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了我对江南三家织造影响力的判断。尽管杭州织造孙文成比起曹寅和李煦来要低调和温和许多,常常给人一种跟在另外两大织造身后的感觉,但是身为三大织造之一,孙家本来就是一种标志,代表着财富、权势,以及康熙爷的信任。
杭州织造孙文成还是那样温吞和低调着,只是略微地筹备了一下,一场极为盛大的江南文人集会就近在眼前了。
康熙五十二年的春天,江南的文人士子们中都在流传着一个极为诱人和新鲜的说法:康熙爷的第十四个儿媳,那个在江宁织造府论过茶道,在西湖边评论过白苏的福晋和杭州织造府共同举办了一个文会,江南有些资历的士子文人们都受到了邀请,各级官员们受到了邀请,而为了表示皇家的亲民和朝廷的公允,没有受到邀请的文人们也可以进行自荐,将自己的诗文在这次的文会上公之于众。
姑且不论这场文会给广大的文人们将会带来怎样的机遇,但就文会本身来说,这样的盛会在富庶的江南自然是极受欢迎的。我一面听着秦旺汇报文人们关于集会的热情,一面颇为高兴地想着,温饱思**,他们能够这样热衷于文会,自然证明了江南还是富庶而繁荣的。
所以这样富庶而繁荣的地方更不能轻易就成为八阿哥的势力,不管我能不能成功,但是我却一定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为远在北京的胤禛尽可能地减轻些压力!
芒种那天的天气极好,太阳毫不吝啬地奉献着它的光和热,江南的大地上一片春光明媚。整个杭州织造府周围都洋溢着一种欢乐祥和的气氛,文人们欢欣鼓舞扬眉吐气地来了,他们走进了织造府,看着这座并不算最豪华的园林,还是发出了一阵阵啧啧的赞叹声。江浙一带的各级官员们大都也来了,他们也颇为自矜而自豪地笑着,学而优则仕,谁说不是呢?他们应该说是读书人中的精英和领袖,如今应邀参加这样一个文人的盛会,怎么能不让他们觉得内心迸发出一种由衷的骄傲呢?
民间有种说法,芒种就是忙着播种的意思,我的行为也算得上是播种了,而我等待的,确实也是收获的那一刻。我看着眼前鲜花着锦的一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个场景之盛大,还真有出乎我的意料呢。
“福晋,您看这文会的组织可好?”孙文成的大女儿涵玉立在我的身旁,也带着盈盈的笑意,与我一同放眼看着眼前这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涵玉同我年纪相仿,为人温和淡雅,与我极是相契,我看着她温柔的笑容,一面努力压下心头淡淡的愧意,一面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对孙文成的工作效率极为满意。
我也是这次文会的组织倡导者之一,用孙文成的话说,正是因为有了我这个标志性的任务,文会才受到了广大江南文人的捧场。于是我只有被迫地放弃了自己原本计划着的幕后身份,带着得体而大气地笑意,走到了文人们的中间,欣赏着他们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同时亦是赞叹着,等待着。
诗词的聚会方才唱罢,文章的对决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我的眼睛和耳朵有些忙碌地在一片片精彩的文章中间穿梭着,心里不觉感叹,尽管吏治有些松懈而腐败,但是康熙治理下的帝国仍然繁荣而富足着,特别是这样一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土地,它滋养出了人们的才情,这样的大气、雍容而轻灵,怎能不让人挚爱和痴迷呢?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渐渐越发地懂胤禛的心了。这样的一个帝国,这样的一片江山,即使没有胤禛,我又怎么能放任它颓败和腐朽下去呢?
文会渐渐到了高潮,那些才高八斗却并没得到发掘和邀请的文人们也站了出来。
有个中年书生容貌极为斯文俊秀,一袭灰色粗布长袍,却并没有让他显得贫寒,反而愈发地轻灵潇洒起来。人们都望着这位书生,他极为谦和地笑着,向我的方向,向孙文成的方向,向绍兴那位朱县令的方向分别微微地躬身行了礼,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我也浅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着的事情,没有忽略那位朱大人忽然有些气急败坏和心慌意乱的表情。
“古人有云兮,国之栋梁。令君毋惜身兮,掩涕而泣兮,奔走相告……国之蠹虫朱氏,性素暴虐伪诈。昔蒙皇恩,不以其鄙陋,授山阴会稽之父母官。然则朱氏虺蜴为心,豺狼成性,未感万岁之天恩浩荡,不思回报,戕害百姓,鱼肉乡民,排挤同僚,陷害忠良,愧任一方父母官……盐者,国之民生也。自古以来,盐与铁皆归朝廷专买专卖,此计方得民生无碍,国力不衰。今蠹虫朱氏……实为近狎邪僻,为人神所共愤,为天地所不容,当人人面而唾之!”
