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我注定要带着这些秘密魂归黄土。

　　只是，多少个夜晚，独自惊醒，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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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徐芸，生于贞观五年，湖州长城人，徐孝德之女，先皇太宗贤妃之妹。

　　爹说，我和姐姐很像，特别是气质才情……

　　姐姐入宫为才人那年，我才六岁。虽是不太明白“入宫”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爹娘和哥哥的言行神态也瞧得出，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但是，姐姐不是和萧哥哥指腹为婚的吗？姐姐走了，萧哥哥怎么办？

　　结果，我真的猜对了。直至先皇驾崩，直至姐姐的死讯传来，直至姐姐被追封为贤妃。我真的没能见她，哪怕一面。

　　印象中，姐姐好美，只是太瘦弱……

　　不久后，听说萧哥哥病倒了。我陪同爹娘去府中探望，病床上，萧哥哥英俊的面容憔悴而苍白。他说，他和姐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说，他从小就认定了姐姐。谁知，竟会飞来一道诏书。他说，如果有来世，他还要遇见姐姐，哪怕，只是每天远远的看着她也好，好过这辈子的生离死别。

　　后来，我瞒着爹娘在萧哥哥的坟旁偷偷埋了把桃木梳子，简单的样式，雕着柔美的花儿。那是姐姐年幼时用过的东西，送给了我，我却一直不舍得拿出来用。

　　我想，就用这把梳子代替姐姐吧，希望他们来生，还能有缘在一起。

　　那时的我，多天真，多善良。

　　后来，我也“进宫”了，被封为婕妤，徐婕妤。姐姐在太宗时也有过这样的封号，只是，如今的皇宫中，所有的人，都换了……

　　再后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竟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我竟莫名的来到了另一个地方，遥远的，爹爹逼着我看过的那些史书中的，那个地方……我们叫它，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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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底是谁？是徐芸还是郭嬛？

　　我无数次的问着自己，那些有关徐芸的梦境越来越不清晰。

　　我甚至以为，我疯了。

　　直到，我阴差阳错的进了司空府。直到我第一眼见到他。

　　那是在卞夫人的房里。我刚刚进府，跟着凝香侍候夫人。

　　当这帝王中最能赋诗的一个就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着实的呆住了。

　　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一身墨绿的便服没有掩盖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更重要的是，他那面容，竟和萧哥哥一摸一样。

　　我规规矩矩的为他倒茶，不敢过多的窥视。

　　他却侧眼看了我许久，随即寻问夫人我可是郭嬛。

　　若不是他提到郭嬛这个名字，我几乎忘记了我的身份，不由的心生不悦。但奇怪的是，从此之后，我竟有意无意间的对他多了几分关注。也许，是因为他和萧哥哥的容貌，太像了吧。也许，因为我直到，我是郭嬛，而他是曹丕吧。

　　他走路的姿势，他说话的神色，他的喜怒哀乐，他的衣着打扮。

　　我发现，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眉，眉角总是向上扬起，意气风发。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有了特殊的感情的呢？

　　也许，是从我见到甄小姐开始。

　　那曹植的《洛神赋》，是我最为喜欢的一篇，听卞夫人说，要我去服侍甄小姐，我自己是高兴。但没想到，甄宓，像极了姐姐。那一颦一笑，都是年幼时依稀记得的姐姐的样子。

　　甄宓，曹丕……姐姐，萧哥哥……

　　那么像……

　　是巧合吗？还是，命运的捉弄……

　　可是我，为什么会是郭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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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逃走，想远离这个地方，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震撼着我的心，牵扯着我的脚步，让我逃不掉，然后，不想逃，甚至，更愿意留在这里，哪怕静静的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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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小姐装病，迷迷糊糊的居然睡着了。

　　我在房门外，看着二公子深情款款的握着小姐的手，轻声的许着承诺，那情景，至今难以忘怀。

　　原来，他可以如此的温柔。我的心中，竟然开始有着小小的羡慕。

　　不愿打扰房中的他们，我独坐在庭院中打发那无聊的夜。

　　赏花、赏月，却总是忍不住的看向房内。

　　不知不觉中，我进入了梦乡。

　　睁眼时，已是晨光初透，我的身上竟多了一条薄被。

　　后来宁儿告诉我，是二公子看到我睡在了庭院里，让她替我盖上的。

　　说不出当时的心情，是温暖的吧，虽然知道并无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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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次出游，虽然心情是沉重的，但也不乏趣事。可更让我在意的，是诸葛先生。明明宁儿同我讲述的诸葛先生，并非这般容貌，明明小姐她也怀疑着。可是为什么，当我们在山中别院见到了他时，全都变了。

