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哥的父亲石土黑，虽是担任东京留守，却因本是乌林答家族的首领，又深得圣上器重，因此常年奔波于东京和上京之间。而生有两子一女并且是原配夫人的母亲，在生下妍哥后便体弱多病久治不愈，妍哥八岁时，母亲在萨满法师的点播下移居海罗伊祖屋，每日祈福打坐才得以好转。

　　妍哥喜欢海罗伊，不仅仅因为那是乌林答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她深爱着海罗伊河畔的一草一木，深爱着海罗伊无拘无束的自由。

　　因为妍哥和完颜褒的婚期将至，母亲带着妍哥奔赴上京会宁府准备婚事，而妍哥却“诱拐”福泽下了江南。就为这，四嫂哈席里郡主碎碎念了整夜。

　　“你四哥他不带着我出来玩儿也就罢了，你怎能不带上我。哼，还跟着他一个鼻孔出气把我自己丢在家里，我真是快闷死了。”

　　“你们走后没几天，我就准备着偷偷南下，谁知刚出上京就被二哥逮个正着，硬是把我绑了回去，还下了门禁。”

　　“可怜我整日看着那些小贱人们出出进进，还被她们嘲笑。最可恶的就是赛色，仗着自己有了身孕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次你四哥到汴京述职，我是好说歹说他才准我一起来，还好他带我来了，不然我非憋出病来不可。”

　　进城的马车上，我的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哈席里折磨了我一整夜还没够，路上的这会儿功夫也不闲着。

　　“妍哥，这汴京有好多有趣的地方，等回去见了你四哥我就带你出去玩儿。”哈席里两眼放光的看着我，我迷迷糊糊的冲她笑了笑，“四嫂，你那腿还没好呢，还是好好歇歇，养好了伤咱们再出去也不迟。”

　　哈席里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说道：“也对，等我腿上的伤好了咱们偷跑出去也方便。”

　　我汗啊。

　　到了刺史府，刚下马车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福泽，还是一脸文气面目清俊，嘴角弯着淡淡的弧度。我扶着一瘸一拐的哈席里走了过去，哈席里嬉皮笑脸的对我说：“等会儿我让人准备小笼包和花生糕，你一定喜欢吃。”丝毫不去理会福泽皱起的眉峰。

　　饭桌上，福泽和完颜亮皆是不言不语，哈席里似是也看出了端倪，难得安静了一会儿。我简单吃了几口清淡的小菜便打算回房休息，刚刚起身，哈席里便说道：“妍哥，你先去歇着，晚点儿我去找你。”

　　不是还要找我聊天吧，无奈的点了点头，逃似的退了出去。

　　“小姐，洗澡水已经准备好放到小姐房里了。”带路的小丫鬟恭敬的说道。

　　“哦，知道了。”我回过身去，看了看奇那，“小朱雀，你也歇着吧，不用跟着我。这些天你也累坏了。”

　　打发走了其他人，我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新衣。刚躺到床上，突然想起了哈席里说等会儿要来找我，我瞬间感到头皮发麻。这可不行，我一定要饱饱的睡上个美容觉。

　　思前想后，我翻身下地，开了门对屋外的人说道：“要是你们夫人来了，就说我在睡觉，让她先回去，我醒了就去看她。记住，千万别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这……”两个小丫鬟低着头，一脸的为难。

　　不用猜了，她们两个哪里拦得住哈席里。

　　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能睡多久便多久吧，只希望哈席里晚些再来骚扰我。刚准备关上门，却听一个小丫鬟开了口：“小姐，奴婢知道有个地方，夫人一定找不到小姐。”

　　“哪里？”我急急问道。

　　“书房。”那小丫头低声回答着。“书房内间有个屋子，小姐去那休息的话夫人一定找不到小姐。”

　　她说到这儿，我已经恍然大悟了。哈席里虽然也是名门大家的出身，却大字不识几个，更别提读书了。连她自己都说，看了字儿头就晕，看了书就想吐，只要看到福泽的书房她就恨不得绕道走。

　　“那好，告诉我书房在哪儿。你们两个就别跟着了，待会儿你们夫人来了，就说我去找四哥了。”

