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说得没错,第二日一早镜圆阁已经传遍了,宫里派人四处张了榜文找人,甚至来了好几拨的侍卫到镜圆阁查人。拿着皇榜的官爷们一圈圈地走,我却再也不必怕他们。田先生医好了我的疤,只是一宿的时间,我的那些功绩,我的那些惆怅艳羡,终于消散殆尽。柔然姑娘见着我时也吓了一跳,我没有瞒她,一五一十将田先生如何医好我的伤疤道与她听。柔然看着我光洁的面庞,拉着我的手道:“这下子好了,任是谁,都寻不出你来了。”
柔然说得对,任是谁,都寻不出我来了。这一日对于我来说,还真是得来不易。看着镜圆阁外来来往往忙碌的御卫官差,我会时不时出神。煊鼎一定吓坏了吧,我竟然就那样抛下了凤冠绶玺,和他做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这一切,还真是要感谢他,若不是他那一记沉闷的耳光,此时的我还应该坐在文昌阁里默不作声。如今真的出来了,真的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被他寻到,我心里尖锐地疼起来。闹归闹,可我不敢想象没了他,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从小在北苑里长大,如今又是做了煊鼎的皇后,呆在镜圆阁里做粗使丫鬟,还真是头一遭。每日被那个婆子使唤得团团转,我却落得自在,并没有叫苦连天。京城里的卫队越来越多,每日听恩客们议论皇后娘娘的去向,他们说皇后娘娘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了。我端着茶水在厅里来回跑,谁都不会看我一眼。他们怎么会晓得,这个粗布衣衫的女子就是他们冥思苦想都得不到去向的皇后娘娘。
半个月过去了,我已然习惯了镜圆阁里的生活,闲着时就同那些小丫头和小厮们说笑,夜里一个人躺下来也是沾了枕头就睡。我不是个舞文弄墨的文人,那些细腻的小心思我学不来。若说我不想煊鼎,那是断然不会的。只是,我懂得如何将它驱赶到心头的小缝隙里,尽力不让它有出头之日。
这一日才起来,就听得阁里一片喜气,和一个较为熟悉的小丫头打听,才晓得是有贵人点了几个姑娘出去跑场子。能让镜圆阁里的姑娘都这样兴高采烈地出去跑场子,这贵人还真是不简单。我扁扁嘴,心下盘算着。才拿着抹布要去清理桌子,那个李婆子便跑来招呼我和几个小丫鬟过去训话,我们不敢怠慢,撂了抹布就朝她靠过去。
“你们几个都给我听好了!咱们阁里的几位姑娘们要出去跑场子,茶水、丝绢、胭脂都是不能随意糊弄的,自是要多派些人跟过去的。这次算是你们有眼福了,也好跟着去见见世面。都给我机灵点,若是出了岔子,仔细扒了你们的皮!”我们垂头应了之后,便各自忙活起来。来镜圆阁头一次遇到出场子的差事,我趁着李婆子不在凑近一个小丫头跟前问她:‘这一次是要去哪儿出场子?”
“睿王府!听说是王妃想听戏,便点了咱们阁里那几个姑娘去闹一闹。”小丫头答完便去后院了,我扶着桌角坐下来,一时没了主意。靳睿那里向来清静,冰珏爱听戏我倒是知道,可是让我去王府,就算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若是碰到他们,就算是没有脸上的疤痕,他们也是能一眼就认出我来的,到时候,这一切不都是白费了功夫?
