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墨影似动了动,声音继续飘忽却异常清晰:“一则毒发时会疼痛加剧,二则若不按时服用丹药则会全身剧痛,三则死时极其痛苦,且死状极骇人。”
“呵……”离疏放下茶杯,扶额轻笑,“既然生时尚不能快活,死后又何必去管那美丑?更何况,不是正有人这样希望的么?”
离疏默了片刻,复又问道:“可有她的消息?”
墨影似动了动,声音却有几分晦涩:“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不必,”离疏复又取下夜明珠放在手中把玩,忽明忽暗中他的声音亦如那团墨影一般飘渺,“她若存心隐瞒,自是找不到她的行踪,疏珏,一旦她的心不属于青龙,即刻除去。”
被唤作疏珏的墨影恭声答道:“是,属下谨记主上教诲。”
“下去吧。”离疏淡淡摆了摆手,修长的指在夜明珠上轻画,耳边散落的发随风动了动。离疏转身走回床上,斜倚着床头抬眸,只觉这舱中竟亮的有些刺眼,手一松,那夜明珠便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一边。
离疏一手覆在眼上,低声道:“荷衣,点一盏油灯。”
舱外随即传来脚步声,荷衣手捧着一盏油灯进了舱,点燃放在桌上。
离疏道:“盖上灯罩。”
荷衣与一愣,主上平时最不喜油灯的昏暗,更不喜那味道,一向均是以夜明珠照亮,如今怎么换了油灯还要加上灯罩?那样岂不是更加昏暗?
虽是疑惑,荷衣手脚却极其麻利的取来灯罩罩上,随即关好舱门退下。
舱内光线一下便暗了下来,离疏放下覆在眼眸上的手,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自己手心错乱的掌纹。犹记儿时母妃曾戏言他手心掌纹太过错乱,定会吃很多苦。
那时的他并不在意,只要有母妃在,吃苦他亦不怕。
只可惜深宫之中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即便母妃一再退让,即便他一再隐忍,那人仍是不愿放过他们,只因青龙王太过宠爱母妃。
在青龙王外出狩猎时,那人终于找到了机会借太后的手将他夺去,以年幼的他相威胁,盼已莫须有的罪名赐母妃毒酒一杯妄图取其性命。
母妃为了他能活着被迫答应了那人,在他的面前含泪饮下了毒酒。谁料那毒酒并未毒死母妃,却将母妃容颜尽毁,本是绝色容颜,却因为纵横交错的红痕恐怖不已,那狰狞的面容连他亦不忍去看,那一刻,即便幼小如他亦知母妃的这一生已经到头了。
果然,不过一天,母妃便疯了,只熬了短短三月便撒手人寰。
而他,青龙四皇子离疏如那人所愿成了她的儿子,亦成了她的棋子。只可惜那人的亲生儿子后因病夭折,那人不得不将宝押在了离疏身上。
想来她亦是自信的,这么多年她小心翼翼的防范着他,偏在这紧要关头她竟放他独自飞了,她亦不怕他脱离了掌控?
还是说她以为有青龙王的性命作为把柄,他自是会乖乖做那棋子的,只可惜她算错了,他早已不再是幼时懵懂的孩童,父王两个字早就在母亲疯狂的那一刻随着青龙王厌恶的神情一并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如今的青龙王只是一个陌生男人,只是占了他父王身份的陌生男子罢了。
如今的离疏早已是冷血冷心的冷漠男子,在他看来,绝情绝爱方能以理智对待万事万物,方能争霸天下!
船身轻轻一晃,那夜明珠骨碌碌又滚了出来,舱中顿时明亮了许多。
离疏俯身捡起夜明珠,随手扔出了舱外。
夜色中只见一抹亮色消失在河面,连半点泡沫也无。
舱中复又恢复了一片昏暗,离疏斜倚床头,星眸半合,似若有所思。
夜飞快的流逝,翌日清晨,荷衣准时推开离疏的舱门,却是一愣。
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尽,而她的主上此刻正倚在床头,似睡似醒,身上衣衫分明还是昨日那一身,而他身后的床榻并未有动过的痕迹。
难道他一夜未眠?
心底暗暗揣测着,荷衣站在门口轻轻唤了一声:“主上……”
“你来了?”离疏坐起身来,淡淡吩咐道,“今日午间便应靠岸了,取礼服来吧。”
荷衣应了一声,自下去准备。
舱门外复又转进一名绿衣女子,女子手捧热水青盐等物,利索的伺候着离疏梳洗。
荷衣取来了礼服,那绿衣女子待离疏梳洗完毕自收拾了物什轻轻退下。
离疏看着托盘里繁复的礼服,揉着眉心轻叹:“莲衣,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生气了便连衣服也不帮我穿了么?”
