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漂浮着，一想到置于千顷一碧的画舫之上，那道落在我身上久久不肯离去的目光，我便心神不宁。

　　我认得那双眼，是完颜亮喜怒不形于色的眼。

　　“妍哥，你真的决定嫁给葛王？”完颜褒低头看向马背上发呆的我问道。

　　抛开烦恼，我甜甜一笑，说：“恩，褒哥哥，那个葛王你也认识吧？是个什么样的人？福泽说我与他小时候见过一面，可我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马蹄有节奏的击打着泥土，我靠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倍感平静如水。昨晚，圆月照湖景色天绝，他答应我的，无论我选择葛王还是他，他都会尊重我的决定。

　　久久不得回应，我疑问着抬起头来看向完颜褒，他紧抿的嘴角弯起了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好似若有所思，又好似目空一切。

　　“褒哥哥？”我忍不住询问。

　　完颜褒轻轻低了头，一脸认真的对我说道：“葛王，应该是个很钟情的人。”

　　“人家钟不钟情你怎么会知道！”我撇了撇嘴，说道：“我如果是个男人，一定要搜罗天下美女，想宠幸谁就宠幸谁，想冷落谁就冷落谁。整日扎在美女堆儿里，偶尔带着一群狗奴才到大街上调戏调戏良家妇女。”

　　话音刚落，完颜褒便皱起了眉头，随即抽搐了嘴角：“还好，你不是男人。”

　　我轻哼一声，转过脸去望向远处的山峦：“凭什么就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真是不公平。”

　　“哦？那妍哥若是可以任意挑选天下男子，会选些什么样的人？”完颜褒饶有兴致。

　　我低头想了想，随即说道：“当然是要像褒哥哥这样的呀，天天看着也养眼。”顿了顿，我抬起头来接着说：“再有的话，就选唐僧。”

　　完颜褒面色一沉，问道：“唐僧是谁？”

　　“褒哥哥，你听说过唐朝时的玄奘法师吗？”我这才想起，《西游记》是明代的小说。

　　完颜褒点了点头，说道：“恩，有所耳闻。”

　　“就是他，玄奘法师就是唐僧啦。传说呀，吃了唐僧肉可长生不老。你想呀，要是娶了唐僧多好，玩腻了还可以杀了吃肉。”

　　完颜褒嗤笑一声，继而将下巴轻轻抵在了我的额头，说道：“妍哥，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

　　随着马儿的奔跑，清凉的秋风撩动了额前的发丝，吹起了玫红的裙带。山光水色，风景如画，远处隐隐而现的农家院落炊烟袅袅。

　　我仰头将脸迎向明媚的阳光，不禁缓缓松开了扶着完颜褒臂弯的双手，在他诧异而紧张的圈住我的腰身时，我张开了双臂。

　　风儿抖得衣袖沙沙作响，马儿不急不慢的稳稳前行。

　　完颜褒紧了紧揽在我腰间的手臂，扬起嘴角看着我问道：“不怕掉下马去？”

　　我咯咯一笑，答道：“有褒哥哥在，我才不会掉下去。”

　　诗情画意的江南，漫山遍野花犹在，秋蝉嘶鸣于麦田。

　　我展平了手臂，迎风大声吟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是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

　　余杭镇，水榭石桥，淡雅自然。

　　寄存了马，我和完颜褒悠闲的走在溪边小路上，如同镇上的百姓一样，漫步轻言。

　　过了一座拱形小桥，“褒哥哥，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我看着面前的岔路，指着通向树林的一侧小道问着。

　　完颜褒点了点头，说：“不会错的。”

　　我安心的笑了笑，拉着完颜褒的手欣然向那树林走去。

　　半柱香之后，一坐竹园出现在我们眼前，疏密有序，青翠挺拔。园中，质朴的小屋前，一个单薄的身影立于门前。我眼前一亮，那不就是我守株待兔未果的神秘兔子——仙风道骨的老人家。

　　看到我和完颜褒走近，老人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点头含笑。

　　“老人家！”我松开完颜褒温暖的手急急上前。

　　“姑娘，老朽可是等候多时了。”老人声音飘渺，恍若回荡在婀娜的竹林间久久不灭。

　　我愣了愣神，惊讶的问道：“咦？难道老人家知道我要来这里？”