　　按照小丫鬟所说的，绕过回廊，穿过院子，眼前这个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的就该是福泽的书房了。

　　我推门进去，果然不假。书房左边有个内间，靠窗一侧摆放着书架，靠里一侧还放着一张暖塌。屋子里的纸墨味儿很好闻，我钻进被窝只露了脑袋在外，很快便睡着了。

　　梦中，我好像看到了妍哥，她静静的站在远处望着我，然后，离我越来越远……

　　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来，想动却又使了浑身的力气也动弹不得。

　　突然，“咯吱”一声，我瞬间惊醒。

　　“没有你们乌林答家族的势力支持，不论是我还是乌禄，都很难。”

　　“我说过了，对于你们两个，我谁都不赞同。”

　　我晃了晃头，这是完颜亮和福泽的声音……

　　又是“咯吱”一声，房门被关上了。

　　“那你是在代表乌林答家族拒绝我？”

　　“是！”

　　“那你是要帮乌禄？乌禄将来若是失败了，妍哥也必定受牵连。”

　　“这件事我会弄清楚，如果他确有反心，父亲一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迪古乃，我不想你和乌禄其中的任何一人铸成大错。如今你和他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划分的很明显，你以为皇上看不出吗？皇上只是乐于看到你们相互争斗而已，至于兵权，他谁都不会给。你们再争下去又有什么用，那位置就那么好……”

　　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

　　我不敢动，害怕一挪身子这暖塌就发出声响。

　　“你以为乌禄南下只是为了找妍哥游山玩水？他那是趁机勾结秦桧拉拢宋臣！为的是扩充自己的势力，为将来做准备！”完颜亮冷哼一声。

　　“你不也是勾结秦桧与宋廷谈判，拿岳飞的人头做条件！”福泽的语气中带着薄怒。

　　“我是奉了皇上密令，不得不办。”完颜亮说道。

　　“不得不办？若不是你贪功请旨，皇上怎么可能派你去！你还不是和他一样，为了百万兵权对圣上百般讨好。”福泽低吼的声音在颤抖。“难道你忘了茗初是怎么死的吗？”

　　“如果不是乌禄派人给韩世忠透风报信，岳家军怎么可能一路追杀我！茗初又怎么可能死在箭下！”完颜亮声声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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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脑中混乱不堪，岳飞、韩世忠、茗初、追杀……

　　对了，如今不是1141年？也就是岳将军被遭诬“谋反”下狱，又因“莫须有”的罪名被赐死的绍兴十一年。

　　难道，难道“必杀岳飞而后可和”是真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完颜亮和秦桧密谋的结果。

　　而那个贪安企和的宋高宗，就为了一时的安稳享乐，接受了完颜亮的条件？诬陷忠良千古奇冤，怪不得，他赵家的江山保不住，昏庸无道！

　　思绪渐渐清晰，原来是这样。

　　褒哥哥为了拉拢宋人汉将，将完颜亮和秦桧的阴谋和朝廷的决议告诉了南宋名将韩世忠，而岳家军得知岳飞遭诬的始作俑者正是完颜亮，便一路追杀，而茗初，却无辜的惨死岳家军的箭下。

　　躲在被子下的我不寒而栗，屋外的话语字字清晰。

　　完颜褒和完颜亮，都在步步密谋，窥探着高高在上的宝座……

　　曾经的种种在脑中不断闪回。

　　那日辞别柳依依，我问完颜褒，问他为何不怕完颜亮趁机对他下手，他说：“他不敢，起码现在，他还不敢。”

　　那日平江府客栈，完颜亮来找我，我问他为何不怕褒哥哥发现，他说：“能让我完颜亮害怕的人，许是还没有出生呢。”

　　他们，一直在暗地里争斗。

　　而我，竟傻傻的以为，他们争夺的那个不过是妍哥而已。

　　没想到，竟是皇位。

　　可是，褒哥哥，你知道吗？我所知道的历史中，完颜亮不出八年便弑君篡位。也许是我无知吧，我竟丝毫不记得有关褒哥哥的任何资料。

　　恍恍惚惚间，福泽和完颜亮的声音已经消失，四周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我将被子扯过头顶，蜷缩在里面，艰难的呼吸着。

