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结束后,回到宫中的张沐将男孩所说的四川程立充案重新翻了一遍,发现案件确实有疑点,判官负责的是政吏,插手钱财的可能性并不大,而据东厂与锦衣卫内部资料,程立充是个胆小如鼠的官吏,连官衙内一支笔都不敢顺回家,家徒四壁,若说三十万两的赈灾银两被此人偷走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她既然起了疑心,就将所查的一切告知了皇帝,皇帝即刻派了东厂前去查探。
东厂是极其隐秘的组织,永乐年间建立,为太监掌管,如今管事的是皇帝亲命的刘山,也就是郑金莲的入宫推荐人,刘山自年初上任后每件事都做得妥妥帖帖,但因为川蜀之地极其难行,二月时间已过,此事也没有回复。
坤宁宫没等着东厂派来的探子,倒是等到一个不速之客,喜乐和喜央二人瞪视着站在大殿内的郑金莲,他二人知道年前帝后的风波皆是此女弄出,担心她在娘娘怀孕时弄出另一场风波,打算以娘娘还未起床唯由,将她劝走,哪知郑金莲颔首一番,而后低眉顺目道:“奴婢有要事面见娘娘,既然娘娘没醒,奴婢就在外头等。”
二人无法,只好入寝宫禀告刚刚起身的张沐,张沐愣了一愣,摒弃了一旁准备的外八件内八件的凤冠红衫,换上春藤雪萝锦缎织成的套衣,如今她三月身孕不到,已肚大如球,行事走路很是不便,皇上特下圣旨允许她在宫中行走时不穿常服,随意套弄即可,将雕有和阗白玉镂雕螭龙纹的钗花插入鬓上,打扮完毕后在喜央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寝宫,左右两侧各跟着喜乐和蔡姑姑,前后各站三位宫女,以防不测发生。
入殿时,张沐这多人成团,踩在青瓷砖瓦上声音很是壮观,宛若八百壮士行军,气势非常,反观殿内站着的郑金莲,一袭粉色宫衫衬得她人面桃花,宫廷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掐灭她的柔弱,反而让她周身有了一种媚态,她一人站在大殿的案几上,仔细看着正中摆着的文房四宝,轻尘站在她旁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郑金莲正伸手轻摸着紫檀雕镂空松树形洗,听见脚步声,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抬起头才发现张沐正站在跟前,端着淡淡地笑容看着她伸出的手。
那笑容虽没有什么意思,相反很是温暖舒适,但它却让郑金莲心里一慌,两膝自然下跪“娘娘恕罪,奴婢素来喜爱紫檀木,见娘娘案几上雕刻的很是独特,才不小心碰了碰,娘娘恕罪。”
“既然郑宫女喜欢,不如赏给你?”张沐一声轻笑,心里徒然觉得很不舒服,她虽不喜主子尊贵奴才卑贱的宫规,但这紫檀雕镂空松树形洗是她心爱之物,看见郑金莲一脸艳羡地伸手碰触,不免让她想起年前的那场“贵人”风波。
低头正要训斥一番,却见跪在地上的郑金莲吓得颤抖不已,很是惹人心怜,让人觉得仿佛责怪她就是十恶不赦的事情,张沐摇摇头,“起来吧,你刚刚说有要事商谈,是什么事?”
郑金莲站起身,赔了个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金晃晃的长命锁,“娘娘,这是太皇太后命内务府打造的长命锁,九斤九两九钱重,寓意长长久久,请娘娘收下。”不待郑金莲将长命锁交到张沐手上,一旁的喜乐已经抢先接过,在手上掂量了掂量,确定是纯金的物件后交给一旁的喜央,喜央将其放在鼻尖闻了闻,确定没有任何不禁药物的味道后,才恭敬地递给了张沐,“娘娘,长命锁。”
在这细细检查的过程中,张沐看着郑金莲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由紫转黑,像极了调色板上的燃料,可她脸上虽变化异常,但嘴角依旧端着最完美的笑容,似乎对眼前的重重关卡很是欣赏和宽慰。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太皇太后呆久了,连笑容都可成刻板,张沐心里哑然一笑,不知该是喜悦还是悲伤。
接过长命锁粗粗地看了看,全金质地,上面刻着“长命百岁”,背后则錾有“富贵荣华”的字样,只是如此重量的锁放在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实在令人胆寒,边缘小小的金饰若是不小心被孩子吞食,岂不不妙。
虽然不大喜欢,但终究是太后赏赐的东西,面子上总要圆过去。张沐微微坐正,指了指自进来起就盯着郑金莲不放的喜央,“喜央,你随郑宫女一同去仁寿宫,向太皇太后表达本宫的谢意。”
郑金莲叩谢后,只是象征性地回头看了看,确定喜央跟在一旁后,忙不迭的离开了坤宁宫,步履匆匆,不似往日的咸淡平静。
瞧着她的背影,蔡姑姑不免心里生疑,她在宫里混迹多年,见多了“借花献佛”的肮脏手段,见这郑金莲来去匆匆,问话答话中两眼张皇不定,问道:“娘娘,要不要再检查检查这长命锁?”
