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抓着秀儿的胳膊,吃力地蹲下身行礼:“方颜见过皇上。”
皇上盯着我的腰腹,笑得深沉,未等我真正弯下腰,他已经抬起尊贵的手臂,和缓又不失威严地尊口一开:“免了。你身子重,就不要费这些虚礼了。”
口气和煦,听来异常体贴,熨在胸口还未及散开渗入肌肤,我便捕捉到他眼角一闪而过的阴鸷和算计。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任我逍遥这么多时日,如今即将临盆却大驾光临。福还是祸?理不出头绪,我只得凝神静气,小心应付。
“谢皇上恩典。”托着肚子我小心起身。秀儿在我身后规矩地跪下叩拜完毕,拘谨地缩在我身后,不敢妄动。
皇上今日过来并未带太多的人,看他一身富贵公子的装扮,也知道这趟出门不过是微服出访。身边除了一位有些眼熟的小太监,只剩两名侍卫装扮的男子。想来那些保护他安全的御前行走之类的高手,都隐在暗处。
我恭恭敬敬地引了他去堂屋,再敬到上首坐下,吩咐秀儿沏上一杯好茶。秀儿除了开始时候被他强大的天子气场吓傻,现下已经回过神来,虽行动上还有些畏畏缩缩,但沏茶之类想来还是做得来。没一会儿功夫一杯花花绿绿的茶酒放到了皇上面前。
大概是颜色过于怪异,引得皇上低头注视片刻,方才勾起唇角兴致盎然地看向站在下首恭敬垂立等待问话的我。
“这茶颜色倒是新奇,是什么茶?”
我看着小太监手脚麻利地从袖囊里寻出银针,小心地试过没有毒,才缓缓开口。“回皇上,这是花茶。里面不过是放了些花瓣还有晒过的瓜果之类,不过是臣女一时新奇之举,实在是入不得皇上的龙目。”不过简单几句说辞,我只觉脊背发麻,额上渗出汗来。
纵使再珍贵的茶叶,又怎么能跟皇宫里的极品相比,就连王府时常喝起的雨前龙井、毛尖之类,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转念一想,反正他来也不会是与我品茶论道,这般花茶也无妨了。
不过我意外地是他真的端起来喝了一口,虽只是轻轻一抿,但单看他的表情,我依稀猜到他大抵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饮法,略微尝试罢了。
浅尝辄止,素来是他们的做派。
看他放下茶杯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赶紧回:“皇上若是喝得惯,方颜这里还有一些。不若……”
“不必。”我的话未说完,便被他抬手打断。他懒懒地抬眼扫我一下,温和而又疏离。言辞间已含了些许不耐。
唔,热情过了头,惹他生厌了。赶紧闭嘴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发话。
“说来也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你有身孕在身,坐吧。”指指下首的红木椅子,他淡淡地吩咐。
这时太监颠颠得跑到我身旁,将那红木椅子小心地移到我身后。
“谢皇上。”哎,明明是自家的椅子,坐下还得谢恩。扶着把手小心地靠下来,我艰难地挪动身子,并不敢坐得真切,虚坐在椅子边上,随时准备起身,两手紧紧扒着座椅的把手,防止跌倒。
他的眼光扫过我的腰腹,眼光闪烁。“看着样子,快要临盆了吧?”
我心中一凛,一听他将话题转到孩子,我心叫,不好!突然来关心我孩子是不是快生了,那不是太奇怪了吗。现在又问我生产时日,难道……当下敛去心神小心回答:“回皇上,快九个月了。”
听了我的回话,他的表情越发耐人寻味,手指慢慢地磨着茶杯的外延,一圈一圈看得我异常心慌。厅里出现短暂而又让人窒息的静谧,我抓紧扶手胸口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快,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王八之气。
什么都不必说,便让你如坐针毡生不如死。后背渗出汗,我别扭地感觉到内衫已然湿透,可是场中那诡异的男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无意地举动已让我如在生死线上挣扎过一圈,此时就如同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一般,忐忑中透着绝望。
实在没有精力顾及究竟过了多久,他才高抬龙目冷血又尖锐地扫过我的脸颊。“既是如此,孩子果真是烨瑾的?”果然如我所料,他怀疑这个孩子与龙信有关。
我面上作出惊恐之色,挣扎着挪下椅子跪倒地上,坦然地与他对视:“皇上,方颜虽性情乖戾劣迹斑斑,却也深知恪守妇道三从四德。这腹中孩儿确实是王爷的,方颜敢用项上人头担保。至于信与不信,方颜只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臣女坦坦荡荡。自然方颜知道皇上定是知晓近些时日世子照顾方颜起居日常,可是方颜与那世子堂堂当当从未做过任何越矩行为,世子怜方颜孤身一人又怀孕在身,一人在外甚是不便,稍有不慎便有生命危险。这才为方颜寻得一处遮身避雨之所。请皇上明鉴。”慷慨激昂地一口气说完,我郑重地对他叩头,然后迎上他探究而阴鸷的目光,光明磊落。
