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柳似伊。回去的路上，“褒哥哥，你和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我终究还是问出了口，看来我的确没有难得糊涂的潜质。他牵起我的手，似笑非笑的答道：“两天前。”
“啊？”我惊讶，“两天之前？”他笑着点了点头，我不禁汗颜，“你们化敌为友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到底怎么回事？”看他没有要回答我的意思，我甩开他的手停住了脚步。“褒哥哥，你答应过我不会骗我的，你们这样总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他回过身来，张开双臂将我揽在怀里，轻声说道：“闲听轻歌，乐饮醇酒，以后，我们都过这样的生活好不好？”他的呼吸带着浓浓的酒香，我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他的双眼，清亮如水。
之后我才知道，两天前，也就是那尔菁大婚的前一天，他们两个就已经在沁园秘密“幽会”了一次。那些朝堂中的事情我自然是不懂，但有一点我却听的明白，褒哥哥已经和完颜亮彻底摊牌了，就如当初万雪仙山答应过我的一样，他不会再去争那个位置。只是，出乎我意料的，褒哥哥竟然答应他，在适当的时候会助他一臂之力。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好的，不过，对于完颜亮，我又算什么？
……
一场春雨过后，彩云霓裳、万紫千红，觅仙楼的杜鹃花开得正浓，密密层层叠锦堆秀。听说妍哥出生那年的春天来的格外晚，布伦山的杜鹃花映雪而开，铺眼的明亮艳丽、如火如荼。
今天是妍哥的生日，没有蛋糕蜡烛，没有KTV，没有经纪公司准备的庆生会。也许是心虚吧，我对这个生日没什么幻想，毕竟是妍哥的，不是我的。白天回府里看小额尔布的时候，福泽张罗着晚上给我庆生，我一口回绝：“过一次生辰就老一岁，哭都来不及还庆祝什么！”福泽笑了笑，一贯的温文尔雅，临走时还送了我一份大礼——紫毫“枣心笔”。
我承认我是个不识货的人，第一眼见了也没在意，还是石土黑老爹拿过去瞧了瞧，说那是汉人进贡的上等紫毫，出自名家笔工之手，整个大金怕是也没有几只。一听这话我就有点儿打怵了，本想着回去试试这只笔呢，没想到这么名贵，幸好幸好，我应该回去立马把这只笔供起来才对。
打着哈欠回到觅仙楼，刚准备睡个美容觉，被窝还没捂热乎小朱雀奇那就敲了房门走进来，“小姐，王爷来了。”语气兴奋不已。
“来就来呗，你激动个什么劲儿！”我一边坐起身来一边坏笑着看向门口的奇那，“除非是你家王爷带着巴海一起来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是不是应该准你出去逛逛？”奇那小脸儿一红，“小姐，您又笑话奴婢……”说着，就转身跑了出去。
“玩儿的晚点儿哈，太晚了就别回来啦！”我笑着喊道。
一阵清朗的笑声从房门外传进了耳朵，笑音未落，便看到褒哥哥走了进来，“奇那说你睡了，怎么睡着了还这么精神？”
“可不是要睡了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褒哥哥，你成心不让我睡觉是不是？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看来我今天注定要崩溃了。”我一脸埋怨的说着。
他勾着嘴角坐到了床边，“孔子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眉眼都透着笑意，温柔的刺进我的心里面。我知道我又语无伦次胡说八道了，不禁吐了吐舌头，一眼瞄住了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轻轻一笑，我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褒哥哥，快拿礼物来！”
他一愣，我这才清醒过来，有多久了，多久没和他像这样亲密接触了。自从那次突如其来的遇刺后，每每见到他便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的妍哥就冰封沉睡了，即便依旧感受过他温暖的怀抱，却再也没像过去那样撒娇的缠着他要星星要月亮。
绕在他脖颈的手顿时僵住了，刚要收回手臂来，却听他温柔的笑道：“你说的那句我没听过，不过我倒是知道一句。《礼记·曲礼上》中说，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温热的鼻息吹在我的脸上，带着暧昧的味道，下一秒，就感到嘴唇被温暖的覆盖。
久违的熟悉，心底蕴藏着三分羞涩、三分温暖、三分甜蜜，还有一分莫名的感动。
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打开他手中的那个长方形小盒子，里面静静的放着一只嵌着明珠的水纹青玉簪，灿然生光莹波瑟动。“喜欢吗？”他在我耳边问道，我闭上双眼将额头贴在他的颈边，柔声回答：“喜欢……”