　　就在小姐将要摔倒的那一瞬间，他竟迅速的将她抱住。那幅画面，那么美，就像铺满了云雾的梦境。那一瞬，时间仿若定格。

　　我小心翼翼的斟茶，心中居然想象着那个唯美的画面中的男女是二公子和我。我着实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双手开始不停的颤抖，眼光忍不住的落在二公子的身上，已经没了再去理顺来龙去脉的心境，心中暗暗的骂自己，却阻止不了这个念头的滋生。

　　当二公子握着小姐的手时，我想着那手中握着的是我，当二公子温柔的对小姐笑时，我想着那笑容面对的是我。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竟感到自己在嫉妒。这一次，我真的嫉妒了，准确的说，应该是从羡慕变为嫉妒了。

　　在小姐面前，我拼命的掩饰自己，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郭嬛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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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听到二公子和郭先生的对话，我惊得满身冷汗。

　　小姐单独去见了诸葛先生，我守在房门外，屋内不时的传来轻声的低泣，让我害怕。难道小姐她，与诸葛先生……不敢想，可自己的心却骗不了自己，我的心，好似在窃喜。

　　眼前发生的一切，与我在史书中看到的历史，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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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院的那夜，听着淅沥不断的雨声，难以入眠。

　　穿戴好衣衫，决定出去走走，淋淋雨也好。

　　记得很小时候，姐姐常常带着我，在瓢泼大雨中提着鞋子嬉闹。这是我脑海中，有关于姐姐的，最为深刻的记忆。那时的我，那么快乐。

　　踏进雨幕，仰望天空，如万条银丝飘落而下，迷迷漫漫，打在我身上，掉落在地上。

　　路过二公子的房门，屋子里的等还亮着。

　　我悄悄的挪到窗口，偷偷看去。他坐在桌前，手执书册，却愣在那出神。脸上，分明的挂着笑容，就同他看小姐的笑容一样。

　　看着他，忍不住担心起来。知道他要帮助小姐放走诸葛亮，可是他自己又要怎样为自己开脱呢？

　　不经意的打了个喷嚏，他回神看向窗外的我，我竟傻傻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惊讶的开了门，把我拽进屋子里。

　　听着身上的水珠嘀嗒落地，我才发觉自己的窘态。

　　他挑着眉看我，满脸疑问。

　　我努力的掩饰着内心的慌张，却眼神游离。

　　片刻的沉默，只能听到屋外淅沥的雨声。

　　伴着一道闪电，霹雳的雷声震耳欲聋。

　　我心中一惊，身子竟向前倾去。

　　他单手将我扶住，我能感到水淋淋的衣袖浸湿了他的手。

　　一时不知所措，我想都没想便转身跑进了雨中，留下了一脸错愕的他。

　　一夜未眠，一想起那雨中的情景便不住的懊恼，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那么傻。

　　原来，后悔真的是一种耗费精神的情绪，好似所有的思绪都在渐渐崩裂。

　　我不断的对自己说，后悔是比损失更大的损失，是比错误更大的错误。但我的思想仿佛已不受我的控制而愈演愈烈。

　　渐渐的，流泪的天空冲淡了阴云，阳光弥漫开来。

　　推开房门，我的内心没有由来的充满感叹，感叹这雨后清新空气中暗藏的隐隐失落。

　　如果，他能忘记那倾盆的大雨，忘记我可笑的行为，该多好。

　　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居然闻到了浓郁的香味儿。

　　原来是宁儿手中端着的姜汤。

　　宁儿说，是二公子让她准备的，每人一碗，怕大家着凉。

　　我拿着温热的汤碗，心也随着温热起来。

　　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有种幸福感在心底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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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司空府后，我便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多么想冲到二公子面前问个究竟，但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资格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逼着自己入睡，却怎样都睡不着。不敢辗转，怕惊醒了好不容易熟睡的小姐，她许是真的是太累了，连精致的面容都失去了以往的光泽。

