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寻哪位爷呀？”小厮的音调拖得很长，让我一时间想到了宫里那些看脸色识人的小太监们。我厌恶地打量着他，又是一个银锭子出手，他不再小瞧了我，说算也还是客气了一些。“姑娘，您…”

　　“我要见你们掌柜的！”我不再看他，径直吩咐。小厮见我态度有些蛮横，便知我不是个善主，正在犯难，便见一个青衫女子施施然下楼，只施了一层胭脂，桃色的薄唇不俗而雅，看着比我大不了多少，眉目间的凉薄让人动容。小厮看女子下楼，像获了救一般朝着她奔了过去：“柔然姑娘！这位姑娘…”说着朝我指了指，那个唤名“柔然”的女子对他点点头，小厮便跑到恩客那边去招呼了。柔然朝我走来，面上的笑意彷佛我们是久违的友人，我愣在原地，一时摸不着头脑。柔然这样的女子，我倒是真未见识过，明明弱不禁风，却透着让人不能小觑的刚强，看着却又理所当然。

　　“姑娘找我有事？”柔然弯了眉眼，不待我回答便指着西侧的小间：“这里人多嘴杂，小间一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我点头，便跟着她入了小间。一个小丫鬟进来上了茶，柔然便支使她出去了。

　　柔然没有开口，而是翘着兰花指悠然地品着茶水：“这是新采来的秋莲露，姑娘尝一尝。”我也没客气，端起茶盅品了一口：“姑娘拿这么好的茶水待我，只怕贫寒如我，无以为报。”

　　柔然抬眼望了望我，声音如幽涧里的清泉：“贵人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锋芒的。”我咽下一口茶水，不敢再开口。“公主有何难处，不妨道来，凡是小女子可以办到的，万死不辞。”茶水呛在了喉咙里，我好一阵咳嗽：“咳咳…公主？”

　　“公主定然不记得小女子了，原先是在北夷见过的。喇渡首领的帐子里，公主还搭救过小女子。”柔然放下了茶水，话语丝毫不乱，满是感激。我盯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努力地回想着。就说怎会这般熟悉，原来，早就见过的！

　　“那个被喇渡强行抢来的歌姬？”我总算是想了起来，却惊讶于她的蜕变，那时她虽然貌美，却略显生涩，还真是没有如今的韵味。柔然点头：“方才在楼上看着是公主，便再也坐不住了。能在这里遇着公主，也算是老天开了眼。当日若不是公主赶到喝住喇渡，小女子说不准早就朝着他的汉白玉案子撞上去了。”我咽了咽口水打断了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姑娘何必再放在心上。”

　　“公主怎会来镜圆阁？”柔然终于问到了正题：“公主又怎会来我大煊的京都？”柔然的问题，我一点也不惊诧。当日大婚的时候，父王才为我改了名号叫我“朝旋公主”，这大煊的臣民只晓得煊鼎娶了北夷的公主，并不知晓那个朝旋公主便是昔日的念归。念归是母后的嫡出长公主，而我，只不过是父王旧部的后人，因着全家战死，父王便将我带到了母后身边，赐了我公主的封号，为了帮助念归姐姐，我替她来了大煊，被旁人口口声声叫着念归，连自己都差一些忘记了自己是叫做“欢颜”的。虽然做了大煊的皇后，也鲜少有人晓得我的闺名。

　　“说来话长，既是遇到了姑娘，也算是幸事一桩，否则，欢颜还真是不晓得藏到哪里去呢。”特意说了那个“藏”字，算是告诉了她我来镜圆阁的用意。

　　“公主既然不便道明，柔然也不问。不管是遇着什么难处，柔然定然是要帮的。这镜圆阁也算是安然，公主只当自家便是。只是，烟花之地怕是污了公主的清名。”柔然说得客气，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姑娘帮我这么大的忙，欢颜感激不尽。姑娘也不必叫我公主，欢颜如今只是寻常女子，姑娘直呼便是。”我说得诚挚，柔然笑了起来：“好。欢颜。”

　　我也笑了起来，朝着小间外望去：“闲着也不是个事儿，既然是要藏，就得有个藏的样子。柔然不要跟我客气，也不要告诉阁里的下人我是何人，只当我是新雇来的粗使丫头，欢颜有的是力气，挑水劈柴都可以干的。”

　　柔然还要拒绝，看我这么坚决，也只得点头：“欢颜说得有道理。只是怕太委屈了你。”我慌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这样的清静，求之不得！”柔然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不会对我有虚情假意的客气，让我得以喘息。

