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朦朦胧胧的像雾一般飘散下来，缓缓的，煞是好看，落到地面上，薄薄一层铺撒开，好像轻轻一吹就能将它们吹散。

　　马车里，我穿着白色的貂毛裘袄，懒洋洋的依靠在软软的垫子上，手中还捧着小朱雀为我准备的手炉。因为天气冷，小朱雀早已弃马放绳，和我一同钻进了马车，时不时的掀起帘子就往车外瞧。

　　“小朱雀，你累不累？”我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问道。

　　“啊？”小朱雀不解的转头看向我。

　　“我是说，你掀这车帘子掀得手不累吗？”

　　“小姐，奴婢不累。”小朱雀缩了缩脖子，羞涩的放下手中的帘子，低头将身子挪向我。

　　“这荒郊野岭有什么可看的，等晚上到了汴京，你还怕没得瞧。”我明知道她是在看车外的傻玄武，却仍不点破。

　　虽是没有明媚的阳光，可我的心情却好着呢。

　　前几天，我命令巴海甩掉了完颜褒的那些手下，不许再跟他们有任何的联系，不许向他们透露我们哪日动身。巴海起初不肯，但在我最擅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攻势下，还是不情愿的答应了。也许是马上就到汴京缘故，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了。

　　突然，马车一沉，我险些将手中的暖手炉掉下去。小朱雀急忙跳下车，“怎么回事儿？”

　　“姑娘，这两头的轮子偏了，您看……”驾车的汉子焦急的说着：“您别着急，我这就修，不是什么大毛病，一定能赶得上三位进城。”

　　我将头谈探向窗外，“巴海，这儿离汴京还有多少路程？”

　　巴海翻身下马，“若是不出意外，还有两个时辰便能到汴京，可是现在……”巴海低头看了看已经满头大汗的驾车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我来帮你！”

　　“公子，您歇着吧，我这就好。”

　　巴海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两手放在口边呵气搓了搓，便蹲下身去摆弄起来。

　　我在车中看着地上的两人你一下我一下的玩着轮子，好半天也没修出个所以然，害得我差点儿被颠的吐出来，索性下车走走。

　　奇那扶我下了马车，又从车里拿了暖手炉。我缓缓的向远处走，然后回头看看自己留下的一串浅浅脚印，叹气，转身。

　　这样来来去去十几个来回，喝上一壶茶的时间都够了，马车下面那两人依旧没能把轮子摆正固定好。

　　“喂，傻玄武，别逞能啦！”我蹲在一旁打击着巴海，巴海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却把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后。

　　马蹄有力奔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去，远远的人影渐近。

　　“完颜亮！”我睁大了眼睛，慌忙站起身来躲到了奇那的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却心跳得越来越烈。

　　在看清马上那人是完颜亮的一霎那，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晚在他房内看到的“人性本色”。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他千万别是冲着我来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是会响当当的发生在你面前。

　　完颜亮勒紧了缰绳，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道：“一月不见，妍哥的气色可是好多了。”还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脸。帅是够帅了，可是帅有个P用，又不能当饭吃。

　　我深深叹了口气，勇敢的抬起头来直视他：“那当然，我这些日子快活得很，吃得饱睡得香，要是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心情更好些。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完颜亮轻轻一笑，嘴角勾起了完美的弧度，眼中却还是波澜不惊分辨不出喜怒。“我可没有跟着你。要回上京，这是必经之路。”

　　摆什么架子！我心中问候着他的祖宗十八代，可脸上依旧笑着：“那你可以继续赶路了，再见，不送！”

　　巴海此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侧，警惕的看着马上的完颜亮，完颜亮瞄了一眼路旁栽歪着的马车，从口中淡淡的飘出一句“我走了”，便策马而去。

　　搞什么！耍帅呢？心中一阵气恼……

　　随着渐渐消失的马蹄声，看着完颜褒那个已经变成了黑点的背影，头上顶起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茗初哪里去了？

　　小朱雀对我说过，茗初姓张，是个汉人，是礼部侍郎张用直的女儿。完颜亮从小便拜张用直为师，学习汉人文化，茗初就常伴其左右，后来干脆住在了完颜亮的府中，两人关系不清不楚。

　　可是据我猜测，我躲在屏风后面的那晚，才是茗初的“第一次”，因为我冲出屋子前无意中看到了床上的点点殷红，总不会是茗初刚好来月经那么巧吧。

　　既然是完颜亮的老师的女儿，又是他带着下江南的，他应该不会把一个小姑娘扔一边自己回上京吧。而且，而且他们俩个不是已经“那个”了，虽然是因为茗初下了药，但事实终归是事实。米已成炊，想赖都赖不掉。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天色越来越暗，雪越来越大。想来也是邪门，我们一路走来，雪花一路跟着我们。

