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败在崔云手上之后，伽蓝每天就起早贪黑地习武，起得比崔云早，睡得……想来倒未必比他晚，像崔云那样出生在五姓七家的贵公子，夜生活难免丰富些，肯定无法早睡。

　　好在天道酬勤，他如今果然武艺大增，比三年前更加快、准、狠！

　　只是我猜他一定很想找到崔云争回这口气。

　　哎……好斗的男人……

　　他分出一只手来扶我。

　　我愣了一下，有一瞬间不自然的感觉，这三年我们之间日渐疏远，早已如同多年未见的高中同学，他突然做出这亲昵的举动来，真叫我不习惯。

　　我本没打算让他扶我，自己用手撑着地上的泥土顽强起立，原以为他见状会缩回手去，却没料到他竟一动不动。

　　我抬起头，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觉有两道炙热的目光向我投来，他是不是视力不好，没看见我已经自己站起来了么？

　　僵持了好久，我还没有来得及把手上的泥土拍净，他的手就动了一动，却是准准抓住我横在半空的左手。

　　原来，他不是视力不好。

　　“伽蓝？”

　　“走罢。”他带着我往妍音阁的方向走去。

　　我却犹豫了一下：“我不能回去，公主还在等我教她弹琴，若我无故爽约，她会生气的。”

　　伽蓝没有话，只是牵着我的手缓缓转过身。

　　我们往前走了不过十步，血腥味就直冲脑门，我实在受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口鼻，加快了步子。

　　“等等。”伽蓝清磁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松开我返回几步：“这里有个死人。”

　　我一听就恶心坏了，黑兮兮的小道里横了一个死状难看的死人，那场景不必看也觉得阴森可怖，于是我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角想将他拽走：“别看了，快走……”

　　他将手放在尸体身上一按，尸身里的血就从胸口的一道刀口中汩汩流出，有几滴还溅上了我的裙摆，我向后退缩，却又不敢离伽蓝太远。

　　伽蓝突然道：“他的血是热的，还没死透。”

　　我说：“那……”原是本能地想叫他快走，何奈仔细思虑了一番后却又觉得这样不妥，于是道：“你瞧瞧他还有气没？”

　　“有没有火？”伽蓝突然问我。

　　我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套打火具，然后把火折子分出来让伽蓝拿着，我自己把火镰子和火石撞击在一处，摩擦出一簇幽艳的小火苗。

　　伽蓝将火折子移过来，就着这簇小火苗点燃了。跳蹿的火光中，我看见他的眉眼仿佛成熟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天热没睡好，眼窝居然微陷，而且他的黑眼睛近看之下好像玻璃球那样晶莹剔透，睫毛仍是长得不像话，甚至浓密得有些悚人，巧合之中，他半个面庞被漆黑的夜幕遮去，单单是看这双眼睛，伽蓝根本不像是汉族人。

　　就在我想问一句你是不是新疆人的时候，他已经将火折子递到了地上那奄奄一息的人身旁，火光映出一身几乎被血浸透的黑衣，身上有大大小小十几处创伤，最深的是胸口一条二十厘米长的刀口，从破损的衣衫里隐约露出因为失血过多而向外翻起的肉，若不是因为知道这是个人，我真会以为那是一块猪肉，腥风扑面而来，我连忙用窄袖掩鼻，却跟着伽蓝一起探头望向他的脸。

　　“啊！”惊叫声不是我发出的，我可以证明。

　　伽蓝失口惊呼，赶紧将火折子凑到那人脸庞之边，我真担心离得太近火会烧到那人的脸，他却一点都不嫌脏地拨开那人脸上被汗水粘连的乱发，露出一张完整的十分俊俏的脸来。

　　毫无疑问，是个男人。

　　我仔细看了看，除了觉得这人如果没搞成这样一副欲死不死的模样应该也是个英俊风雅的人物，他的唇形长得格外美。

　　“哎，真是可惜了，一个年轻俊朗的公子就这么葬送了自己的小命……”我正欲大肆感慨一番，教诫伽蓝不要轻易跟人斗狠，否则很有可能也会英姿不保，谁料他不等我说完，就吹灭火折子塞到我手中，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啥意思，他就双手将地上的男子抱了起来。

　　“喂，你抱他干嘛……哦，我晓得了，你是想将他好好葬了对不对，虽然我们和他素未谋面，但是做点好事也可以积些阴德，不错不错……”我兀自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孰料伽蓝却眼神焦虑地打断我：“你可以找到大夫吗？”

　　“大夫……”想了想：“你是说御医？”

　　伽蓝眼神灼热：“可以么？”

　　我摇头：“假如你是想让御医救这个人的话……”我顿了顿，还是老实答道：“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御医不会给一个擅闯禁宫又来历不明的人诊病，如果被上头知道了，我小命不保。”

　　“……”

　　伽蓝的眼神黯了一黯，低头望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男子。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下一刻已将自己的手伸过去，探了探男子的鼻息，那气息很弱，虽然是有，但仿佛也只有出的气而没有进的气了。

　　“他虽然还没断气，可是也离死不远了，我知道你心地好，想救他一命，不过禁宫之内，诸多规矩，稍有逾越，我就会性命不保。为了一个可能救也救不活的人而冒险，实在……有些不值得。”我试着对伽蓝解释，不是我心狠，而是在禁宫生活三年，我早已经见多了那些仅因一步差池就死无葬身之地的女子。在这后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子，死一两个就跟死一两只蚂蚁一样不值一提，若我不学会明哲保身，什么事都去插一脚的话，恐怕早就落得和那些冤死鬼一样的下场。

　　我以为伽蓝一定会理解我的，哪里知道他却再一次向我提出无理要求：“能不能让我带他去你的妍音阁？”

　　“……”

　　我有些头疼，那边公主说不定已经因为我的迟到而开始摔东西了，他却还在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于是我道：“你的意思是……让他有个舒适的环境安乐死，还要，死在我床上？”

　　伽蓝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深邃的黑眸饱含渴望地注视着我。

　　拒绝的言语就含在口中，我却梗咽了。

　　这些年来，拒绝的话我对不少人说过，自认为早已掌握了婉拒的技巧，能轻松拒人于无形，但是这会儿竟怎么也说不出了：“那个……唉，好吧。不过，你动作要快一点，公主还在等我。”其实后面一句纯粹废话，只为减轻我心中慌乱而言。

　　只用了三分钟，我们两个就在黑夜中狂奔回妍音阁。

　　寂月皎皎，风舞流香。

　　暗夜狂奔，有如私奔。

　　倘若伽蓝怀里抱的不是个成年男子，而是个不满周岁的小娃娃，那我们俩可真像是因为私定终身而相约一起暗夜私奔的小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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