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三月,我又一次踏上了康熙南巡的线路,不同的是,上次的南巡是游历,而这次,是放逐。
说放逐也许并不是那样恰当的,因为十四虽然派了侍卫护送与监视我,但是我并没有失去过多的自由,我可以选择自己的路线,也可以带着我的队伍去一些我想去的地方。
在对十四的愤恨之余,我也只有苦笑的份,他是个疯子,他的疯狂却大半因我而起,我能说什么呢?毕竟是我贻误他在先,况且,十四对我的好有些放肆,也就是在他的放肆与纵容之下,我才能过着这样悠哉的日子。
完颜花楹,作为一个女人,心里想着别的男人,这本来就是一件该死的事情,而我竟然还能这样生活,我才该死呢!我苦笑着,有些忧伤地望着马车外的风景,车队已经驶进了山区,苍翠而雄浑的大山连绵地矗立在视野里,让人渐生敬畏。
望月顺着我的目光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怯生生地开口,“格格,这就是泰山?”
“嗯……近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还没有从方才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一直显得有些沉默的喜殊这时轻声地唱了起来,不知为什么,那本该是欢快而野性的山东小调却平添了几分愁绪。
“会唱山东小调……你是山东人?”我听完喜殊悠悠然地吟唱,已经回过神来。
喜殊轻轻地点了点头,“奴婢家里以前就在这泰山脚下的泰安县,一到春夏交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小野花,奴婢时常跟着爹爹进山,看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很漂亮的云……”喜殊低声地讲述着,机灵的面庞上似乎也带了几分茫然。
“那你爹爹呢?”我踌躇了半晌才问,喜殊的老母亲如今住在京里,这次本来有意让她留下,可是这丫头竟是不肯,当然……十四也不同意。说起来有些奇怪,我早就知道喜殊是十四放在我身边的人,但是我却似乎并没有讨厌过她,甚至连所谓的防范也没有,我总觉得这丫头的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向着我的。
喜殊看着外面的山峦微微发了一阵呆,然后才慢慢道,“爹爹?奴婢也不知道,有一次爹爹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我沉默了,望月大约也想到了自己无从知晓的出生,有些呆呆的。马车里的气氛忽然间有些沉闷,伴随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升起了几分寒意。
泰山巍峨而雄奇,山体峭拔,树木参天,古刹幽深。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一个机会,但是当我带着众人登上泰山之顶时,当我真正领略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时,我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曾经有那么多的人来到这里。
胤禛……他应该是喜欢这里的吧?我静静地想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壮景。
“福晋,这里比草原更有气势。”秦旺站在我身后几步以外轻轻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尖。尽管我一直回避着,但事实是他已经是个太监了,所以他站在近处,再也无须有怎样的避讳,侍卫们远远地立着,无比放心。
我藏起自己心里的惋惜和无奈,轻轻地应了一声,秦旺却以更加轻微的声音开了口,“奴才看着眼前的景,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王爷。”
我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原来这并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尽管胤禛一直小心地潜藏着,可是他确实有这样的一种气势,让人在看到这处巍峨雄浑时,便不期然地想到了他。
我没有说话,秦旺又低声开口,“无论怎样,请福晋不要灰心,您总会心想事成的,奴才……一定会帮您。”
……
经过一路的跋涉颠簸,我们终于抵达杭州。
杭州是我极爱的地方,不比北京城的热闹喧嚣,只是惯有的富庶安宁。还是我记忆中的处处绿树红花,一条条青石板街道湿润秀气,一个个精巧别致的院落相互依傍,错落有致地掩映在绿水青山间,深吸一口气似乎就能闻得到水的味道。热闹的集市,随处可以听到的吴侬软语……
走进十四为我购置的院落,我不禁一怔,心里一阵一阵地淌过暖意和不明所以的酸酸涩涩。院子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道路是我喜欢的曲折小径,屋前的空地上有竹藤做的摇椅,有大理石的石案;屋里的陈设完全是依着弄梅小筑的样子复制,连临的字帖和惯用的胭脂水粉都没有一点点差异。
新居的布置不是按照我在家时的样子,也不是婚后在王府里的样子,而偏偏是弄梅小筑。何时再能得见开心颜,十四的意思,就是让我如幼时在宫中那样开心吗?
