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胤禛和十三就在养心殿里谈起了国事。
我用煮好的泉水沏了上好的龙井,以精致细腻的白瓷茶具盛着端进屋子。屋子里已是灯火通明,胤禛和十三正伏在桌上看地图,一面还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我把茶盘放在桌上,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发现桌上竟是西北的地图。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便是一颤,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好似煮着浆糊一般,愣愣地盯着那张地图发呆。
胤禛和十三已经停止了交谈,循着我的目光看向桌上的地图,脸色平淡,“哦,老十四已经回京了。”
胤禛的声音异常地平淡,似乎连平日里说话的那些温度都没有了,只是一味的平静淡漠着。
然而不知说者是不是无意,反正我这个听者却是有心了。我的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的肉里,只觉得一颗心颤抖得比方才还要厉害,胸口深深地窒闷,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我只是一直在心底里默默地安抚着自己,像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想象他们兄弟持戈相向的情景。
胤禛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乎要看进我的内心深处一般。
十三见气氛尴尬沉闷,连忙笑道,“我们正说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呢,可巧你就来了,真是救星。”言罢自说自话地倒了一杯便喝了起来,茶水有些烫,十三愣是被烫的唏唏嘘嘘起来,冲着我和胤禛一个劲儿地呲牙裂嘴。
经过十三的这一番插曲,我已渐渐缓过神来。或许从身份上我还是十四的福晋,但事实上我的一生早就注定了是属于胤禛的,既是这样我还在抗拒什么呢?于是我定了定神,看着胤禛和十三甜笑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们,早就在准备了。只是……似乎下回的水温还得低些才好。”
胤禛还是没有说话,十三略显尴尬之色,又低头喝了一口茶,又捧着茶碗叹道,“好香的茶,只是如今茶具没又从前那么精巧了。”
我知道十三指的是从前烧的那几副茶具,想起那时小女儿家玲珑雅致的心态,亦是乐了起来,便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这白瓷茶具,是我特地要高无庸从库里翻出来的。这白瓷茶具看着虽然简易,但难得的是它的质地,最好的白瓷讲究薄如纸,白如玉,声如磬,明如镜,一会你拿到灯下一看便知。”
十三听我说着便将茶碗捧在手中,对着灯光细细地观赏。
我想了想复又道,“从前年纪小,总喜欢多些花样,如今不比那时候了。年纪越大反而越大喜欢单纯,似乎对许多身外之物都不那么在意了,总想着抓住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了。”
十三听了连连点头,温润的目光中渗着一丝赞赏和了然。我的目光慢慢转向胤禛,他已在含着笑意品茶,低头喝茶的样子十分悠闲雅致。
我又给茶壶里添了些水,十三尝了口我烧的茶香点心,正连声地赞叹着。
胤禛神色疏朗,笑道,“只要你喜欢,以后每天都来便是了。”
我端着托盘转身掀帘而出,背过身心里微微泛着凄楚,以后的每一天,面对着这样艰难的局面,我究竟还能这样伴着他几天呢?
用过茶点,十三又和胤禛闲话了两句便起身告辞。胤禛却斜靠在榻上看奏折看到近两更天。
我陪着他在一旁看书,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时地傻傻一笑。只是我起初还觉得这样静谧和谐的伴读极为美妙,心里陶醉得很,可谁知坐在胤禛身旁心里就觉得安宁幸福,一种懒洋洋的感觉油然而生,于是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忽然被人打横抱起,我挣扎了一下,便听得胤禛低声笑叹道,“还指望你能在我榻旁端茶研磨红袖添香呢,哪知还得我抱你上床。”
我听了心里好笑又尴尬,便索性继续装睡。
胤禛把我轻轻放在床上,却没有立刻更衣上床,亦没有转身离去,而是斜坐在了床沿上。我一时也起了玩心,仍是闭着眼睛,睡眠香甜,似乎正在跟周公愉快地对弈。
他静静地坐着,看了我好一阵,伸手轻轻地替我理了理零落的碎发,手指又在我脸上轻轻摩挲起来。他的指腹柔软而温暖,徘徊间竟是带着小心翼翼和流连不舍,似乎连碰触一下都会觉得心疼。我睡得仍旧很宁静,然而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身体的那份颤栗,那份跟随着他手指轻轻滑过而产生的酥麻之意。过了许久,他口中才逸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虽然极轻,却是泄露了他心中那份沉重的心事。
叹息过后,他便吹了灯躺在我身边,很自然地把我揽进怀里。我装了大半天,其实早已清醒,在黑暗中默默地睁开眼睛,体会着那种不能分担的孤寂和无助。胤禛方才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撞进我的心里,撞得我的五脏六腑一阵疼痛。他在叹息什么,焦灼什么,流连什么,眷恋什么?对于这一系列的问题,我的心里已经有种隐隐的感觉,那就是只要我留在他身边一天,必然成为他身上的一根软肋,必然会牵动他的注意力和感情,让他变得再也无法那么淡漠。
唯一的办法,不就是让这根软肋消失吗?