书生滔滔不绝地念诵着,端的是抑扬顿挫气势不凡,园子里渐渐变得极为安静,气氛说不出的紧张和尴尬。那书生诵得是气贯长虹,周围几个想要拉住他的官兵不知是碍于我的面子还是慑于他的气势,竟是没有拉住他,让他把这篇火药味十足的檄文从头到尾地诵了一遍。
园子另一处的角落里忽然乱成一团,官员们围了一圈,不住地呼喊着“朱大人”、“朱兄”、“老师”等的称谓。原来方才被气得一脸猪肝色的绍兴县令朱大人竟是忍受不住那檄文的威力,硬生生气得昏厥过去,这时正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我微微沉着脸,努力抑制着自己想要笑的冲动,心里微微叹息着,这位姓邬名思道的书生果然是血性十足。他便是那日我在绍兴城里遇到的中年书生,他带着秦旺探察过缺盐的事情之后,就被秦旺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后来秦旺又找人顶冒了他的名字,拿着一片文章自荐通过了文会的筛选,便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到了杭州织造府的园子里,在我们的导演下完成了方才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幕。
只是我看过邬思道的文章,文风清新隽雅,所以才命他写篇文章揭露江浙一带缺盐的实情,可是他的文风浑不似今日这般牙尖嘴利,一针见血啊……我有些郁闷地想着,后悔没有事先审查邬思道的这篇战斗檄文,如今让官员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下大失颜面,朝廷威严扫地。如果被康熙知道了,这件事还真有些难以收场。
我还在一个劲地神游着,孙文成已经躬着身子走到了我的身边,“福晋……下臣办事不力,放这样一个狷狂书生入得园来大放厥词,伤了同僚,丢了朝廷的面子。下臣该死,还请福晋示下,如今该怎么处置才好?”
孙文成一张脸皱皱巴巴的,不长的眼睫毛簌簌地抖动着,一脸的颓丧和震惊,看起来十分可怜。他这是被打蒙了啊,我有些愧疚地想着,这孙文成本来就不比曹寅和李煦风光,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康熙面前风光一把,还被我陷害成了这副样子,他……真的很可怜。
“曹大人和李大人怎么说?”我仍旧板着脸,微斜着眼睛往曹寅和李煦就坐的地方瞥了一眼,心中暗自揣测着那边可能的反应。
孙文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我平淡地语气而好些,而是略微颤抖着声音道,“他们……他们说这事要臣拿主意,还说请示福晋的意思。”
两只老狐狸!我有些恼火地往那个方向翻了个白眼,看来这另外的两家并没有打算掺和到我这出颇为热闹的戏里,想要控制织造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孙文成见我沉着脸不语,似乎更加惆怅了,便又放低了声音,“福晋,这事与福晋也没有太大的干系,臣自当一力承担。”孙文成言罢又回头往曹寅和李煦的方向望了一眼,颇为悲壮地道,“他们一定会帮臣说话……”
他这是以为我要推卸责任?我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孙文成的意思,有些无奈又有些失笑地看着他道,“孙大人,尽管皇阿玛不允许女子干政,尽管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福晋,但是您就觉得我是独善其身的人?我问句不当问的话,你们三家跟我家爷也有些情分吧?”
孙文成听了我的话霍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一丝震惊,半晌方又觉得有些失礼,竟是带着几分激动和喜意又低下头去。看来江南三家织造果然已经跟八阿哥走得有些近了,我心中微沉,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不觉叹了口气。看来我遇到了不小的难题,如果孙文成不是这样憨厚诚挚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就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我这样想着,忽然对自己感到有些厌倦和失望,便倦倦淡淡地开口嘱咐孙文成,“这么多眼睛看着,你莫要想着动这个书生,好生保护着……先散了这文会吧,怪扫兴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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