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昀喉头动了动,像是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歌舞。翩然自若的是这个他从未当过是王妃的女人,竟像是迷了心智,叫他好一阵凄惶。
“本王要是死了,你就是第一个陪葬的人。”哲昀冷笑:“不怕么?”
“所有人要看的只是大煊史册里信弦公主为了社稷无忧下嫁蛮邦的深明大义,有谁还会关心,江水昕会不会客死异乡、尸骨未寒…”她脑中闪过了那日送亲的场面,那一张张或平静或痛惜的脸,竟狰狞地扑向自己,要将自己生吞活剥。
“恨不能早日废了你,然而,还不是时候。”哲昀抛下这一句,终于要出去了。水昕操起圆桌上的茶盏用力地朝着他宽阔的脊背砸过去。茶盏落在他脚下,茶水渗入地毯,停顿了下脚步,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水昕伏在地上,头深深埋在了膝头。
赞元、阿琴娜和玛鲁立在寝室之外,看着水昕肩头轻颤,却不敢上前扶她起来,更别提劝阻。赞元一声叹息,回想着大王方才出了房门时的神色,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伺候大王这么多年,即便是看着他亲手砍下兄长的头颅,也没见过他有过这样的表情,平静,而且挂着笑容。虽然地位悬殊,但她了解这个被奉为信仰、尊为传奇的男人,他要是真的动了气,反而不动声色,而这恰恰是一场浩劫。
狂风发出一阵阵肆虐的咆哮,宣告着自己摧毁万物的暴戾、乖张。犹豫了许久,赞元还是缓步走了进去,地上的水昕依然抱膝坐着,赞元默默拾起地上的茶盅,伸手要去扶水昕起来。水昕抗拒地向后缩了缩,赞元便起身关了房门出去。
关上门的刹那,她回身朝着水昕望了望。她的主子,本是和她一般大的年纪,却是北夷所有女人都嫉妒、愤恨着的女人,个中酸楚,又岂是旁人能明了的?今夜这一闹,大王怕是再也不会来了吧,对王妃来说,这究竟是幸也不幸?
水昕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躺回床上的,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房里的灯火亮着,玛鲁背对着自己在窗前的书案上忙活着,赞元和阿琴娜不在房里。想要起身,又是一阵轻咳,玛鲁这才回头,脸上堆着笑,三两步跑了过来:“赞元姐姐,王妃醒了!”便扶着水昕坐起来,她边朝着外边喊。
水昕依旧觉着头有些疼,眼睛微肿,也不大想说话,勉强对玛鲁笑了笑,朝着玛鲁身后的书案看了看,书案上放着一碟羊肉,还有一壶马**酒。玛鲁见水昕略微疑惑,就率先开口:“大王走了之后,王妃就昏了过去,夜里烧得厉害,还说胡话。赞元姐姐大半夜去前殿禀告大王,大王去了月姬处,是都俊大人当差,赞元姐姐就让他帮忙宣了医士,开了好些方子。我们也不敢去睡,就轮着守在房里,方才我看您还不醒,就支了台子,请求上苍快些把瘟神送走!”说着,她露齿一笑。
水昕心里叹了声,原来竟睡了这么久,外边天色也暗了,今日想是没起风,外面倒是挺安静。赞元走了进来,端着一些奶茶:“才醒来,定是饿了。医士让备些热汤水给您,我就煮了**茶。”奶茶的味道送来,水昕觉着胃里一阵翻腾,就摆了摆手:“先放下吧。”
赞元只得将**茶放在圆桌上才坐在床沿:“王妃想吃什么,不然我让阿琴娜去做些来。”水昕瞧着赞元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来了精神,她侧首转了转眼珠子:“我想吃白粥,不加**不加酥油,就是大煊寻常人家最常吃的那种。”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着赞元,活像一个缠着娘亲要糖葫芦吃的孩童。
赞元和玛鲁均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一派欢愉。赞元是打心眼里高兴,既然主子掩饰得这么好,她们的那些担忧也就大可不必了。如今来看,倒是走一步算一步吧,一切,都得由着上苍摆布。
阿琴娜的白粥熬得很地道,水昕连着吃了两碗,胃里登时暖融融的,发了一身汗,倒是利索了些。下床在窗前站了站,才犹豫着问了赞元一句:“今日的粥….”赞元上前合了水昕半开的窗户:“才好一些,还是不要吹风的好。医士的药还在外面搁着呢,王妃要是想喝,这就让玛鲁去煎来。”水昕舔了舔嘴唇,仿佛立刻就感受到了苦涩的药汁留在喉头的不适,眉头都拧在了一处:“好赞元,饶了我吧。”
赞元笑弯了眉眼:“知道王妃惦念着,方才熬了白粥就备好了。”水昕一听,却只是“嗯”了一声。“王妃是在想,还要不要送过去,是么?”赞元试探地问了句。