事关皇家血脉,万分不能马虎。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终极BOSS面前有丝毫闪失,到时只怕任谁有通天的本领,也只是爱莫能助了。
“起了吧。”他的声音依旧平平,丝毫听不出情绪变幻,我忐忑地起身,却也不敢再坐。
“今儿朕就留在你这里用膳,也常常这家常口味如何。”他将花茶推至一旁,背起手在屋里四处转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早已惊得我冷汗直下。
平日里天天杵在身边的两个男人,如今一个也没见到,我心里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一般,他俩却约好了一样,迟迟不见露面。
大概是我焦急的表情太过明显,皇上不经意地一句话又一次将我打回原形。“你不必等烨瑾与龙信回来了,朕今日派二人去往祁县,估摸着天黑前回不来。”
很好,原来是调虎离山了。
俗话说,靠谁不如靠自己,既然那两位指望不上,我也只能孤军迎战。吩咐秀儿去厨房,请大师傅拿出看家本领,将所有能用的食材统统招呼上,务必做一桌集美味与美色于一体的山珍海味出来。
宫里的手艺我是见识过的,自然不是普通人家能比,就算现如今这位掌勺师傅是殇烨瑾专程从王府带过来的,但是与皇宫相比也依旧要差上不止一星半点。
哎,希望这位佛爷不要太过挑剔。要不然,宝宝能不能顺利出世,都成了问题。
“皇上,乡间野味,不足挂齿,您就当尝个新奇吧。”我异常忐忑地站在旁边,看着皇上对着一桌子飞禽走兽久久停著,不禁小声地解释起来。
他轻笑,与殇烨瑾相似的面容上扯出一只小小的梨涡,他抬眸瞥我,指着对面的位置吩咐:“你也不必如此草木皆兵,朕此番不过微服出行,就当家宴便可。坐吧,陪朕吃顿饭,说起来你也算是我弟妹。”
我惊诧,果然伴君如伴虎,从您老人家进屋至今换了不下三种态度,让我如何不草木皆兵。现在好了,一句家宴就想把所有粉饰太平,任凭你将我们这些可怜人揉圆了捏扁了,最后在赐一句:赐死吧。您爽快了高兴了舒坦了,这挨刀的事算谁的呢!再说了哪家的家宴也没见过动不动就砍人脑袋……
没等我从悲愤中走出来,眼前赫然放上了一晚浓汤。唔,今晚的加餐。枸杞炖乳鸽,滋阴补血的佳品。
“这汤朕尝着甚是美味,你也喝喝看。”皇上轻描淡写甩出话来,但口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俗话说,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何况一碗汤乎?于是自然又引得我一阵高呼谢主隆恩。
我低头乖巧地喝两口,确实鲜美,只是每日这么喝,山珍海味也是过眼云烟罢了。
因为我喝腻了。
不过今日这汤我倒是真真喝出了不同味道,柔而不滑,油而不腻,就连口味也比平日淡上几分。让我不禁怀疑,今日这汤难道不是一个人做的?
“皇上所言极是,这汤尝起来果真美味无比,香甜润滑。”我谄媚地笑,好像为了证实话中的可信度,还专门又低头喝了两口。
皇上眼中的精光再次一闪而过,快得让我无从把握。实际上我也确实把握不住,顷刻间腰腹处传来钻心的纠结和疼痛,我咬着牙极力忍着可是那股子疼意却是越来越厉害,甚至整个人都开始呈痉挛之感。大腿间好像有什么喷涌而出,顺着亵裤滑腻地流下来,隐约间还有血腥之气。
我极力咬着嘴唇不让痛苦的挣扎声溢出口中,搭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想去抓住些什么,却失手打翻那碗浓汤,眼前闪过皇上先前意味深长的笑,顿时一切如散落的珠子被我串联起来,却一闪而过。
耳旁传来秀儿焦急的哭喊声,我用右手使劲托住肚子,可是却抑制不住一阵一阵流下来的湿热液体。
努力张口想安慰她不要慌,去找产婆过来。无非是要早产,可任我如可开口都发不出丝毫声响。终于当铺天盖地的黑暗将我淹没时,我心底涌起的是越来越浓烈的恐惧。
我的孩子,妈妈又让你受苦了。
只不过自始至终,坐于上首的尊贵男子一言不发,甚至冷眼旁观到我的意识几乎全数迷失,才冷漠地吩咐一声:“送到内室,传御医和产婆。朕要弄清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嘴角噙着冷笑,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怕我顶着“旺国”的天命,与异族同流合污,脏了天家的血脉,再夺了他殇家的江山。
若这个孩子真是龙信或者别人的,只怕生下来就只有被杀死的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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