　　当晚，柔然便带我去了后院。镜圆阁的夜是喧闹的，前厅里歌舞响成了一片，香客们的叫好声和打赏声应声而起，一波高过一波，时不时还有姑娘们的道谢和娇笑声。柔然没有额外交待什么，只是对伙房里的婆子们说我是新来的丫头，劈柴抹地、端茶倒水，随便派去干活便是。我朝着柔然点点头，柔然便笑了笑出去了。一个面善的婆子领我进了伙房，她指了指大木盆里堆积的茶盏盅碗，我立即挽起了袖角忙活起来。新人总是会是不会被忽略，伙房里的众人时不时看向我，见我这么勤快，也便没什么好说。

　　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我用袖子抹了抹，继续忙活。手臂有些酸痛，看着洗干净的杯碗，我笑得有些得意。当了这许久的皇后，果然是不及从前，什么好的不学，偏偏学了这种最令人不齿的娇贵。捶了捶后背，我看向那个给我分派活计的婆子，她忙着验看要送去前厅的吃食，一时还顾不得我。几个小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香茶要出伙房，却有一个小丫头不小心打碎了茶盏，碎瓷渣滓掉了一地，伙房里乱作一团，那个婆子厉声骂着小丫鬟，小丫头一边忙着捡碎瓷渣子，一边瑟瑟发抖。婆子还不解气，伸手就要扇过去，我上前拦住了她。她被我拽着胳膊不能动弹，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一个下人还容不得我教训了？难不成你也想同她一起吃苦头？”我没有松手，却陪着笑：“您别气坏了身子，我替她斟了茶送过去便是，至于这茶水钱，从我工钱里算便好。”婆子见我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哼了一声不再计较。小丫鬟起身，感激地朝我望了一眼便被支出去了。我一边斟茶一边感慨，我这人，眼力还真是差劲，居然以为这婆子是个善茬。

　　依着婆子的示意，我到了前厅径直上楼将茶水送进了一处小间，小间里的姑娘正忙着给几个醉眼朦胧的客人唱曲儿，我小心翼翼地摆好茶水便退了出去。姑娘的小曲儿唱得婉转，只怕那些粗鄙的男人未必能懂。拉好了门，我便转身要下楼去，却听背后有人说道：“小姑娘还真是什么活计都做得，怎生又在这儿碰见了。”还以为是哪个客人在和姑娘寒暄，仔细一想，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不免好奇便回了身。

　　“先生？”我又惊又喜，三两步朝他走过去：“好久不见了，怎么会在这儿遇见先生。”我只能叫他“先生”，先帝的病是他医的，我脸上的疤也有他的功劳，说我不记得他，是断然不可能的事情。没错，就是那个除了名古怪的田先生。

　　“堂堂的皇…”田先生还未说出口，我便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先生还是叫我小丫头吧。有些事儿，不问也罢。对了，先生怎么会在这儿？”我岔开了话题，田先生喘了口气埋怨我：“这小丫头，劲儿可真不小。阁里的青袁姑娘和我是故交，今日是来替她把脉的，才出来，瞧着有些像你，没成想还真是。”

　　“今日还真是有不少的稀奇事儿。”我苦笑。“和那位爷不痛快了？怪不得方才在外面看到御卫张贴榜文，想来是要捉拿你回去的。”田先生笑得幸灾乐祸，我却傻了眼。“小丫头，找别人或许难，找你，定然是不难的。”田先生一副置身事外的悠闲，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我这脸上的疤痕，就是逃不过的印记，也是我如今最大的心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叹了口气，对着田先生笑了笑。“当日你那么替先帝着想，他今日还这般对你，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田先生又开始煽风点火，没个正形。

　　“不怨他！”我答得飞快，有些没骨气：“他并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要跑出来的。”我望着楼下的喧闹，有些失落。今晚过得忙碌，却很踏实。那皇宫，看来真是不合适我，既然榜文已经张贴，那我被抓回去也就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一旦有人认出了我来，这片刻宁静还有何指望。

　　“这小子，是个好皇帝，可惜不是个疼小丫头的主儿！”我同田先生虽交情不多，他生性古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倒也不稀奇。“小丫头当真不愿意再回去？”田先生问我。

　　犹豫了一番，我还是点了头。“这也好办。你要是没了脸颊上的疤，呆在这里自然不会被认出来。”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却瞪大了眼睛：“先生的意思是….”(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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