“这是太皇太后赏赐的东西,不会有差池的,”张沐侧首冲着喜乐微微一笑,眼里尽是无奈“再说喜乐、喜央二人掂也掂了,嗅也嗅了,还会有什么问题吗?只是这一些事情背后坐坐可以,当着送礼人面前,总是有些不好。”
喜乐扑哧一笑,“确实是,奴才刚刚见那郑金莲脸拉得老长,还得不甘不愿的笑着。姑姑放心,奴才除了看了长命锁,还一直盯着她呢,就算有心害娘娘她也没地下手。轻尘,是不是?”
轻尘正在发怔,听见喜乐这一番叫唤才回过神,跟着笑道“是啊,是啊。”
蔡琅听完后,觉得应无大碍,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这次娘娘身怀有孕,关心着有之,害人者有之,还是小心为妙,稍稍往前走了两步,“娘娘,今日崔姑姑生病所以不在跟前伺候,不如将长命锁锁起,待崔姑姑来后再让她辨别辨别,娘娘身怀喜脉,是大事,若是这长命锁不小心划伤了娘娘贵体,总是不好。”这话说得隐讳玩转,张沐也不禁蹙了蹙眉,“好吧,先放起来,待崔姑姑来后再说。”
她虽不相信郑金莲敢借太皇太后的手伤害自己,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后宫中行走步步小心总是没有坏处。
喜乐得令,寻了个青白釉粉盒,将长命锁放入。蔡姑姑也端上了刚刚泡好的中药,张沐闭上眼一口而尽,刚刚吞入茶水涤口,一个宫女就匆匆忙忙的跑入,“娘娘,李大人今日早朝的时候罢朝了”眼里透着惊魂未定,喘了口气接着说“他说若是娘娘一日不降罪国舅爷,他一日不上朝,皇上听后在养心殿气的直要罢免大人。”
水如数喷出,宛若万丈瀑布而落,水珠四处溅落有些落在襦裙上,淡紫色的锦缎上勾出了一道道淡黄色的茶晕,很是显眼,一阵春风吹过,浸湿的那一处贴着大腿带起凉意。而那没有吐干的茶水更是不慎流入张沐的喉头,苦涩味鱼腥味顺着舌尖一路向下,勾起腹内翻腾不止的吐意,众人一阵慌乱,拿糖果的,拿毛巾的,拿替换衣服的,忙的人仰马翻。
张沐吞下蔡姑姑递上的酸梅,拦住了要换替她换衣的喜乐,看着跪着的宫女,略带惊讶“李大人自请罢免?”
“是,是荣公公让奴婢来通知娘娘的,说皇上圣旨都写好了,只待装入盒子由他带到李府宣旨,到那时,李东阳大人不得不回老家颐养天年。”
“怎么会这样”张沐喃喃低语,“李大人是治世能臣,若因为延龄的事而离开官场,实在可惜。”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她抬头正巧看见前方挂着的纸本修篁树石图。这图是仿元李衎的原本所作,两侧的层石奇形异状,正中的修竹清秀挺立,枝繁叶茂,占据了大片画案却比不上石内延伸出的野草,野草虽是蜿蜒上展,笔墨甚淡,但却自有一派枯涩古掘,乍眼一看正中修是夺目,但细细一品,却觉得藏在后侧的野草更有风范。
盯着修篁树石图,脑中想着李东阳的执拗和皇上的怒气,一个点子突然闪过,“喜乐,你去养心殿一趟,要封好的匣子,就说本宫想要亲自将那圣旨交给李东阳,而后再去李府传旨,说本宫有事商议。”
喜乐觑了觑张沐,有些犹豫“娘娘,李大人如何会愿意随奴才进宫?”如今他跟在皇后左右,朝堂的事已不如从前灵通,但李东阳执拗的性子他昔日还在太子宫的时候是见过的,若不是他这帮老臣以命相威,皇上今日也不会是皇上,早已经被恭肃贵妃的床边风吹到封地去了。
张沐沉吟片刻,“既然李大人已经将本宫定位妖后,那本宫就狠一次,你去卫云锦那借一百名兵卒,若李东阳不肯进宫,就威胁他将他全家打入大牢,记住无论是利诱还是威吓,午膳过后本宫一定要见到他。”