　　老人哈哈一笑，露出了高秘莫测的神情：“老朽不但知道姑娘会来，还知道姑娘为何而来。”

　　果然是高人，难道说我有希望回到现代了？

　　“在下完颜褒，见过李真人。”完颜褒上前一步抱拳说道。

　　“王爷礼重，老朽并非‘真人’，不过一介草莽罢了。”老人轻摆了手臂，宽袍青衣，风骨屹屹。

　　我心中一惊，不禁抬脚退了半步，颤抖着伸出手来指向完颜褒，问向那青衣老者：“他，他，他是王爷？”

　　完颜褒一愣，似乎想解释些什么，话在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老者淡淡扫了一眼完颜褒腰间的玉佩，说道：“姑娘，这佩玉一说，尊卑有度，可不是人人都可随意佩戴的。”老人捋了捋长须，目光移向完颜褒的双眸，叹道：“龙颜凤姿，帝王后裔，假以时日，假以时日啊……”

　　转头看向完颜褒凝视着我的双眼，我愕然收回了指向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覆在了唇上，问道：“你，你真的是王爷？”说着，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我结结巴巴的质问：“你是，葛，葛王，乌禄？”我倒吸一口凉气。

　　完颜褒踌躇着举步走向我：“妍哥……”

　　我急急后退，“是吗？我猜对了？”心中暗暗苦笑：“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妍哥，我本想找机会告诉你的……”完颜褒满眼的歉意。

　　我冷笑一声，抖动的双唇伴着内心的纠结：“你，还有福泽，一直都在骗我。”被人欺骗的滋味充斥着全身，满腔愤怒瞬间爆发：“把我耍得团团转那么有趣吗？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说什么帮我，说什么尊重我的决定，到头来不过是你的计谋。”我已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喊道：“你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呵，是我错了，我不该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你，我自以为聪明，却傻乎乎的进了你的圈套！”

　　“妍哥，妍哥，别哭。”完颜褒急急上前捧起我的脸颊。

　　“别碰我！”我猛力甩开他的双手，怒视着他的双眼：“免得再被你戏弄！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现在，只想，离你远远的。”

　　他满脸的错愕，像受了惊吓的孩子，怔怔站在那里。

　　我用力抹去满脸的泪水，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便去寻找老人的身影。我要问清楚，立刻马上现在，我要回家！

　　可是，这不大的园子里，除了一排排青翠绿竹和面目繁杂的完颜褒，哪还有老人的半点儿影子。

　　我跑向小屋推门而入，眼前却是一室清幽，满屋寂静。

　　整洁的床铺，竹编的桌椅，还有，桌上那个不完美的紫砂茶壶。

　　消失了？刚才明明还在这里。

　　“妍哥……”

　　我轻轻瞥了一眼，完颜褒单手扶着门柱，欲言又止，神色忧伤。可是，他忧伤的神色并不能平复我隐隐作痛的心。

　　“葛王殿下的游戏可以到此为止了，赎小女不能奉陪。”我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可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安静，静的我可以听到自己流泪的声音，一串串，滴落在心里。

　　原来，荒唐的是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得到“褒哥哥”的祝福。原以为身做妍哥的自己可以将“褒哥哥”的温暖深埋在心底，然后完成妍哥的使命嫁给“葛王”。谁料，这些不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被玩弄在指尖。

　　“很得意是吗？”我打破这一室的宁静：“葛王殿下的演技不错……”

　　突然，一团温暖落向脊背，随后，便是完颜褒的手臂环在了我腰间。我挣扎，却被抱得更紧。他将下颚贴向我的脸颊，小心翼翼的摩擦着我的泪水。

　　“妍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原谅我……”焦急的声音夹杂着微弱的颤抖。

　　我的心竟有些不忍，是因为这个熟悉得怀抱吗？

　　“相信我，我没有戏弄你，我只是，想要你心甘情愿的嫁给我，不是为了婚约，不是为了你的家族。”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手臂紧紧的环在我身上：“妍哥，我爱你，从第一眼见到你……”

　　脑中“嗡”的一声，像被银针刺穿了神经。是真的吗？

　　“你……”我的声音混合着抑制不住的抽泣：“我，还能，相信你吗……”

　　完颜褒的身体明显一僵，继而收紧了手臂，轻转了脸庞。

　　一记记轻吻落在我的脸颊，仿若羽毛拂过，可是离开后却是火烧般的灼热。我的心，又一次跳乱了节拍，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

