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夜家的面子,谁也不敢不给,那不是朝廷重臣,只不过是金陵的一个家族而已。只是,这个家族掌控大仪的盐、矿两大商品命脉,家中一儿两女,儿子夜冥是烟雨楼楼主,武林威望不低于武林盟主。长女芙蓉便是大仪曾经的大将军之妻,即茗韵的母亲,二女沅沚是邻国洛国三皇子慕容悱之母,也是洛国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沅贵妃。因此,茗韵虽只个封的郡主,却比这宫里任何一位正牌公主都底气足。她背后庞大的势力,让那些争权夺利的皇室成员们,即忌惮又贪慕。身边皇子王孙围了一大堆,皇上也待她亲如骨肉。
可是,终究,她有些什么?在这样一副身体上有着这样的身份,穿越后的她,比之前世,究竟是好是坏?苦笑着,茗韵转身离开,那背影寂寞的如同午夜独放的昙花。前世今生的苦难,辗转零落的,一再凋零,生生毁灭了,却又重塑起来,渐渐掏空的,却只是那一具孤魂。
似乎要高耸入云的的红砖宫墙,最结实的朱红大门,在岁月里历久弥新,不肯褪色,青砖铺满的地,坚实牢固,那里束了多少形形色色的女人,在时光里斗争着,苍老了容颜,困顿地死在红墙之内,生生死死,她们都是这宫里的人,逃不走。
然而,十皇子看着那游廊尽出渐渐消失的背影,突然觉得那像一记游离的孤魂,在这红尘之中,置身事外的游玩,随时,都有可能玩腻了消失。还真是……值得利用。
“皇姐,等等。”正走着,十皇子边喊边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恩?”茗韵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满头大汗的十皇子。“你……不要生母妃的气。”顾不得擦汗,他有些犹豫的说。茗韵微微翘起唇角低道:“知道。”随即抬手为他擦汗,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其实她不过大他几个月,却似老了很多年一般,言语行动,眼角眉梢,尽都是沧桑。
夏日午后的阳光总是极强烈的,仿佛所有生命都在它的照射下灼烧起来,只是站着,人的汗就不断往外渗,可是那拿着帕子为他擦汗的女子,白皙的脸上却是干燥莹润的,仿佛冰做的一般。“冰肌玉骨,自是清凉无汗。”十皇子直视着表情淡漠的女子,低低轻叹。“皇姐,你真美。”深吸一口气,他又补了一句,脸却不自觉的红了。
“皇宫里的女人,哪个不美?”茗韵微微笑着转身离开,只是那眼睛,却不曾沾染半分笑意,反而在冷淡中升起一丝悲凉来。
“衣上征尘杂酒痕,还游无处不消魂。”闲来无事,茗韵又练起字来,写完一句,放下笔,懒懒的揉了揉困疼的手腕,待要继续写,便听到一声温和的轻笑,抬头只见陆雪铭风度翩翩的走了进来,看着她的手腕微笑。“怎么不叫下人传一声,我也好出去迎接你。”茗韵站起身走过笑着打趣。“算了吧,这会儿来跟我客气。”陆雪铭拉过她的手笑道。茗韵微微一怔,忙要抽手出来,可怎奈他却握得极紧,由不得她挣扎,茗韵不自禁地皱起眉头,薄怒地看着他。
“有东西给你。”陆雪铭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意加深,从怀中掏出一只上好的羊脂玉镯子,套在她腕上,拿着她的手看了看,又笑道:“别的公主都是首饰挂了一身,珠光宝气的,你虽不是正经公主,也不比她们差了去,什么都不戴,也太素净了些。”说完,才放开她走到桌边,拿起她的字看,过了片刻道:“这字很不错,刚劲挺拔,却又不失俊秀飘逸,刚柔并济。”说着回头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倒是挺像你。”茗韵眼神深不可测的看他一眼,走到桌边褪下手镯递还给他。“怎么?”陆雪铭淡淡看着她问。“没什么,只是讨厌戴首饰,收回去吧。”茗韵冷冷说着,收依旧停在那里。
房间一时静了下来,风轻轻吹动窗子,发出低微的吱呀声,仿佛历尽沧桑的老人,在娓娓讲述那古老又伤感的往事。
“那就喜欢的时候戴吧,这只镯子,送出去便不能收回。”良久,陆雪铭淡淡道,声音里波澜不惊,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真是可笑的理由,茗韵冷笑道“永远……”“会,总会有喜欢的一天。”不待茗韵说完,陆雪铭便打断她的话,语气坚定,有些像孩子赌气,顿了顿,见茗韵仍旧那个姿势不动,只是冷冷看着他,又叹息道:“先收着也好,等到实在不能喜欢再还我。”
茗韵定定看着眼前总是白衣飘飘,满脸温和,笑如春风般的男子,无奈苦涩的望着她,突然就觉得心有些意外的柔软,也不再说什么,将镯子拿去放进一个盒子里收起来。其实,她真的不喜欢戴首饰,尤其是别人送的,她总觉得,一旦套在身上,那小小的东西,便在很长的时日里,束缚了自己的心,绳子绑了身子,解开便是,即使绑的久了,血脉不活,揉一揉,休息一下也就过去了,可是,心一旦被缚,便难再解脱,有时候,一绑便是一辈子。所以,无论前世抑或今生,她除了参加隆重宴会,私下从不戴首饰。
“暂且,存放在我这里。。”那意思便是,她并未收下,陆雪铭却不再纠缠,淡淡一笑,轻舒口气。
“姐姐,姐姐。”刚放好东西回过身,便听到稚嫩的声音,兴奋而急切的叫着,进跟着小雪枫便兴冲冲地扑进茗韵怀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正抬头仰望着她。孩子纯澈如水的眼神,让茗韵沉重的心,没来由的轻松起来,蹲下身子抬手抚着他的头发笑问“今儿不上课?”“四皇兄说放我一天假。”小家伙双臂攀住茗韵脖子,小脸一个劲儿在她脖子里蹭个不停,嘴里还兀自呢喃:“枫儿好想姐姐呀。”
茗韵被他蹭的脖子很痒,呵呵直笑,抱着他站起身来,到底八岁的孩子了,而茗韵也不过十五岁,有些抱不动,一个不稳,险些摔到。陆雪铭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二人,茗韵本就乏力,这会儿抱着孩子舍不得放下,便顺势靠在陆雪铭怀里,满脸宠溺地看着雪枫。“也许,有一个孩子也很好呢。”仿佛梦呓般,她靠在陆雪铭肩头低低叹息,眼神却已掠过雪枫的脸,望向那遥远到模糊不清的回忆。
不是没有过孩子,只是,尚未等到他来这世上,便因为他母亲对父亲的恨,当着他父亲的面被拿掉,当血源源不断从身体里流出来,陈小落清晰地看到林凡近乎崩溃的表情,因为总是冷漠无情,所以那样的痛苦,反而深刻在回忆里沉淀,成为抹不去的印记。如果有了孩子,即便彼此隐藏了爱,他们也许还是可以淡漠安然的相守一生。可是这女子心中的执念那么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便逼着彼此被爱折磨的夜夜无眠,也绝不退让,到最后,只能无力地说出最后的结束语:“林凡,你负我一世,所以,回不了头,既然,那么痛苦,我走吧。”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回到不能再简陋的房间,细数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静待死亡。
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光,恍惚的觉得,过去的三十年,不过是红尘里的一场旧梦,兜兜转转,总也走不出来,因而,梦未醒,心却先空了。
喜欢鹊踏枝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鹊踏枝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