我明白，心中的积雪终将被融化，而褒哥哥的肩膀，才是我豁达的天堂。
……
不出所料，小朱雀真的和那个傻玄武跑出去玩儿了，觅仙楼的后园里，苏露儿嘟着小嘴儿一百个不乐意。“小姐，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见小姐哪天让我自个儿出去逛逛，奇那不过伺候小姐几个月，您就那么宠着她。”苏露儿一边摆放着桌椅笔墨，一边发着牢骚。
我拿起福泽送的那只紫毫枣心，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是我错了还不行。”看了眼站在身侧的褒哥哥，我一脸为难的开口：“褒哥哥，你身边儿还有没有没娶妻的年轻侍卫，快介绍给苏露儿吧，她这会儿都跟奇那吃醋了呢。”
“小姐，奴婢不是那个意思！”苏露儿急急说道，端着砚台的手都恨不得甩出花儿来。我“扑哧”一笑，“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呀，我看就这么办吧，褒哥哥，你身边儿不是有个叫瑚图的近卫吗？娶亲了没呢？”
褒哥哥扬着嘴角笑道：“瑚图是不错，还没娶妻呢。”转眼看向六神无主的苏露儿，又说：“这么一想，和苏露儿倒是般配。”
“王爷！奴婢真的没那个意思，您别听小姐乱说。”苏露儿匆匆放下砚台，红着脸看了看我们两个，“奴婢，奴婢去倒茶。”话还没说完身子就开始向后挪动，话音刚落就捂着脸抬腿跑开了。
看着她慌张的背影，我一边摇着头一边惊讶的说道：“还真是第一次见苏露儿跑这么快。”原来调戏这两个小丫头是这么有乐趣，想到这里我不禁傻笑起来。
褒哥哥伸手揽过我的肩头，叹了口气说道：“先是奇那，再是苏露儿，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的事儿也上上心？”
“用得着我急嘛？某人貌似比我还急呢！”我转头白了他一眼：“某人能把自己府里的这个侧妃那个侧妃的都打理明白就不错了！”
他一声轻笑，扳过我的双肩，说道：“你的小脑袋又想什么呢？她们早就不住在王府了。我保证，自打从江南回了上京之后我就……”
“知道啦！”我仰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眸，忍不住展颜一笑。整个上京谁不知道，葛王在城东的宅子本是无人居住的，可如今却住着几位王府的女眷，当然，也包括那个张书瑶。流言蜚语满天飞，哈席里隔三岔五就数落我没人性，还拿我和她比较，“我再霸道也没逼着你四哥把赛色她们几个小贱人送走哇，你还没嫁呢就这么不讲理。”
其实我也在想，我是不是过分了。那尔菁大婚当天，张书瑶那副受气包的样子总是回荡在我的脑中。想想她真的满可怜的，褒哥哥现在还没有正妃，但凡一些场合还需要她出席，比如那次随驾狩猎，比如宗室亲贵们的喜宴应酬。换作是我，情何以堪，干脆一头撞死痛快些。
“这是你四哥送的？”褒哥哥看着我手中的紫毫枣心。我点了点头，“是呀，本是不想用的，但它是只笔呀，再精贵也是只笔，等我死了还不知谁拿去使了呢。”
他又是长叹一声，“这笔是去年进贡的，一共六只，每只都是独一无二，除去皇后讨了一只献给徐国公做寿礼之外，皇上只赏了你四哥和完颜亮，剩下的三只谁也没舍得给。”
我不禁又看了看手中的笔，再看看褒哥哥一脸惋惜的神情，明摆着是在告诉我，我暴殄天物了。“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还真的要把它供起来顶礼膜拜不成？”人都是有贱性的，越是不想让我的做的事情，我便越是要做。“不就是只笔嘛，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它也终归是只笔。”说着，开墨润笔，只听身侧褒哥哥倒吸一口凉气，我斜眼看去，他正皱着眉头，但嘴角还是笑着的。
笔尖落在纸上，却突然不知写些什么好，刚刚只顾着置气，脑中一片空白，别说作诗了，现在让我默一首词出来都难。《雨霖铃》？《水调歌头》？我纠结着愣在那里，褒哥哥挪了挪身子看向我，我尴尬一笑，沉了沉气，一鼓作气起了笔：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谁与我生死与共！
拂袖搁笔，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怪不得皇上都舍不得送人呢，果然不凡，比起平日里用普通宣笔写出的字来更显得娟婉秀美。
侧头看向褒哥哥，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我写的字。“褒哥哥，怎么样，我的字还配得上这只笔吧？”他抬眼含笑，“这是什么词？怎么看不出词牌来？”
脑中“铛”的一声，幸好我的反应快：“我胡乱写的啦，不是什么词牌。”总不能跟他说，这是歌词吧，到时候他再让我唱一段儿，那我可就悲催了……
