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很暗，没有一丝光亮，月亮被云朵啃了一大大的洞，空荡荡地挂在天上，四周星辰不见。

　　张沐体制不佳，冬日惧寒，夏日畏热，因着坤宁宫的窗帘与床帘处皆挂上了一层层的薄纱，用以通气。几位宫婢本要留下来摇扇解热，但张沐心烦意乱不愿旁人窥见，便让他们早早退下。

　　月光透过纱窗柔和地撒在桌角上，房里蓦地增添了几丝冷清和孤寂。

　　朱佑樘听到消息后赶到坤宁宫时，见寝宫一片黑暗，料想张沐定是安歇了转身就要离开，但左掂量一番，右掂量一番，心里的担心终归放不下，便轻声吩咐荣华等热守在外头，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入寝宫内。

　　他还未理清楚一切，更不知该如何向沐儿解释，只好避之又避。本不是温吞的性格，但因为所牵涉之人是心中那抹朱红，终归不知该怎么做，只好退避三舍，只望能寻一个最佳的时机，找出最佳的理由。

　　朱佑樘自立为太子后，何时在如此黑暗中行走过，故此这一片黑暗走的不是很顺利，时时跌跌撞撞的，一时险些将路边的椅子踢倒，一刻险些挥手打翻桌上的茶杯，他敛气屏声徐徐靠近，转过好几道帘子，终于瞧见层层叠叠隐秘深处躺着的张沐，她拱着腰背对着他，，盖得住两人的被子被她一脚踢到一旁，双手死死地握着黄色的被单，双眉紧皱，似是梦见了什么不顺心之事。

　　叹了口气，朱佑樘踌躇了一下站起身替她将被子放后，谁知拉被子的手还来不及缩回，张沐一个转身便被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下。

　　虽然不至于千金之重，但手压在一人之下顷刻间变察觉到一股麻意，朱佑樘蹲下身想要缓缓踌躇，却在这似平非平的时候看见张沐眼睛紧闭着，嘴角勾起一丝恬淡的浅笑，想是好眠。

　　本是伸出要拔左手的右手转了个方向，轻轻地附上了张沐的三千青丝，终归是不忍打搅她的好梦。

　　朱佑樘近日虽然不曾来坤宁宫半步，但张沐的一举一动在他耳边从未停过，他总是担心她三餐不定是否会伤及身体，她每日愁容不展的姿容何时能一展笑颜，她是不是在心里暗自埋怨他不顾不理，荣华每日禀报的消息越来越让他担心，但他始终迈不开这一步，不敢当面告诉她发生过的一切，只好选择逃避。

　　他不是个怯懦的人，只是因为太在乎，因为太珍惜，才不敢尝试一分一毫，生怕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堪堪毁了眼前的幸福。

　　兴许是硌的不舒服，张沐向后挪了挪，朱佑樘的手便暴露在空气中，获得自由。

　　他踌躇了一下，晃了晃已经麻痹的双手，看了眼张沐浅笑的睡颜，正欲转身离开坤宁宫回养心殿处理这乱成一团的谜团，却不妨一阵风吹过，摇起了床沿边的轻纱，徐徐地落在了张沐的唇上。

　　朱佑樘站起身想要将那轻纱捋走，却不想张沐倏地睁开双目，对着她弯眼朦胧一笑，“佑樘，你来了？”那轻薄的丝纱飘过她的唇，登时平添了一股别样的妩媚。

　　朱佑樘大惊，一笑蹦跳开来，还未想起出说辞的他就要转身离开，双脚还未抬起就见张沐伸手拍了拍身旁空出的半块床，对他道：“佑樘，在梦里你也不肯与我说话了吗？”

　　“你睡吧，我不想打扰你。”朱佑樘向后移了半步，看着张沐迷离的眼睛大约猜到她是半醒未醒。

　　“你别走，我有话问你。”张沐蹙了蹙眉，她见朱佑樘转身要走，立马站起身要拦她，一时竟忘了自己躺在床上，脚硬生生地磕在木板上，“哎呦”响声在寝宫里回荡。

　　朱佑樘听见此声，忍不住回头，见张沐瘫坐在地上，捂着脚不住地喊疼，前后停顿了片刻，终归还是回到张沐身旁。

　　黑暗里看不清伤口，更不知这一撞的轻重，只是刚刚声撞击太过响亮，从这响亮中大抵可以猜出刚刚这一撞有多重，朱佑樘听见张沐微弱的哭声，心里一急，扬声就要命荣华去传太医。

　　“佑樘，你上当了”本是哭的稀里哗啦的张沐忽地眉眼一挑，将手死死地抓住面前的人，笑眯眯地瞧着他，“谁让你跑，在梦里我也抓得到你。”

　　朱佑樘看着眼前心爱女子的无赖摸样，叹了口气，好在她还以为是在梦里，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团麻。

　　“佑樘，你为什么打皇庄回来就再没来这坤宁宫了，难道真是像蔡姑姑他们所说，你喜欢上太皇太后那儿的宫女，移情别恋了？“张沐嘴角一弯，委屈道。

　　朱佑樘哪里见过张沐这样的模样，在他眼里，姐姐虽然有些迷迷糊糊，但总是恪守着礼节，这般无赖的摸样，他是第一次见，但却该死的…兴起一股怜惜之情。

　　等他意识到时，已倚上张沐，将她箍在怀中，右手则慢慢拂过她的发梢，“沐儿莫要担心，那都是讹传，我怎会变心。”后面却不知该怎么说了。

　　房内复回复安静，二人坐在床沿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望着窗外的半拳月亮，看那月亮从上弦月飘到下弦月，堪堪要落下时，张沐转头对着挂帐子的银钩看了一会儿，转头动了动身子看向朱佑樘，依旧是迷离空灵的眼神，只是语气有些肃穆：“佑樘，我此问兴许是俗之又俗，但终归还是想知道孝情二字，于你，孰轻孰重。”

　　朱佑樘看着张沐，这番话若是清醒的她定不会问出，虽知她是在半醉半醒，却不知如何续话。他当年翻阅《资治通鉴》时曾因“江山为民”这一点儿而领悟若是一日江山美人不得已选之，他可将江山托付明主，携美共游。可如今此问却是他从未想过的。

　　半晌也未出声，张沐见此抚了抚额头，“佑樘，怎么在梦里还这么累，我还是想在床上躺着做梦。”

　　朱佑樘顿了顿，哦了一声，将张沐抱上床，替她整理好后，扯出个温和恬静的笑容，轻描淡写道：“沐儿，你好好歇息吧，做梦的事还是别当真。”

　　张沐点点头，转过身闭上眼，复又进入梦乡。朱佑樘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生怕打扰了床上人的美梦。

　　门吱呀一声合上时，床上人缓缓站起，眼里哪还有半分迷离，清澈见底，怔怔看着轻阖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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