　　“妍哥，你能感觉到的，对不对。”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着：“不要推开我，不要离开我……我爱你……”

　　我，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是悲是喜。

　　“原谅我，求你……”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慌乱。

　　“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欺骗你，再也不……”

　　他双臂轻颤，甚至，连呼吸都在颤抖。

　　有滚烫的水珠滴落在我额间，顺着鼻尖滑落到唇边。我的心陡然一紧，是他的泪吗？

　　我失魂落魄般的慌忙转身，然后，便再也恨不起来。

　　他的轮廓，此时此刻像被磨平了棱角，那么柔和。他的眉，紧锁而微颤，凝出一道道印迹。而他的眼角，静静流淌的，不是泪还是什么。

　　瞬间，心，好似扎进了一根刺。

　　惊慌失措的抬起手来拭着他的泪，我含糊不清的开口说着：“褒哥哥，你别哭呀。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

　　“真的吗？”他紧紧抓住我拭着他面颊的手，眼中充满了惊喜的光彩。

　　我破涕而笑，深情的看着他的眉眼。这样的完颜褒，这样的神色，这样的泪水，纵使我是块木头，也能感受到他的情意，何况，我是人，那么依赖着他的温暖的人。

　　轻转了手腕，我拉过他的手，紧紧贴在身前：“你刚刚发过誓的，今后再也不欺骗我。”

　　“我发誓，我发誓，再也不欺骗你。”他连忙说道，随即臂弯一紧，我顺势依偎在了他的怀中，扬起脸来展颜微笑。

　　我能嗅到到他身上的味道，感觉到他沉重的心跳。

　　他勾起嘴角在我额头轻轻一吻，继而温柔的问道：“妍哥，你不怪我了吗？”

　　我收起了微笑，嗔怒着说：“怪。”

　　他一怔，面色随即一沉，眼光暗淡下来：“对，你应该怪我怨我，是我不对。”

　　“傻瓜。”我嗤声一笑，对上他诧异的眼，柔声说道：“我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那么依赖你的怀抱，怪我自己，那么，爱你。”

　　说完，我便脸颊发热，不禁羞涩的低下了眉眼。

　　突然，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便有股力量重重的贴在了我的唇上。

　　这一次的吻，那么热烈。我紧紧闭上了双眼，缠绵而浓重在齿间流转。我想我是窒息了吧，可是分明能听到自己轻咛的喘息。

　　时间一声不吭的，仿佛停顿了一般。

　　良久，他恋恋不舍的轻啄了我的双唇，将我拥在怀中，说道：“妍哥，我这一生，定不负你。”

　　“褒哥哥……”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我的心中溢满了幸福的感觉。

　　“咳，咳。”

　　听到声音，我羞恼着推开完颜褒。门外，那青衣老者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这里。

　　完颜褒先是一愣，继而含笑着看向我，目光中满是宠溺之色。

　　“抱够了吧？”老者举步进了屋子，问道：“可否让老朽回家了？”

　　我低头瞄着自己的裙角，不敢抬眼。

　　“李真人，晚辈叨扰了，还请海涵。”完颜褒坦然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我悄悄看向脸不红心不跳的完颜褒，又恼又恨，却又不好发作。

　　“无妨，时候不早了，两位若再不起身，怕是今晚赶不回去喽。”老人说着坐在了椅子上。

　　我急忙凑到他身前：“老人家，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就是想知道……”

　　说到一半，老人一抬手，打断了我的话语：“姑娘，既来之则安之，老朽也无他法。”

　　没有办法吗？我心中一阵失落。

　　“不过，老朽还有一句话。”老人又捋了捋胡须，说道：“随心性而为之，一切自有天意。”

　　天意？又是天意！这就是命中注定吗？

　　转眼，完颜褒正满目不解的看着我，我轻轻扬起嘴角，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

　　“老人家，我明白了。”

　　老人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我扪心自问，若是真的有方法回到现代，我会舍得离开吗？

　　日落西山，晚霞渲染了漫山的浓郁。坐于马上，依偎在完颜褒的怀里，幸福之感不言而喻。

　　只是，我不解。

　　临走前，老人让我抽了一支签，而我抽到的那支签上，分明写着：帝王燕。

　　那是什么意思，我一再追问，却没能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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