　　我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是到不了汴京了。

　　“小姐，您，您还是回车上等吧。”奇那已经冻得舌头打结。我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暖炉递给她，“这个你拿着，也好暖暖身子。”

　　奇那连忙将暖炉推了回来，说道：“小姐，奴婢结实得很……”

　　“让你拿你就拿，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我一沉脸，将暖炉丢在了她的怀中，便上了马车。

　　“小姐，这样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奇那骑马去前面村子里瞧瞧，说不定能买到马车。再不济，找个地方落脚也是好的。”巴海抬起冻红了的手，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水，站起身来对我说道。

　　我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那好，你和小朱雀一起去。”

　　“那可不行，小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在下怎么向王爷交代。”巴海说着，便转头看向奇那，“路上小心，找不到马车也不要紧，挑户好人家，多给些银子，今晚咱们就歇在那儿。”

　　小朱雀“恩”了一声，将暖炉塞进了车里，然后熟练的翻身上马。马儿一声嘶鸣，载着她奔向远处。

　　说不出为什么，我的心中隐隐不安。巴海自然也是担心，隔上几秒便抬头看去，明知道小朱雀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却还是忍不住张望。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当时不拦着小朱雀。许是天气的缘故，隐隐不安的心变得七上八下。把脑袋探出车去，看着快变成雪人儿的巴海，我忧心的说道：“不然你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儿。”

　　巴海傻傻一笑，“没这么快回来，再等等。”虽是这样说着，可眼睛依旧瞄着远处看。

　　过了一会儿，车轮的滚动声和马蹄的嗒嗒声从前方传来，白茫茫的一片中，一辆马车隐约而现。我急忙下车，和巴海一起兴奋的张望着。

　　直到马车缓缓停在了我们面前，驾车的那人轻轻落地，我才看清那不是小朱雀，而是完颜亮。

　　完颜亮抖了抖头上的一层浮雪，冲巴海说道：“还愣着干什么！”

　　巴海看了我一眼，跑上前去牵起了马车，调转了方向。

　　“你，刚才是去找马车了？”我走近完颜亮。

　　完颜亮耸了耸肩，很无所谓的说道：“你以为呢？”说完，便跳上了马车。

　　“小姐，您快上车吧。”巴海一脸严肃的看着傻站在一旁的我说道。

　　我一怔，连忙走上前去，说：“小朱雀还没回来呢！”

　　巴海牵了自己的马交给先前的那位驾车汉子，又掏了银子给他。然后对我说道：“咱们一边赶路一边等，说不定奇那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都是一个方向，错不了。”

　　“也好。”我点了点头。

　　巴海将我扶上马车，又麻利的整理了一下我们所带的东西，然后跳上马车，挥鞭起行。

　　我怀抱着暖手炉，不自在的看着身旁的完颜亮倚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目养神。他还真是会享受，先前我们坐的那辆马车比这辆还要小上一圈，我和小朱雀都可以在里面活动开来，可如今他自己一个人就占了大半边的地方，硬是害得我想挪挪身子都难。

　　“喂！”我推了推他的胳膊。

　　他半睁开眼“恩”了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这分明是对我爱理不理，真可恶！

　　我一把从他身后抽出他倚靠着的垫子抵在胳膊下面，顺便还斜了他一眼。他也不做声，换了个姿势继续懒洋洋的半躺着。

　　好，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有句俗话说得好，莫装B，装B遭雷劈，莫耍酷，耍酷撞大树。我看你是先被劈还是先撞树。

　　憋着一口闷气，我探头向前对傻玄武说道：“速度快点儿，越快越好。”

　　巴海轻轻转头，先是一愣，然后用力的将鞭子打在马身上。马蹄声明显急凑起来，再看看完颜亮因为马车的颠簸而微微皱起的眉头，我心中一片畅快。

　　完颜亮缓缓坐起身来，侧头看着一脸奸笑的我面无表情的说道：“最毒不过妇人心，看来是真的。”

　　我不屑的“哼”了一声，没趁着你不加防备的时候把你给阉了就证明我已经很仁慈了，一想到你今后“得天下美女而妻之”，我就该狠心下手，免得那么多无辜的女子受尽你的凌辱。

　　我将头一扬，“是呀，我可毒着呢，你可要小心着点儿，说不定哪天就死在我手里。”

　　他淡淡一笑，“哦？能死在你手里说不定也是一种福气。”那笑容，应该是叫做苦笑吧。

　　随着他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我连忙掀起帘子问道：“怎么了？”刚问出口，我便看到了路旁的树林边一匹棕马悠闲的啃食着地上的枯草。