刚才的绿衣女子复又进得舱来,刚进了门口便俯身行了一个礼,不卑不亢的答道:“莲衣并未生气,主上前日里的教诲莲衣时时记在心里不敢忘记。”
离疏有些头疼的笑道:“不过就说了你一句性情浮躁,怎的就惹了你这么生气?”
莲衣道:“莲衣自幼性子活泼,故而性情浮躁,主上教训的是,莲衣怎敢生气?”
嘴上说着不敢,可那双眸子里却满满的都是倔强,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离疏轻轻叹道:“算我错了罢,快替我更衣,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莲衣刚一张嘴,荷衣便扯了扯她的衣袖,莲衣知道主子开口认错已是不易,自己见好便收罢。
二婢依言替离疏更衣,两人共同伺候离疏多年,自然是亲厚的,往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所想,这点默契着实让人羡慕。
而二人对离疏的性子也是知之甚深,这么多年离疏从未说过二人一句重话,所以前日里不过说了莲衣一句性情浮躁便惹了她生气这许久,离疏虽有些不快,可若离了她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他总是觉得少了什么,就好像在朱雀时身边只有荷衣伺候,他总是不习惯。
身着一袭玄色八团龙金丝龙纹长袍,头戴紫玉金冠,腰系金色祥云暗纹锦带扣紫玉铂金翅腰扣,腰间仅仅垂了一块羊脂白玉佩,脚踏玄色龙纹靴。离疏不过轻轻往那里一站,抬眸间便已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那风神俊秀的男子,此刻已然是王者……
待一切收拾妥当,船已靠岸。
岸上白虎礼仪司大小官员密密站了一片,此刻见到离疏团队,鸣礼炮,奏乐,行亲王礼仪。
离疏站在船上,昂首打量眼前的密密的人。虽人众多,此刻却是鸦雀无声,那礼仪官颂贺的致辞愈发清晰起来。他轻轻笑了笑,大步走上了岸。
这边立刻有官员迎了上去,面上带着微笑:“下官礼仪司司长明庆秋,负责太子殿下此次行程安排,若是殿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下官,下官自当为殿下解决,务必让殿下此行不枉。”
离疏轻轻点头:“有劳明司长。”
明庆秋一笑,自有人牵来马车伺候离疏一行人入宫。
褐壁金顶的马车在御道之上缓缓而行,车顶四角挂着四枚四角银质风铃,风铃随风轻响,叮当之声带着银特有的清脆。白虎国人多喜银,国人上至王上下至平民无不以银为饰,幸而白虎产银,银匠工艺亦是天下闻名。
马车四角的风铃看似简单,实则是汇了数百银匠月余方能完工的精品,如此精致的饰物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的,马车悬挂四枚四角风铃是只有亲王方可享用的礼仪。
马车外里华丽,内里布置自然也不会差。车厢分为两厢,最里面的车厢布置有软榻、小几、茶水糕点等物,角落里还放着装了衣物的小柜,是供主子休息之处。外面这个车厢亦置有软椅及银炉等物,是为了方便下人伺候而设。
透过薄薄的车窗帘隐约可见车外风景,离疏歪在软踏上随意的看着车外风景。
俗话说四国之中,隐在玄武,文在白虎,雅在青龙,武在朱雀。
白虎因其国富则民安,民安则文化较为发达。虽比不上青龙文化的雅,白虎民风朴实,其文化自有一种粗狂及热情。
白虎银业相当发达,宽阔的道路边两旁随处可见售卖银饰的店面,而路边的书斋画斋亦不占少数,如此一来,酒楼茶楼及售卖糕点零嘴的店面亦毫不谦让的拼满了整条街的繁华。
忽然一道俏影自车旁滑过,离疏心底一惊,直起身撩起窗帘看去,那俏影却不知消失在了何方。
那身影与她是何其相似,可会是她么?
离疏正愣愣发呆,忽闻小门轻响,荷衣轻轻推门进来,她身后跟着捧了热毛巾的莲衣。
荷衣将刚冲泡的热茶摆在小几上,又取来一碟糕点。莲衣用热毛巾替离疏洁面净手,随即又替离疏理了理衣衫。
荷衣倒了茶奉上,瞥到窗帘外的纷纷行人不由得笑道:“白虎民风真是开放,随处可见女子在外抛头露面。”
“在白虎女子地位与男子等同,不仅可入学堂,亦可入朝为官封侯拜相,”眸光自窗外落回二婢身上,离疏唇一抿,溢出一抹淡笑,“你们可是羡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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