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有些寥落地结束了,整个王府终日似乎都笼罩在一种极为怪异的气氛中。
养马少年秦旺还在养着伤,却已经渐渐痊愈了,能够蹒跚着在马厩外面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像从前那样把自己沐浴在阳光下。
伊尔根觉罗氏的院子越发安静了,因为人们都知道这位婧主子险些被一个看马的奴才所玷污,这位主子自然是受了极大地惊吓和名誉的损失,所以有些反常地安静了下来。
可是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个阴谋,因为我了解秦旺,这样憨厚而正直的少年,他怎么会去非礼伊尔根觉罗氏?
于是我还是忍不住在一个安静的午后走进了伊尔根觉罗氏的院子。碧桃自从上次被我救下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般,从前与她的主子极为相似的那股子骄横跋扈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静和卑微。
碧桃以一种极为谦卑和恭顺的态度把我迎进了屋子,然后转身扶了伊尔根觉罗氏出来。
看到伊尔根觉罗氏的时候我不禁大吃一惊,虽然我知道这个女人的状态应该不大好,但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眼窝深陷,脸庞瘦削,曾经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有些突兀地刻画在灰暗的脸上,让人看了就不禁生出几分寒意。
虽然我极力地忍耐着自己的震惊,但是伊尔根觉罗氏还是看出来了。
“很丑,是不是?”她朝碧桃使了个眼色,示意碧桃给我倒茶,然后转过来看着笑得有些局促的我,“没办法,女为悦己者容,没了悦己者,还要那副皮囊做什么?”伊尔根觉罗氏慢慢地说着,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她言语中的那份伤痛。
我没有说话,伊尔根觉罗氏便继续说着,似乎并不在意我作何感想。“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没错,你那个奴才是冤枉的。”她淡淡地说着,又微微带着有些嘲讽地看着我,“他被人骗到了我的屋子里,他大概以为你有什么危险,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那时候……我正在洗澡。”
伊尔根觉罗氏说着撇了撇嘴,“我听到他在门口和丫头的争执了,他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大概他以为我会对你不利吧。”
我皱着眉头,忽然想起曾经和伊尔根觉罗氏争执的事情,原来是有人利用了这件事情,借机制造了阴谋让秦旺上当!
伊尔根觉罗氏裂开没有血色的嘴唇笑了笑,“我以前觉得自己有实力和你争,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在他心里只有你这么一个人,其他人……不过都是工具罢了。你想带着秦旺去江南,他怎么可能放心?”
我听了不禁摇着头苦笑,“他的疑心太重了……”
伊尔根觉罗氏颇为嘲讽地笑着,“在你身上他所有的疑心都是合理的,他自从知道你和四王爷的事情以后就疯了,他从前要防着十三,现在还得防着四王爷,连个养马的小厮他也不放心……他有这个心思,别人有别人的心思,那我和秦旺被冤枉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你也没有被冤枉什么……”我有些讷讷地开口,越发心疼那件黑暗小屋里的少年。
伊尔根觉罗氏却是冷笑起来,“你以为他们说的险些非礼就对我无害了吗?对我们女人来说,名节有多重要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却又渐渐低沉,“不过现在我也无所谓了,因为我看透了,我们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
伊尔根觉罗氏说着,便一把扯开了衣裳的前襟。我的目光落在她赤裸的皮肤上,便惊得说不出话来,全身都发起抖来。原来那本该是白玉般的皮肤上却是密密麻麻地鞭痕,深深浅浅横横竖竖,看得我触目惊心,头昏脑胀。
“你知道吗?这些鞭痕就是那日我们在院子里争执后他赏我的。从前他利用我想刺激你,发现你无动于衷便对我没了兴致,后来我只要稍微招惹到你,就逃不过他的惩罚……我不过告诉了你宝柱死掉的实情,就换来了一顿鞭子,他抽了我好几个时辰……”伊尔根觉罗氏静静地看着我脸上的震惊,波澜不惊地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最后他为了除掉心里的隐患,不惜把屎盆子忘我的头上扣!本来挨过鞭子以后我还有些幻想,可是自从舒舒觉罗氏那个贱女人玩了这么一出把戏之后,我就死心了,如果他不同意,舒舒觉罗氏怎么敢?”
我的身上一阵阵地发着冷,轻轻道,“你告诉我这些,你不怕吗?”
伊尔根觉罗氏忽然开颜笑了起来,纵然脸色灰败,却也显露出几分光彩来,“我的心都死了,我害怕什么?更何况,他那样珍惜颜面的人怎么可能在皇阿玛面前留下一个冷酷无情的印象呢
?他不敢!”
