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公子扶苏

　　在扶苏公子而言，这般风雨交加的夜在心中是更加无边的凄冷之觉，遣去了寻儿，默默静守在禅房中，回想着自己心中不愿面对的往事，却也在逃避着这段往事。不知是这样静默了多久，他却在这般昏昏沉沉之中迷失了知觉。

　　睡梦之中，依旧回到他所熟悉的咸阳宫，宫中秦的帷幔依旧缠绕不休。当时，他还是个孩童，藏躲在帷幔后面偷偷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嬴政的孩童。他是天之骄子，更是天之掌权，励精图治这么多年，一心想要的就只是天下一统，霸业鸿图。

　　秦王的面目冷峻，身前无数女子倒下的身影，成为了诸国送往秦国而来无数女子的噩梦。扶苏望着那些倒地的女子，一个个面容苍白，绞杀的脖子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勒痕。如花似玉的脸面上紫青可怖，就连唇边，都还剩有刚刚凝固的血迹。

　　死不瞑目的双眼，在怨恨，怨恨秦王的无情残暴，也在怨恨，躲在帷幔后面的扶苏的无能。

　　从那个倒地下去的女子眼中，年少的扶苏从那死去了黯淡了的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感觉。他的母亲，是郑国人，曾经多少年在深宫之中期待着那高高在上的君王的降临，爱慕、思念、等待，乃至最后演变成无限的怨恨。

　　“母亲！”在帷幔后面的扶苏忍不住嚎啕了起来，死命的奔出那帷幔，抱着那死去的女子一个劲的狂哭不止。即使，他的母亲连他都不知道在哪一年被宣告仙逝，而当时，他只是个孩童，根本不明白父王的心里所想。

　　秦王想做的，就是巩固自己的地位，绝不允许任何女人分享他的荣耀，更兼之，不会让这些从六国中选来的女子破坏自己的权益。

　　而时至此刻，扶苏才真正意味到自己的母亲多年来蹙眉长叹，而最终也终究会是此刻他怀中抱着的这女子的下场。这一刻，他不想多想，便是想哭哭喊，将自己心中的悲愤哭喊出来。

　　高高的身影，君王冷酷，望着扶苏的嘶鸣，冷峻的脸面上没有任何怜悯，只是拔出腰间的长刀，帝王的雄风赫赫凛着扶苏。“你是孤之长子，将来大秦的继承人，你要知道，想掌握天下霸权，就先得学会残暴……”

　　“我不要，我不要……”一声嘶吼的声音，秦王的这一番话却在不断的冲击着那幼小的心灵，一声嘶鸣经久难绝，在最后一刻，化作一口鲜红喷薄在那柄长刀之上。

　　长刀鲜血淋漓，滴落在地上，四周静逸得连同那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睡梦，在血迹滴落的那一刻，惊醒！

　　扶苏望着这周围简陋的禅房，心中余悸不已。曾是多年前缠绕的噩梦，却在此刻清静禅房再次唤醒。不断蹦跳的心中似乎依稀能听到在睡梦中所听到的从那柄长剑上滴落的血迹的声音。

　　他茫然坐起，在桌边端起那寻儿留在桌上的茶水，已然凉透指尖，他却仰头一口饮下。在这冰寒冷彻心扉的一刻，他才能稍微阻止自己那狂跳不已的心。睡梦之中那冰冷才能逐渐被这外来的冰寒所侵蚀。

　　只是，那滴落的声音似乎依旧在周围不断的回响，促使得他一时焦躁了起来。猛然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奔出这狭隘的厢房中，纤长的身姿却赫然站立在那长廊之中。一双眼从刚才的焦躁不耐，渐渐的转为平和，湿润。

　　眼光所触及的地方，是屋檐上那雨滴凝聚成一刻露珠，顺着屋檐之势缓缓悬坠，再从那屋檐上滴落在地上。

　　那声音，睡梦中血迹滴落的声音，就是这雨滴的声音，一模一样！似乎却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扶苏转身朝着那边长廊信步而去，在长廊的另一头，是那个破败萧条的院子。院子中的一口枯井依旧独立。唯一不同的是新雨后的井边，萧瑶将那井底因为雨水的充填的水露打捞起来，坐在井旁那大石上方。