　　一早，待小姐从叹息中醒来，我便顾不得与她说话，冲出了屋子。压抑了一晚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的爆发。我要去找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谁知，二公子早在昨夜，便被大人关了起来。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找到司空大人，语无伦次的说着是我放走了诸葛亮，是我背着二公子和小姐偷偷放走了诸葛亮。

　　司空大人冷眼看着我，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挥手，便有侍卫将我托进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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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里，我看到了被关押起来的二公子，只一眼而已，我便被锁在了他旁边的一间。

　　我知道，他看到了我。

　　牢房之间，隔着厚重的墙壁，我看不到他的身影，但一想到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却格外的安心。

　　侍卫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我轻轻的靠在冰冷的墙壁边，想象着他此时的姿态。

　　昏暗的光线，潮湿的异味，好似都没有那么恐怖，那么可怕了。

　　他隔着墙问我，“怎么那么傻？”

　　我：“我是很傻，但只要能让你平安无事，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顿时沉默，我的脸开始发烫。

　　“我是说，如果你出什么事，那小姐定会自责一辈子，所以……”

　　“所以说你傻，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宓儿就不会自责了吗？”

　　我无语。

　　他又说：“何况父亲他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你的话。”

　　可能，我真的是很傻。

　　阴沉的黑暗，让人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只能听见侍卫的脚步声和他不时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又冷又饿，脑袋浑浑沉沉。还好，只要想一想他在旁边，便多了几分安慰。

　　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在那昏沉中睡去的，伴着阵阵谈话声，我慢慢醒来。

　　有郭先生的细语，有司空大人的叹息，有二公子的音调。

　　迷糊中，我听到了二公子在为我求情。

　　大人命人打开了关押我的牢房，虽是神智还是不太清晰，但也明白是怎样的情形。

　　黑暗中，我看不清司空大人的脸，只能用尽所有力气站起身来，一字一句的说：“只要二公子不出去，我便呆在这里。”

　　随后，大人离开了，牢房的门又重新锁了起来。瘫倒在墙边，二公子问我：“为什么要自己连累自己。”

　　我说：“你不也是在自己连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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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只要是宓儿所想，我纵使万劫不复，也毫无怨言。

　　我说，我也可以，为了一些人，即便万劫不复。

　　他说，你这样的女子，定会有好的结局。

　　我说，我以前不相信命运，但是现在我信了。

　　他问，是吗？

　　我说，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接受的。

　　片刻的无声。

　　他说，听起来很有道理。

　　我说，是小姐说过的话。

　　他说，你和宓儿一样，让人不断的惊喜。

　　我说，只是你的眼中只有你的宓儿，放不下其他人而已。

　　他说，也许吧。

　　那一次，我们聊了很多很多，诗词歌赋，风云乱世。

　　没想到，和他痛快的畅谈，居然是在昏暗的牢房里。

　　我多想对小姐说，如此天资文藻、博闻强识的男子，怎会让我不爱。

　　可是我，怎么可以有那种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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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甘、不舍。

　　小姐去了卞夫人那儿，我独自坐在房中发愣。一转神，却望向了二公子的眼。那眼，深不见底，却勾人心弦。

　　我怕，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他那好看的眉、英俊的脸，再也不能与他讨论诗词畅所欲言。

　　真想永远呆在他的身边。

　　当这个想法从我的脑中跳出时，我着实被自己吓得心惊。

　　我对自己说，我不能这么自私，不能辜负小姐的信任。

　　可是，另一个声音却更为响亮的击打着我的心。

　　我知道，如今的我，已经万劫不复了。

　　也许，我已不是我，我是郭嬛。

　　我的内心，最初挣扎到了极限，然后慢慢向一边倾斜，最后，烙成了一个印，再也不能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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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小姐躺在床榻上，拉起我的手。像姐姐般，悉心的嘱咐着我一些琐碎的事。

　　这时的我，虽在心底鄙视自己，却已不再动摇。

　　我承认，我沦陷了。我承认，我认定了那个人的怀抱。

　　但愿她能原谅我，但愿她能理解我，但愿她能祝福我。

　　两行泪默默的淌着，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已经让小姐离我越来越远，我将要永远的失去她了，为了我的不舍、不甘，为了我想象中的幸福。

　　时间一声不吭的流着，小姐渐渐睡去，我轻轻放开了与她相握的手。

　　对不起，小姐。

　　从今以后，我是真正的郭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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