盘算了一回,我还是决定不去。心下也有过小小的希冀,若是被他们认出来,是不是就可以再见到煊鼎了?摇摇头,我奔上了楼敲开柔然的房门。柔然支着头在看外面新抽了芽的落堤杨柳,见是我,便回身对我笑道:“欢颜你看,又是入夏时节了。”我随着她行至窗前,伸手摘了一片新叶下来放在唇边,新芽有些苦,我却没有吐出来:“新叶虽苦,入喉留香。”略微一怔,我便没了笑意。这一句,是煊鼎告诉我的。去年这个时候,他一下朝便会回文昌宫来陪我,他会牵着我的手走在垂柳映绿的堤岸上,纵然身后跟着多少宫人,他都会宠溺地替我一片片拍掉落在我发间的嫩芽。
“李婆子点了我去王府,我不想去。”我回头,柔然点头。她是个太聪明的女人,我是谁,她又怎会不知,只是我不说,她也不说,这便成了信守的秘密。去王府闹场子点了大半的丫鬟过去,柔然也随着去了一趟,安排妥当才回来。恩客们到了晚上还是很多,使唤丫头却少了一半,我们被李婆子使唤得团团转,来来回回上楼下楼,前前后后大半个晚上,我的双腿早已不听使唤。
才进了伙房要坐下来喘口气,李婆子便又要我把斟好的茶送到楼上的小间里去,再怎么不情愿,我还是得陪着笑脸端了茶出去。才推开小间的门,并未看到有姑娘唱曲陪客,只是有位一身蓝衫的客人摇着折扇朝外望。一看他身上的衣料,就不是个寻常人,再看他身旁立着听命的两个随从,更有了这样的直觉。端茶走近,手有些抖,不是因为被这一干人的气势吓着了,而是我的胳膊实在是太酸。茶水洒了一些出来,我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正要赔不是,却一时语塞。
“姑娘不必客气,不碍事。”他双目盯着我,话语却并不温和。若是不认识的人看到,还会以为我欠了他多少银钱。不过,也说不清是谁欠谁的,这一世,我和他,定然说不出是谁亏欠了谁。
“姑娘真像一位故人。”我就要抽身出小间,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是么?”我笑着反问,并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被他认出来。
“是。”他起身,走近了我,绕着我看了一圈才在我面前站定:“烦劳姑娘告诉那位故人,在下很想她。”他伸手就要摸摸我的额头,我却向后退了一步,就像那日他在正和殿毫不留情给我那一巴掌一样。
“我不认识您的故人,如何转达?”我扭过头,不敢看他。我心下明白,话至如此,他怎能没认得我,偏偏还是别扭着不晓得如何应对。
“欢颜,那一巴掌,是我的不是。打疼了吧?”他复要伸手,我不理会。他的掌心有些发凉,我抬眼看他,才觉着他憔悴了不少。
“欢颜,你真是胡闹。你要是走了,留我一个人如何是好?”他说得有些委屈,和芸芸众生眼中的威严帝王多少有些不符。这个男子,在我面前,总是不加遮掩,包括他的那些懊恼愠怒。
“不是有那么多的佳丽么?”我轻笑。
“欢颜,你真是错怪皇兄了。”小间外响起了洪亮的男声,我不回身也晓得是谁。“原想着今日你会来王府,到头来白忙活了一场。”靳睿走近我,看到我的脸颊也是一惊:“还真是不一样了。啧啧,欢颜,现在你该晓得皇兄为何要寻你回去了吧?宫里的那些女人,如今在你面前,还真是化作了尘土,简直不值一提了。”
“靳睿何时也学得油嘴滑舌了?”我睨了他一眼。
“欢颜,那日宣佳丽进宫,是要给新科状元选夫人的。你也晓得,新科状元张广林,是皇兄的挚交。你那么一闹,大家也全没了兴致。”靳睿摇着头,我有些气恼:“看来还是我的不是了。”
“靳睿,你带着他们在外面候着。”煊鼎发话,靳睿便带着侍从出去了。我立在原地,煊鼎也不急着发话。
“欢颜,我晓得你在乎我,所以才心心念念伴我到老。可后宫的那些女人…”煊鼎没说完我便接了口:“我晓得,她们都是朝臣想着法儿送进来的。你的难处,我自然明白。”
“那为何…”煊鼎疑惑地发问,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我仔细想过,你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而我,是断然不能容忍的。或许,这一世月老就是办了这样的糊涂事,将你我放在了永远不能安心相伴的位置上。我欢颜指天发誓,你煊鼎是我这一世唯一爱的男子,可惜,我不能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夫婿。就像我信里说的那样,这皇后,我做不了的。”
煊鼎看着我,那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哀伤。他是知道我的,我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不改了。其实,我也是问过自己的,真的不愿意再回去了?当他再次站在我面前时,我真想抱住他,真想对他说:“煊鼎,你可愿意为了我放弃这大好河山?”可我终究是不能,他身上有先帝未完成的抱负,也有年尺素一生的希冀。
“欢颜,我不强求你。”煊鼎笑了,一滴泪落在了暗红色的桤木桌上。我盯着那一滴泪,至始至终。“过段时间我会回北夷,不过你放心,这一生,我不会再嫁。倘若有朝一日你两鬓斑白可以甩手下了那九龙宝座,倘若到那时还是记得我,大可以来找我。”我说得欢快,好似这只是一场小小的别离,过不了几日我便又可以拉着他要他为我做这做那。(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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