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各国皇子率领使团聚集仪都,因而仪都比平时又热闹繁华了许多,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茗韵自然也料到这点,在闷气沉沉的宫里病了几个月,连心神也恍恍惚惚,有些病怏怏虚软无力的感觉,她想要出去走走。一大早就起来往养心殿去,在心里想着怎样才能让皇帝同意。
走到一个池子边,站着愣了一会儿,看池里的鱼儿,在清澈的水里,慢慢悠悠地游过来,这宫里的鱼都比外面贵气,它们大概也不懂得渴望畅游百川,天生便是要养在池子里的。
悲冷的笑笑,茗韵又接着走。到了养心殿,皇帝平日住的地方不见人,又往里面走,嫔妃侍寝用的殿门前,宫女们捧着各色洗漱用品,恭恭敬敬静默的站着,茗韵微微皱了皱眉,该上早朝了,难道这皇帝还偷懒不成?
挑了挑眉,茗韵要上前推门,最前面站的一个空手而立的宫女,向茗韵俯了俯身小心道:“娘娘,陛下和和嫔娘娘还在休息。”茗韵扭头朝那宫女淡淡笑了笑,“嗯”一声,回身便走。
刚走两步却听里面传来皇帝意外又略带惊喜的声音:“是韵儿?”那宫女回道:“回万岁爷,是皇后娘娘。”“让她进来。”皇帝很快便恢复平静,没有情绪的声音传出来之后,便是一阵穿衣的声音。
茗韵嘴角泛起一个冷笑,倒也不客气,推门进去,越来越靠近床榻的地方,便可以清晰地闻到情事之后留下的气味,有些厌恶的皱起眉,茗韵不再前进,反而后退了几步。
重重罗帐之后,有隐约的身影在晃动,不待看清楚什么,外层的帐子已经被掀开,皇帝披着睡袍出来,一脸慵懒的样子,有些性感漆黑的眸子,幽幽望向茗韵,问道:“有事?”
茗韵盯着他看了看,见他面上没有什么异样,便轻声道:“我今日想出宫散散心。”皇上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道:“去吧。”又向门外吩咐:“进来。”门外候着的宫人无声的快步进来。
“你给我出宫的腰牌。”茗韵抬头看着一个宫女为他换里衣。这个身体不知道曾与多少女人欢爱,自己竟然无能为力,仍旧要承欢于他身下,深深地羞耻感,啃噬着她的心脏。
皇上看着她笑了笑,似乎很有趣的样子,清了一下嗓子说:“严格说来,虽然圣旨已下,但你如今仍是夜府的小姐,自然是可以出宫的。”顿了顿,抬头让宫女为他系上颈侧的扣子,才又道:“更何况,正式封了后,这皇宫你也可以随便出入。”
宫女正要为他套龙袍,茗韵觉得那一抹明黄分外刺眼,心里很堵。穿好龙袍,皇帝走到她面前,低头看住她带着恨意的眼睛,缓缓道:“你将成为朕最宠爱的皇后,朕如何舍得委屈你?”声音不大,可是这房间太安静,所以里面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一些大胆的宫人,忍不住抬头,好奇的看了一眼这个即将成为皇后的女子。
皇帝自登基以来,妃子封了不少,却从未封后,任大臣们一次又一次上折子,也仍然不为所动,能让皇上违背常伦,大婚封后,且让一向冷清狠绝的帝王说出如此感性的话,这个着实不简单。
察觉到扫过来的视线,茗韵无奈的低头苦笑,明明不过是替身,何苦如此?表现得情深意切,将她往风口浪尖上推。
“你……不怕我逃走?”茗韵盯着自己的脚尖问。
皇帝满不在乎的一笑,也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你逃得掉?还是,你天真地以为,夜家的势力真能翻出朕的掌心?”茗韵闻言,抬头愣愣地看了一眼嘴角带着讥诮,表情从容的皇帝,忽然觉得刻入骨髓的无力。
不愿再在这个肮脏的地方待一刻,茗韵转身便走,连礼也未行。宫人们悄悄斜着茗韵头也不回的背影,不住的倒抽冷气,还未正式封后,就开始恃宠而骄了,还真是……
皇帝却不见半点生气,只是淡淡笑着,吩咐众人下去。
待人都退尽,一个衣衫略显散乱的美丽女子从帐内出来,看着龙袍加身,气势迫人的皇帝,张了张口,却并不说话,只是微微偏着头,眼神悠远地望着窗外。
“文玉几时也学会欲言又止了?”皇上看了她一眼,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淡淡问。
“文玉只是觉得,这孩子很无辜。”那女子不知道在窗外看到什么,似乎有些出神了,连说话也略显恍惚。
“的确是不该说的话。”皇帝微微点点头,声音却更冷了几分,说罢头也不回的出去。门外早有执事太监摆好驾,一行人浩浩荡荡上朝去了。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文玉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袍子,缓缓走到镜子前坐下,幽幽望着镜中容颜。
三十多岁的女人,虽然保养很好仍然有岁月的痕迹,暗暗潜伏,在这人流更替不断,总是保持年轻的皇宫里,究竟还有多少寿命?