　　好乱，口口声声的说着只爱我一个的完颜褒，字字坚定的说着要带我坐拥天下的完颜亮。他们对我的好，对我的纵容和保护，都是为了拉拢我身后的乌林答家族吗？

　　如果真的是那样，妍哥嫁给了完颜褒，也不会幸福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妍哥！

　　可是，心好乱。

　　“妍哥，我要带你去看最美的万雪仙山。”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只有你一个。”

　　“那我以后便带你鲜衣怒马，仗剑江湖！”

　　“妍哥，承此一言，必守终生。”

　　“我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欺骗你，再也不……”

　　完颜褒的话，我都记得，每一字每一句……

　　“妍哥，跟我走。”

　　“乌禄能给你的我也能给，甚至可以更多。”

　　“你不是喜欢江南吗？我定会打下这片江山，带你坐拥天下。”

　　“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是你能给我个机会吗？哪怕一个月，不，十天，就十天。我也可以带你游山玩水，可以保护你疼爱你。”

　　完颜亮的话，我也都记得，甚至他说话的眼神，黑水晶般深邃的迷人眼眸……

　　如今，每一个细节都清晰的回荡在脑海。

　　假的吗？

　　那些最终会把我陷进去的东西，一开始感觉总是那么美好。

　　真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要醒。

　　或者，当我醒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睁开眼看到的是数落我睡了太久的绾绾，抱怨我总是迟到的绾绾，笑骂我没有文化的绾绾。

　　我装作不知道，整日和粘人的四嫂哈席里玩玩闹闹。完颜亮有时会主动带我们出去逛逛，而有时却非得我们硬拉着才肯出门。

　　我明白，他是因为茗初的死，解不开这个心结。为这，我与他深谈过一次。

　　他说，当时上百名岳家军穷追不舍，他手下数十名精炼侍卫为了掩护他和茗初都葬送在刀下。

　　战场上以一敌十出生入死的精兵一个个在他身后倒下，他的心都在滴血。若是在挥旗击鼓的战场，他会为满地的鲜血自豪，而那时，他痛心疾首。

　　弓箭直入心脉，茗初中箭落马，他顾不得库伦的阻挠硬是回马挥刀杀红了眼，和剩下的十余名侍卫一起砍杀了近五十的岳家军，右臂和后背都留下了深深的刀痕。

　　当他抱起中箭的茗初时，茗初已经奄奄一息，留着最后一口气的茗初只说了一句话便含泪而去。那句话是：“还好……二爷没事……”

　　完颜亮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眶是红的。

　　而我，真的哭了，为茗初。

　　她有什么错，如果没有战乱，没有阴谋，她可以一辈子跟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即使完颜亮并不爱她，也会给她应得的名分，她仍可以为他铺床备饭轻歌曼舞。

　　红颜命薄，这里的女子，都是这样。

　　唐婉，柳依依，茗初……

　　那么妍哥呢……

　　“我痛恨战争！”我怒视着完颜亮。

　　“所谓的太平盛世都是建立在改朝换代刀光血影的基础上。”他说。

　　“难道没有战争就没有和平吗？”我问。

　　他抬头望向浩瀚星空，不再回答。我随之看去，星光灿烂，璨璨生辉……

　　十天之后，石土黑老爹终于坐不住了，派人带了口信命令我即日动身前往上京。临行前，四嫂对我依依不舍，悄悄告诉我说，等两月后的大婚要给我份大礼。

　　我不禁苦笑，两个月后，我早就不是我，到时候站在大家面前的，该是真正的妍哥。

　　别看四嫂哈席里郡主平日里没个样子，其实她人很好，只是生性好动，自己也管不住自己。这十多天我还真是被她粘惯了，突然要离开，自然也有些不舍。

　　福泽叮嘱了巴海和奇那，又不放心的看了看完颜亮，终是给了完颜亮点头一笑。福泽曾对我说过他和完颜亮关系亲厚，想必，今后都会有隔阂了吧。

　　那些名利背后的阴谋，那些誓言之下的私心，随着车轮的不停翻滚，离我越来越远了。

　　到了上京，我就与这里，真正的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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