　　心中一紧，巴海已经跳下车去跑向了那里牵住了马绳。我也急急冲下马车，跑到巴海身边问道，“这是小朱雀骑着的那匹马？”

　　巴海紧抿着双唇，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慌忙的四处张望，道路左边是一片不小的树林，因为被大雪覆盖，根本看不清林中的情况，而右边，则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山丘，根本没有人影。

　　“别担心，也许是下马方便一下。”我安慰着一脸凝重的巴海，然后冲着林中大喊：“小朱雀，小朱雀……奇那……”

　　喊了许久，除了雪声风声，再无其他。

　　“还不快去林子深处找找。”完颜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这离前面的村子不远，我在回来的路上并没有看到这匹马，更没见到有人骑马而过，想必是在我离开那村子前她就进了村子。”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说道：“若真是遇到不测，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事了。”

　　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事了，应该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事了……

　　完颜亮最后的话语荡在我的脑中。

　　“巴海，快，咱们分头去找。”我急急说道。

　　巴海犹豫着看了看我身后的完颜亮，完颜亮轻轻一笑，反而无奈的看向我。

　　我知道现在不是迟疑的时候，便连忙说道：“我和完颜亮现在就去村子里问问，说不定有什么消息。你放心去吧，记住，两个时辰之后不论有没有找到人，都回村子里找我们。”

　　巴海低头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向林中跑去，瞬间就消失在了翩翩飞雪的银装素裹中。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奇那千万不要出事。

　　我想，一定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祷告，我和完颜亮没走多久，便看到奇那丢了魂似的奔跑在小道上。

　　我急急跳下车去，激动的跑上前去一把抱住奇那。“死丫头，你可把我们吓坏了，你跑哪里去了！”

　　“小姐？”奇那眼中流露着惊喜，“小姐，您怎么到这里了？”说着，完颜亮已经停好了马车，缓缓向我们这边走来。

　　奇那睁大了眼，结结巴巴的说道：“将，将军，原来先奴婢一步在村子里买走马车的人就是将军！”

　　完颜亮并没有理会她的恍然大悟，问道：“你的马呢？”

　　“对呀小朱雀，我们看到你骑的那匹棕马自个儿在林子边晃悠呢。”我补充道。

　　奇那似乎回过神来，吹胡子瞪眼的讲道：“我本是想买马车的，挨家挨户的打听，谁想好不容易打听到有一户人家有马车，找到了才知道，唯一的一辆马车刚被人买走了。”说着，小朱雀瞄了完颜亮一眼，继续说：“找了户干净的人家奴婢打点好一切，正要回去见小姐，哪知还没到村口，便看到一个偷马贼骑了我的马便跑，我追呀追呀，就追到这里来了。小姐，您有没有看到偷马的那个坏蛋？”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用手指戳了戳小朱雀的脑袋，说道：“偷马的坏蛋没看到，本小姐只看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笨丫头！”白了她一眼，我接着说：“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没脑子了，你就这么跑，哪能追得上人家骑马的。”

　　奇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撅着嘴说道：“奴婢，奴婢也是一时心急，哪里想得那么多。”

　　这时，完颜亮已经转身走向马车。我心中疑问着，今儿这是怎么了？他从一开始就不正常。

　　“好了，咱们去村子里等巴海吧。”我拉着小朱雀便向马车那边走。

　　“小姐，巴海他人呢？”她紧张的问着。

　　我“扑哧”一笑，“还问呢，还不是因为你的马，就那么傻兮兮的晃悠在半路，我们都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呢，巴海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急得很，话都没说就冲进林子找你去了。”

　　“啊？那，那我去找他回来！”说着，她便想挣脱开我的手。

　　“不行！”我一用力，把她拉得更紧。“到时候你没找到那个傻玄武，再把自己丢了。”

　　“小姐！”小朱雀用那种企求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他是担心巴海。

　　“放心吧，我和他说好了，两个时辰之后不论找没找到你都到村子里和我们汇合。”

　　小朱雀这才放下心来，羞着脸跟随我上了马车。

　　想来也奇怪，究竟是什么人，若真的是偷马贼，怎么又把马丢在路边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小朱雀安然无事，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我也懒得去想。

　　小朱雀安排的那户人家，虽算不上条件好，可屋子还是干净宽敞的，有两间空房可以供我们住。战祸连年收成不佳，村子里的大多数民房都是简陋不堪，能找的到这样的一户人家已经很不容易了。

　　四下看了看，完颜亮连热腾腾的饭菜都没吃上一口，就不言不语的进了睡房。我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这一路他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少有言笑。还有，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茗初哪里去了。

　　想到这些，我便放下碗筷，捧着一壶热茶敲了他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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