……
春节以后,十四以极快的速度在康熙面前获得了旨意,我也即将踏上南下的旅途,前往我一直很喜欢的杭州养病。
阿玛和额娘脸上的皱纹仿佛在一夕之间深了许多,竟是让我有些不敢细看。
“孩子,你究竟做什么了?你跟十四爷好好说说,道个歉,夫妻一场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呢?”额娘拿着帕子不停地擦着眼泪,苦口婆心地劝着,“你哥哥连家也不回,你如今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让你阿玛和我两个老的可怎么活……”
阿玛没有说什么,却是不住地叹着气,两只皱巴巴的手交叠在一起,不断地搓着。
我心里酸涩,却是硬生生忍着不让泪水出来,我确实是个不孝的女儿,自从我被抱进宫的那天到现在,我带给父母的欢乐不多,忧愁却是不少。
两个姨娘在一旁陪着额娘掉眼泪,我向她们行了礼,我家现在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希望他们能够相互支持和照应。
离开家里临上马车的时候,郭络罗月华领着宗宝来到了我的面前。
“姑姑好。”宗宝像个小大人一样,极有礼貌地行了礼,然后颇为亲热地钻进我的怀里。“您要回去了吗?怎么今天不来看宗宝?”
我抱住宗宝,怜惜地看着孩子稚嫩纯真的面庞,不知道月华看出来没有,宝宗越来越像云薇。宝宗在我的怀里扭来扭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赖着不动了。我使劲挥掉心里这个有些奇怪的念头,笑道,“姑姑还有事,过两天再来,宗宝乖。”
一旁微微含笑而立的月华望着我,眼中有抹复杂的情绪,“你……照顾好自己,没准今年你哥就去看你了。”
她还在期盼么?我的心中微微一黯,自从云薇过世后,哥哥就再没有踏进北京城,虽然我曾经听到过宗宝的童言,可是难道她真的还抱着期望吗?
月华见我脸色黯淡,自己倒是笑了起来,“没准阿玛今年就回来过年了,宗宝说对不对?”月华说着话伸手摸摸宗宝的脸颊,宗宝奶声地答道,“对,宗宝每个月都给阿玛写信。”
我看着月华那张仍然明眸皓齿的脸庞,如果哥哥没有遇到云薇,如果我没有遇到胤禛,我们的生活是不是都应该比现在要幸福?
……
春暖花开,就是我将要离开的日子。
临行前一天,我进宫向康熙和德妃辞行,康熙恰好在德妃宫里。
我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抬起头时却惊见康熙的两鬓竟也依然斑白,从前一直没有发现,如今竟像寒风来时,才不过一夜之间就挂了厚厚的霜。
康熙微微蹙着眉,看着我时似乎有些心痛。我心里一酸,原来记忆中一直刚强健壮的父亲一样的康熙也在岁月的流逝中不知不觉消磨苍老,俨然已成了一个垂暮的老人。不知怎的,泪水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康熙斜倚在炕桌边上,忽然就重重叹了口气,道,“花楹啊,养好身子,早点回到朕身边来。朕老了,喜欢孩子们陪在身边。”
康熙话里带着几分无奈和伤感,德妃却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跟我说了些养息身体的细节。
“早去早回吧,老十四府里总要有个正牌女主子的。”德妃淡淡地说着,看着我的眼神却是有些冰冷。
我微微低下头应了,身上有些寒意,又磕了三个头,便恭恭谨谨地退出屋子。
马车在路上吱吱悠悠地走着,青石板的路上没有人,我的马车显得有些凄凉和无助。
我抹了抹眼泪,掀开帘子想再看这紫禁城最后几眼。这个地方承载着我太多的爱和恨,又太多我难以割舍的东西,又太多难以忘怀的记忆……如果八阿哥最终克承大统,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到这座城市,再走进这个宫廷,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有机会承欢于双亲膝下,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心心念念的胤禛……
我的眼睛隔着一面朦胧的泪水,逡巡在夕阳下一片落日熔金里,泛着金色光芒的天,天空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杨柳树掩映中朱红色的层层宫墙……还有,远处石阶上沐在一片夺目金色中,身穿亲王朝服的人!
那是……胤禛!我看到那个异常熟悉的身影,心里无可避免的尖锐一恸,泪水在不可思议的瞬间就聚拢在了眼底,继而滑过脸颊。
马车还在缓缓地前进着,我伸出手有些忙乱的抹着眼里的泪水,因为我想尽可能清楚地看到那个身影,因为我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是如此深刻地眷恋着那个身影。
我怎么能不看得清楚些呢?
胤禛面对着马车缓缓而动的方向而立,在那片金色里,他异常地庄重和决绝,仿佛和这座紫禁城合二为一,仿佛这里天生就属于他,而他,天生就为了主宰这一切。
马车缓缓地动着,渐渐地路过了那个顶天而立的身影,那个身影渐渐变得小而模糊,我不舍,却不禁含着泪笑了起来。谁说他不在意,他站在那里,本就是为了等我,为了在未知的分别开始前,为即将远去的我送行。我强忍着撕心裂肺的心痛,努力地迫使自己微笑,也许胤禛根本就看不清我在哭泣还是微笑,但是只要我在微笑,我相信,他就一定感觉得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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