“不是。”水昕摇了摇头:“从小,只要是我伸手想要的东西,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水昕冲着赞元淡笑,赞元这么聪慧的女子,自己说的话,她定是懂的。
端着粥走在去前殿的路上,水昕有些惆怅。那日身子难受,竟然将原本就不乐观的处境弄得如此艰难。真担心他会将粥碗摔在她脸上。然而,这并不是最难堪的。她最怕的,就是看到他淡漠的神情。
停住了脚步,水昕将粥碗交给身后的赞元:“还是你送进去吧,我在此等你。大王若是问起,便说我还没好利索。若是不问,那便最好。”赞元点点头,便快步绕到前殿去了。看着赞元的身影消失在前殿投射过来的亮光里,水昕在廊上坐了下来。微喘了口气,前所未有的轻松。
连着四日,水昕就是坐在廊上让赞元将粥送进去的。经过了那个晚上,她竟真的没有勇气再去见他了,不是羞,也不是愧。至于是什么,她也不甚明白。只是,不愿再被他冷眼睨着,好似她只是随时要被清理的糟粕。
哲昀再次来到小院时,不止水昕没有料到,就算是赞元也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大王断不会再来的,没想到,隔着这么几日就又来了。虽然瞧见她的王妃神色复杂,她还是觉着欢喜。解铃还须系铃人,与其避着,倒不如直面得好。王妃和大王都是局外人,她虽是一介贱婢,却也看得通透。
水昕本是在和玛鲁、阿琴娜学着在厅里串乌珠,赞元在房里收拾,一时间哲昀踏进门槛,也没人通报,硬生生让水昕的笑意僵在脸上。阿琴娜和玛鲁慌忙行礼,赞元也赶出来行了礼。哲昀神色淡然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三人退出去之后就有婢女进来,恭敬地放了木盒在圆桌上退出去了。水昕还坐在桌前,手里的乌珠一不留神从手间滑落,闪着透亮的光泽滚到了哲昀黑色的马靴边上。一时慌乱,水昕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哲昀弯身捡了珠子:“方才还未进院子,就听到了王妃的笑声,看来这病是无碍了。”说着,将珠子放在嘴边吹了吹。
“让大王费心了。”水昕的话说得极为客气,哲昀将珠子放进她面前的盒子里,又将木盒推至她面前:“茹扎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本王今夜要在南苑设宴犒劳两营将士,临近几个部族的统领也会同来。大婚那日他们并未到场,说是今日想目睹大煊公主的芳容。”
水昕原还想着和他客套,一听他拖长了音调说了“大煊公主”四字,就冷哼了一声。“妾身知道了,大王请回吧。”说着又要拿起手里的珠串忙活。
哲昀打开木盒,并不理会水昕的冷淡:“这是大宴时的袍服,那日本是要茹扎一并随着赏赐送过来,许是她忘了。”说到茹扎,哲昀的语气软了很多,像是走过江南的软泥雨巷,生怕重了一分就破了眼前的烟雨。听在水昕耳里,却极不痛快:“哼,茹扎还真是粗心!”
“王妃在意了?”哲昀抱臂轻笑,用不屑的语气嘲讽水昕。“是,在意!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也要烂在手里,轮不着别人!”水昕推开面前的珠串,猛地起了身瞪他。珠子登时散了一地,拍打在毛毯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哲昀伸手甩在了水昕脸上,原本不错的心情也耗去了多半:“江水昕,别太自以为是。这儿是本王的天下,容不得你撒野!烂在手里?哼,当本王是这些掉在灰尘里的珠子吗?好大的口气!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的皇帝哥哥若是心疼你,岂会亲手将你送到仇家的手里。你的境遇,他该是比谁都清楚才对。本王暂且留着你,哪一日消遣够了,就将你送到东营去,到那时,让你这金枝玉叶、千金之躯享尽世间女子的福气,让本王那些见不到女人的弟兄们好好伺候着公主殿下!”
哲昀摔门而去,水昕的脸一阵灼痛。赞元和阿琴娜、玛鲁立在门外不敢吱声。水昕木然地打开哲昀送来的盒子,浅紫色的袍子缀着繁复的珠玉,华丽得有些疏冷。叹了口气,她垂首跌坐在桌前。她究竟是为何,为何不似从前这些日子,好似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劝说自己隐忍。那些骄纵、孤傲的脾性,怎么都无法压覆下来。想着哲昀方才的话,她有些后怕。这个男人,因着无情而在大煊闻名,若真惹恼了他将她送去东营犒劳三军,还不如将她凌迟处死得好…(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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