“字写的好，字的内容更好。”他又看向桌上的字，念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轻笑一声，他转过头来将我拥进怀里，“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声。”顿了顿，他轻柔而异常坚定的在我耳边说道：“我与你生死与共。”
怎么可能不感动，落在他的怀抱中，静静的闭上眼睛，每一次，总是褒哥哥给我温暖的感动，我真想跳进他的心中看一看，看看他对我的心，是不是宽容似海。
……
傍晚的暮色照在满园的杜鹃花海上，平添了几分朦胧和诗意。苏露儿在园子里摆了点心和酒菜，我又吩咐她拿了蜡烛。
褒哥哥看着我笨手笨脚的往花生糕上插蜡烛，不禁笑道：“这又是做什么？”我故作高深的冲他笑笑，并没有回答他。
正得意呢，这时几道身影踏着残阳向我们这边走来，仔细一看，走在前面的是哈席里、那尔菁和明敏，后面的是福泽、徒单贞和完颜亮。
明敏最先跳到我面前，“妍哥姐姐，你今天生辰怎么都不告诉人家一声，幸好我刚才去那尔菁姐姐那儿听说了，不然定是错过去了。”
哈席里走上前来，将一个不小的盒子重重的放到了我手中，“那，我可不像你四哥，他可是空着手来的。”我瞄了眼淡笑着的福泽，不禁笑了笑。
“四嫂，这是什么呀，这么重。”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哈席里说着，便自个儿掀开了盒子。我低头一瞅，大家也好奇着凑了过来，先是同时一愣，然后是众人目光的交错，继而齐声大笑。
“四姐！”那尔菁捂着肚子笑得欢畅，“哪有人家生辰送这个做贺礼的！”
“怎么了，你们笑什么？不就是个青瓷罐子，这不挺漂亮的。”哈席里伸手把盒子里的罐子拿了出来，“这可是我前几天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呢！”
福泽深深的沉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向完颜亮，说道：“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教导出来的宝贝妹妹。”
完颜亮闭上眼睛，凝眉笑了笑，明敏跑到哈席里身侧，挽着她的手说道：“哈席里姐姐，这个不是青瓷罐子，这是青瓷痰盂。”
很显然，哈席里石化了，我拉了拉她的袖子，“四嫂，管它是罐子还是痰盂呢，我就收下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后，那尔菁和徒单贞也送了我一对儿耳环，明敏没准备礼物，把身上的一个小荷包给了我，说是她父王在中原带回来的，我本是不要的，可她偏不听我的，硬是系在了我的腰间。
最后，是完颜亮。当他从身后拿出那个盒子的时候，我、福泽、褒哥哥不约而同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波澜不惊的将那盒子丢给我，请注意，他是用丢的啊，我吓的差点儿没接住，不是一句胆战心惊就能形容的。
“二哥，这盒子看着倒是眼熟呢。”哈席里打量着，似乎在用心的回忆什么。“四姐，是去年进贡的紫毫枣心。”那尔菁一眼便认出了。
“枣心？”哈席里皱着眉头看向那尔菁，问道：“是点心吗？”
这回轮到那尔菁瞪眼了，“二哥，这就是你最疼爱的妹妹！”
……
对于我点蜡烛许愿的这个小插曲，大家似乎颇为不解，我也懒得解释。
“我的第一个愿望，希望永远没有战争！”我大声说着。褒哥哥、完颜亮还有福泽都是笑着摇了摇头。
没理会他们，“我的第二个愿望，希望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幸福！”话音刚落，明敏笑嘻嘻的说：“妍哥姐姐，明敏爱你！”
“我的第三个愿望，保密！”我耸了耸肩，无视众人或鄙视、或无奈、或疑问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吹灭了遍体鳞伤的花生糕中的那根红烛。
夜上华章，风轻轻，月如钩。我的生日，是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度过的，当然，还是要感谢笑料百出的四嫂哈席里郡主，若是没有她的无私奉献，我们也不会那样开心。
至于完颜亮，有那么几瞬，我都差点儿忘记了所有的过往，就像我最初的最初见到他时的样子，慢条斯理、言辞有度。可惜，话不投机半句多，即便是我生日他也一点儿面子没给我留：
“我开始后悔把那只紫毫枣心送你了。”
“乌禄，你是不是给她吃错了药！”
“那尔菁，二哥很庆幸你没向哈席里和妍哥靠拢。”
“你再喝就真的变猴子了。”
每每我听到不痛不痒的冷嘲热讽，咬牙切齿的思量着措词还击时，总是褒哥哥温柔的说道：“这样的妍哥才可爱。”
我感到很幸福，发自内心的，唯一的遗憾，便是少了那个惊世骇俗的萨银，如果他也在，我就真的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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