一步一步踏出去,都像是昔日小太监们躲在廊下玩骰子赌钱时一般忐忑,期待着他在,期待着他不再冷冰冰地望她一眼就不再理会她,期待着他有一天能多看她几眼,同她说说话….更多的期待,竟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即便他不在殿里,隐隐失落之后又继续期盼着下一次送粥时能看得见他微锁着眉头伏案而书的完美侧影。
雨滴打在水昕的肩头,阿琴娜撑着伞跟在她身后,即便努力迎合着她的步子,还是让她肩头被雨珠打湿。水昕朝着殿外看了看,朝着她行礼的是茹乾。水昕笑了笑,并不和他浪费唇舌。
踏进前厅,四下望去,见婢女在西间前立着,便明白哲昀是在寝室里,里面没有声响,婢女通报了之后她径直推门而入。房里没有茹扎,暖融融的亮光里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水昕放下了粥朝着竖在一角的屏风看了看,听到水声晃动,便知他是在沐浴。依旧行礼便要退出,却被他的问话打乱了迈出去的步子。哗啦啦又是一片水声,接着是水珠滴在地毯上的声响,随后他便穿着雪白的里衣走了出来。方才,他问水昕:“今日的粥还是加了马奶?”
水昕回身,便看他立在桌前搅了搅粥碗里的银勺:“燕窝里加些马奶进去,大概是王妃的主意吧。”水昕不计较他一脸嫌恶的表情,笑了笑,颇有些自豪:“怕大王用不惯,就自作主张加了些**。”哲昀放下了勺子朝床榻而去:“这样一弄,本王更加用不惯了。”水昕尴尬地咳了咳,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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