十四岁,她也曾是如花一般的少女,大家闺秀,端庄贤淑,才貌双全,名满仪都。多少名门大少上门求亲,皆被回绝,她总认为,人活一世不易,至少找个真心相爱的人,才能托付终身。
这人生啊,处处是玄机,看不清楚过去未来。浑浑噩噩做梦的时候,飞来横祸,刚刚相爱的人,来不及誓死相守,就被迫分离。父亲无意中触怒龙颜,被打入天牢,生死未卜。
一个娇娇弱女子,闯宫要见圣驾,若不是恰好遇到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她怕也活不到今日。父亲的命终是保住了,却被流放到几千里之外,辛苦国货,再无音信。而她,苦守了多年的少女梦,终于破灭不堪。
为了报答他救命之恩,到皇子府做他不起眼的小妾。与其说是小妾,倒不如说是个陪他说话的人,毫无身份可言,却可以与他无话不谈。
这一陪,便陪了他二十年。看着他在皇权里斗争算计,看着他登上皇位,看着他,雷厉风行治理天下。她就这样一直安静,淡定的看着他。
他不曾重视过她,却也没忽略过,一直淡淡的。跟了他二十年,如今也不过是个嫔,连一宫主位尚且不是。不过她也不喜争这些,那原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今时今日,历经风雨,在岁月洗礼之后,遗留在她身上的,只是平静祥和的气息,如同她的封号:和嫔。
他们的孩子已然长大,能够独自撑起一方天空,是朝中人人夸赞的贤王。守着丈夫孩子,这个女人竟也在皇宫里,过起相夫教子的生活。
想起儿子,文玉眸中渐渐漫起迷雾。她知道儿子这些年过得很苦,可是没有办法,她也只能看着,身在皇家,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由得自己的。她这个做娘的,能给他的实在太少。
他刚出生的时候,她只是个小小的答应,甚至没有什么可以给送给他的。身上最好的便是那羊脂玉的镯子,母亲留给她唯一还在的东西。
那时,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同她一样,在这不起眼的角落,安安静静过完一生。便将那镯子放在他贴身的口袋里,在他懂事之后告诉他,这镯子陪他长大,浸染了他的灵性,将来送给心爱的姑娘,一定会幸福,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当时,生下孩子不久,皇上便封她为嫔,孕育皇子毕竟不是小功劳,这个品级不高,没什么威严,却又足够将她们母子推入众人眼中,将那孩子推去风口浪尖,备受欺凌,吃尽苦头。
文玉微仰起头,闭上双目,努力平复心中激动的情绪,以及深深的心疼。这些年,为求自保,她知道她的孩子几乎亲自埋没了所有真性情,唯独将那镯子随身携带。
他曾站在梅树下,神情落寞又清冷,却淡淡笑着看向她:“母妃放心,这镯子问我会带一辈子。”看着这样的儿子,她这做娘的自是极心疼的。
“孩子,娘希望你将它送给心爱的人。”他拈起肩上一瓣梅花,自嘲的笑了,缓缓道:“怕是,送不出去了。”满树梅花在忽起的寒风里,缤纷飘落如雪乱,零落的梅花里,她觉得儿子单薄地风吹即散,却苦苦坚持着,站直脊背。
所有当她看到茗韵拿出那个镯子的时候,心中是又惊又喜又悲的。惊的是,儿子居然会将镯子送给这样一个小女孩子,喜的是,孤零零的儿子,终于是有了心上人,悲的是,他们之间明显有太多隔阂。
到了今日,她心里对于此事,便只有无限的担忧了。如果婚宴上,他们之间尚还没有多少爱可言,那么今日,再傻,她也从儿子外出归来后,常常无缘无故的出神发呆里看出,那女孩子的的确确已经上了他的心,难再放下,可是,这孩子的身份,已由当初与他门当户对的郡主,变为与他天涯相隔的皇后。
茗韵呀茗韵,你错不该是夜芙蓉的女儿,更不该与她九分神似!当年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时至今日,她仍然清晰记得。这样的你,隔了这么多年的相思,出现在皇上面前,他如何会放过你?
她可怜的孩子,日后面对你,情何以堪?这样要了他的心,又生生踩碎,究竟是谁在捉弄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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