　　挽着云袖，上一道醒目的红在那雪白的肌肤上，扶苏站住了脚步为这眼前如同恍惚一般的情景而恍惚着。这玉洁冰清在雨后清新之下，盈盈不堪，我见犹怜！

　　目及萧瑶手臂上那一道鞭子的红痕之时，赫然想起今日在道上，她也曾受寻儿正面一鞭。悄然举步前去，在萧瑶未曾察觉的一刻，轻轻的七国萧瑶手上那方细绢，在水中清洗着，拧干，再次为萧瑶敷在那伤口上。

　　萧瑶蓦然一顿，有些许错愕的望着这男子突然而来的举动，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却见扶苏已然坐在了她身边的那大石上，两人并肩，一时之间却是如此亲昵。“我的婢女无礼，在此向你赔罪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温润润，听不出半点在白天鞭打寻儿之时的那种威严之觉。这样反倒使得萧瑶尴尬不已。她不经意之间将手臂抽回，云袖也在难以觉察之间被她放下，抽身站了起来，望着扶苏的面容，俏脸不住的微红。“公子言重了，倒是你那婢女被你鞭打一顿，恐怕伤势不轻！”

　　扶苏没有多说什么，静静的望着萧瑶此刻的面容，一时安逸，净与梦中那他抱着痛苦的女子不同，安逸祥和与那怨恨的至死不休，大相径庭。背后的冷汗依旧未曾散去，却阵阵晕眩。

　　萧瑶似乎看出了扶苏的心猿意马，在他的恍惚之下，萧瑶伸出手按住了扶苏的脉搏，原本的平和静逸之想，在萧瑶这一刻莫名的举动之下，扶苏全身的戒备顿时严肃了起来。他眯着眼，半是揣测半是警告的一般，“你想做什么？”

　　萧瑶原本毫无戒备的心思，在扶苏这突变的神色之下，一时吃惊，“我，我只是看你神色不对，帮你把把脉而已！”

　　“你是医者？”扶苏有些许诧异。

　　萧瑶颔首，扶苏略微沉吟了一瞬，才缓缓的将手伸出，任凭萧瑶坐在身边，帮他把着脉。须臾之后，萧瑶将手伸了回来，嫣然笑着说道：“只是心急气虚，多多休息便好了！”却没有注意到她在把脉的时候，扶苏的双眼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她的容颜，似乎想看穿什么一样。

　　“你很像我的母亲！”不知为何，看着萧瑶那笑意，扶苏突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萧瑶愣了一瞬，突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他这似有意无意的话，只是盈盈一笑，嘱咐着扶苏该好好休息。

　　扶苏却依旧继续着自己刚才的话，“虽然，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得连记都记不起，但是，这笑很像！”他径自说着自己的话，丝毫没有理会萧瑶此刻尴尬的面容。她也绝不会知道他生在王室中的种种无奈因由。

　　“我记得，你叫萧瑶对吧！”扶苏询问着萧瑶，见萧瑶颔首点头，他再次问：“行医的？祖籍何方？”

　　“桃源乡！”萧瑶如是说道，“不在哪国之中，那是一片净土，我家世代行医，只是祖父已经去世，尚且有人派遣使者进山寻医，所以我得替代我祖父出山，前去替人医病！”

　　扶苏认真的听着，在萧瑶说完之后，扶苏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似的，“如此，等过阵子我回咸阳后，我便去那桃源乡找你。”

　　“不！”萧瑶这次却回答得坚决。“这次我可能会在郢都逗留过久……”

　　“无妨！”扶苏似乎坚决，在萧瑶的婉转拒绝之下，依旧坚持己意，他的眸子闪烁，望着萧瑶，一时在思忱着该不该将真姓名告知于她。沉默了良久，才道：“我叫赵胥，扶苏之胥！”

　　如此半隐半晦，扶苏也不将真姓名真实告出，只是容萧瑶去揣测，但是他却忽略了，萧瑶自幼长在山中，远离尘世喧嚣，却如何能知道他扶苏就是秦始皇的长子。

　　只是淡然的点头，记住了这个男子的名字。

　　一旁，院子长廊的转交之处，寻儿的眼中隐有泪光，两人的身影并肩，毫不掩饰的落入了寻儿的眼中。

　　她忌恨的望着那女子的嫣然笑颜，心中痛楚不已，却将背靠在那墙壁上面，也忘记了白天在公子的鞭打之下，此时她的背上也是伤痕累累。

　　“公子如何能这般对我？”寻儿眼泪忍不住落下，在心中的痛楚之下，却忘记了身上的伤痕。

　　一夜无声静寂，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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