十四没有在院子里安排太多的人,一对陈姓老夫妻带着他们的女儿女婿,再就是几个杂使的下人,都是当地人。
老陈得知我们到达的消息之后,从早上就在城门口站着,一直等到我们的队伍时便施施然地迎着我们到了院子。“夫人,十四爷说在杭州不比京里,就这样称呼您了。”老陈一面搓着手领路,一面实诚地笑着,“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只是不知奴才一家能不能伺候的好,还请主子多多提点。”
我抿着嘴笑了笑,老陈的样子看着憨厚老实,但是我没有忽略他那双精明灵活的眼睛,大勇若怯,大智若愚,才能担当十四的心腹啊。至于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老陈的老婆和女儿,倒看得出是极为善良和本分的妇人,小心翼翼地走着,连脚步也不敢重了。
老陈一面走一面又道,“所有的东西都是十四爷嘱咐奴才弄的,爷为这事也不知写了多少长信,都是派人兼程送到的,每个细节都是爷亲自过问的,只是奴才一家愚钝,实在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合夫人的意。”
我听了老陈的话微微一呆,心里真是百位杂陈,只强笑道,“已经很好了,多谢你们,往后要多叨扰你们了。”
老陈一家听了连忙诚惶诚恐地行礼,再寒暄几句便退出去了。
我晚上掩了门坐在灯下,手指细细抚摸着那口从北京带来的红木箱子,箱子的棱角已经被摸得十分光滑。离京的时候我什么都懒得去看,唯独这口箱子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箱子里装着的是我所有的回忆。轻轻打开箱子,一只已经泛黄的风筝,糊得很粗糙,是五岁那年胤禛给我扎的;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是胤禛手把手教我写的第一幅字;一块有血迹的帕子,一个装过蝈蝈的笼子……还有许许多多从儿时就堆积起来的回忆满满当当地停留在眼底和脑海里,多得足够我慢慢回忆和回味。
早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头顶上方的帐子,心里微微有些迷糊,这是宫里,十四王府?思绪一转心里便明白了,这是杭州,这是十四囚禁我的象牙塔。我眯了眯眼睛,心里微微疼痛,想要睡去却怎么也不能够。我昨夜竟然在十四费尽心思给我造的象牙塔里香甜地睡了一觉,因为我竟然难得地梦到了胤禛,正是他去视察河堤临走前的那天,密密实实地被他揽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他在我耳边低声笑语,“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轻轻睁开眼睛,看着帐子心里一阵愧疚,但是如果每晚都能这样梦到胤禛,那将是多么大的欢喜和甜蜜?
我到杭州的消息传得极快,用过早膳,杭州织造孙文成便带着家眷来到我居住的院子。孙文成是个守拙之人,不像曹寅那般张扬,家里的内眷也大都知书达理,南巡时便和我颇为投缘。
孙文成和夫人进屋便忙着行礼,还是几年前的样子,只是略微发了些福,倒显得更加富态了。他见我打量着他,便陪着笑道,“奴才记得十四福晋最喜欢杭州的,您能来是奴才一家的福分。倘使不嫌弃,还请住到织造府里,大事小情的奴才们都好照应这些。”
我淡淡地看了老陈夫妇一眼,那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我心里有了数,便笑着推辞道,“我就想过过这平凡百姓的日子,这院子不大,正合我的心意;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日后还要时常叨扰呢。”
孙文成夫妇听了我的话连忙起身行礼,又道,“奴才的表哥曹寅恰好外出办差,过几日便来见福晋,今日托我一并带了礼来。”孙文成言罢让侍女捧了东西进来放在桌上,我踌躇了一下,便推辞道,“这怎么使得,还是拿回去吧。”
孙文成听了忙道,“福晋这样说真是折煞奴才了,南巡那年福晋的风采早就成了江南文人口口相传的雅事。莫说您是万岁爷的儿媳,不说咱们三家织造素日受十四爷的照应,就单说您的才情雅量,奴才们赶着孝敬都来不及呢!”我听了孙文成的一片溢美之词有些尴尬起来,又听孙文成说带来的是些特产,便含混着点头应承下来。
孙文成夫妇见我收了礼,便眉开眼笑起来。我心里暗暗琢磨了一阵,这老陈一家无疑是十四的人,而江南的三家织造虽然同八阿哥一党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但他们首先却是康熙的人,我在江南无依无靠,须同这三家搞好关系才是,想到这里,我笑着对孙文成的夫人道,“夫人,听说您的几个女儿俱是难得的才女,花楹初来乍到,孤寂是难免的,日后还要多多往来才是。”
孙文成夫妇听了俱是面露喜色,我也没有忽略老陈有些狐疑的神色,心中不禁苦笑。这人心细且又多疑,十四派他们监视我还真是慎重。
孙文成夫妇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我回到屋里打开三家织造联名送上的一个个漆画匣子,真当是文房四宝琴棋书画茶样样不少,我看着便笑了起来,看来他们还真把我当作风雅之士了呢。
我轻轻盖上匣子,把喜殊叫道跟前道,“从我们带来的东西中挑些上等器物,过两天等曹寅和李熙来了杭州,咱们回他们礼。”喜殊应声下去,我盯着叠起的漆画匣子,虽说都是些风雅之物,却都件件不俗,有些书甚至是难得的孤本,可谓珍贵至极。所谓拿人的手短,我可不想欠下什么人情。
(花楹到了杭州,我明天离开杭州到武汉……周末的行程有点凌乱,我的更新时间可能也不能固定,每天一更应该可以保证,但是具体时间可能就不一定了,谢谢关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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