喜乐第一次听见皇后下如此强硬的旨意,不免有些害怕,抬眼看向皇后,见她了然地看向对面的一幅图画,不急不躁,嘴角的笑容依如往常的柔和,心里松了松,离开了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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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困意上头,张沐打了个哈欠,微微阖上眼睛想要小睡一下,蔡姑姑打着眼色命宫女将酸枝木镶螺钿贵妃床端上,倚在榻上,感受着松软的锦缎的温暖和上面贮藏的太阳香气,张沐很快进入了梦乡,缩在被子里宛若一只懒散的小猫,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坤宁宫的宫女捻手捻脚的行走,深怕干扰了酣睡的娘娘,蔡姑姑刚将被角捻好,就见喜央回来,冲她做了个“嘘”的动作,喜央看了眼贵妃榻,心知娘娘在安睡,就小心翼翼的走到姑姑跟前,耷手伏到她的耳旁,小声地:“姑姑,奴婢从仁寿宫回来的时候,碰见锦衣卫的卫大人,他说昌国夫人的马车在宫外等候,车上坐着昌国夫人、昌国公、寿宁候、建昌伯,可他并没有接到娘娘的懿旨,不知是否要放马车通行。”
二人看了看蜷缩在被窝里的皇后娘娘,平稳的呼吸声正预示着她已然进入梦乡,此时打扰实在不好,可宫中规定外戚入宫必须要皇帝或皇后的旨意,所有人不得贸贸然入宫,守卫的侍卫只有在看见有关旨意后才会放行。
“姑姑,要不将娘娘唤醒?”喜乐不确定的提议,蔡琅思索再三终接纳此提议,皇后为了建昌伯一行人甘愿背上骂名,可见其重视的程度,今日若让他们在外头等久了,谁知皇后会如何。
蔡琅上前两步,半跪在贵妃榻旁,在张沐耳边小声耳语道:“娘娘,娘娘。”叫了四五声后,张沐唔了一声,当做回应。
“娘娘,昌国夫人、昌国公、寿宁候、建昌伯在城外等候,是否让他们入内?”
“什么,他们怎么来了?”张沐一听,赶忙睁开眼睛,想要起身,却舍不得软绵绵的被单,只是换了个姿势。延龄的案子才以过失伤人结案,秀才的名衔也被剥去,虽说已经定案,但朝里的风波还没有过去,比如李东阳的罢官事情还没有了解,她本以为他会潜心在家研读书目、极力避免入宫,怎么今日会未经传召主动入宫?
“娘娘,娘娘”蔡琅见张沐略略有些发愣,担心她还未醒,再次提醒,“昌国夫人、昌国公、寿宁候、建昌伯在城外等候,娘娘是否要下旨意。”
掀开覆在身上的锦缎长被,盯着外头的风景片刻,张沐终究叹了口气,转头叮嘱:“这也是他们有心,既然都等在外头了就下旨令他们入内吧,本宫也许久没见他们,很是想念。”
喜乐听旨后,立刻离宫告知卫大人。张沐一旁的宫女端上漱口的器具,端起紫檀嵌青玉雕夔龙纹杯,拂了拂上面的纹饰,内凹外显的表面正如她现在的心情,凹凸不平,异常不顺。
——明知张家人并非亲人,依旧做出包庇之事,甚至在皇上赏封张家时也未曾出言拒绝,做出如此诸多有违良心的事后,她是否可以止了报恩的念头,将这些人当做陌路,而不是亲人呢。
吐出口中的漱口水,喜央从橱柜里拿出正式的常服,伸手就要卸了襦群旁红绳串起的白玉。
“等等”张沐喝止了喜央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取下白玉,放在桌上“好生收好。”一旁的宫女取来犀角雕松鹿小盒就要将玉放入,看着空荡荡的裙摆,和一旁放着待选的玉玦,张沐反悔的唤回宫女,“算了算了,这玉还是放在桌上,呆会儿串在常服外。”
喜央取出外侧的深青霞帔,不解的看着娘娘倍为珍惜的玉,“娘娘,这玉内有裂纹,很是粗糙,在宫里就算丢了也没有人会弯腰捡起,您为何在众珍宝中如此宝贝它?”
张沐轻轻拂了拂玉玦,喃喃低语道“本宫也不明白,确实…不明白。”
轻尘挽起张沐的头发,梳着桃形发髻,忍不住猜道:“娘娘,这玉可是皇上送的。”能让娘娘这么宝贝的玉,一定是皇上亲手串成的。
“不,这是本宫还未入宫时,本宫的亲人送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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