然而他却没有流露过什么,我自然也只能把这个想法压在心底,直压得自己心中一片生疼。再过一阵子吧……我轻轻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哪怕能在他身边多一天、多一个时辰,对我来说亦是无比珍贵的。
眼中已有泪意,我更深地窝进他的怀里,只觉得这个位置是我从小到大一直无比眷恋无比渴望的。我触着他的体温,听着他的心跳,深深呼吸,闻到令我熟悉和眷恋的味道,心疼得深刺入骨,泪水无声无息就滑了出来。我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前途却如此未卜,我们依恋和珍惜着对方,纵然心里都有了一种叫做离别的感觉,然而谁都躲避着不肯说出口,好像这样躲避着便是一世。
早晨醒来,胤禛果然已经上早朝。
我磨磨蹭蹭地起床梳洗,用过早膳便拿着一本书坐在桌前。眼睛盯着书,心里却一直回味着昨天晚上的细节,心里默默伤感。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听到院子里嘈杂声起。我赶忙起身,胤禛已经掀帘而入,身着黑色薰貂大氅,神色阴沉紧绷,好像腊月里的寒冰一般。
十三跟在后面进来,面色倒还算沉静,只是面容中显出几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之色,见我望向他,更是微不可见地向我递了个眼色。
我马上意会了十三的眼神,上前解开胤禛身上的大氅挂好,递给他一个柔软温和的笑容。
转身倒了两杯热茶放在几上,胤禛一手端起,看也不看就灌了下去。我心里一惊,我因想着天冷,那茶比平日里的还要略烫些,他竟然一口气喝了下去。
胤禛喝完茶也不看我,只是把茶碗扔在桌上,空茶碗在桌上晃了好几下才站稳,叮呤咣啷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子里显得特别突兀。
我有些手足无措地迎着他冷冽的目光,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才转头看向桌上那个可怜的茶碗,冷冷道,“连个茶也沏不好,我看你是存心的!”
我听了这话一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瞄到十三。他正端着茶碗欲喝,听了胤禛的话竟是停了下来,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中,眉头也微微皱起。
这屋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他方才那话说得不是十三,那就必然是我!我盯着胤禛的脸仔细看了一阵,他并未看我,只是仍旧微寒地盯着那个茶碗,似乎十分厌弃。我心中生出一阵荒谬之感,又品了品他方才的话,便觉得即使在这只有三个人的屋子里,自己的一张脸皮仍是没地方放,于是潦草地蹲身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因为出来的匆忙,我连斗篷也没穿,小小的冬袄挡不住这数九寒天的冰冷,一走到屋子外面便被突如其来的寒冷激得浑身发抖,想要回去穿斗篷却拉不下面子,只好抱着身子往远处的雪地里慢慢走。
我一面走一面不停地搓着手臂,一面举目看着眼前一片惨白的肃杀世界。鞋子踩在厚厚的积雪里不断咯吱作响,好像在嘲笑着我的遭遇。我死咬着下唇,怎么也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想了一阵只好告诉自己胤禛大约又受了什么气,而我偏巧摸了老虎的屁股。
才在在外面站了一阵,手脚片已经冻得僵硬,耳朵和脸蛋像被刀刺一样痛,心里微微地刺痛着,然而更多的却是六神无主。乱糟糟地想了一阵,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恐惧,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样的夺门而出而被胤禛赶出宫去。只是想到这里心中却又自嘲起来,完颜花楹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被人家没头没脑地驳了面子,自己没有半点脾气也就罢了,在这大冷天里竟还担心着会不会被赶出宫,这不是没出息又是什么?
“完颜花楹,你真是太可悲了。”我轻轻地跟自己呢喃着,算是自我嘲讽,也算是自我安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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