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种怪话，现在不是推辞的时候，你自己又吸不到。快把衣服脱下来先。”我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所以语气十分坚决，不容得他拒绝。

　　“作甚？”他如临大敌，眼中充满了警惕。

　　我有些着急地说：“我要给你吸毒，你动作快一点，见血封喉的毒性发作很快，别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眼神里含了几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伽蓝此生的职责就是保护圣姑，就算丢了性命，也不值得圣姑为我吸毒涉险。”

　　我不解，他此生的职责难道就是保护这世间所有的姑娘吗？这人脑子没问题吧，他难道没正经事儿干么，每天就在街上瞅着哪儿有姑娘需要帮助就冲过来保护她？

　　“可是，如果你丢了性命，谁来保护圣姑呢？”我反问他。

　　“这……圣姑只管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日后宫主平息了宫中叛乱，自会遣人来接圣姑回宫，到那时，自会有人来代替我。”

　　我越发疑惑，这人脑子真的没事吗？连公主都冒出来了。我一个现代平民，公主压根儿就不认识我，干嘛要接我去皇宫里？

　　“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有人来代替你，代替你干什么？”

　　“等我死了……就会有别的护卫来顶替我继续保护圣姑。”他脸色渐渐灰白，以手抚胸，说话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去，不许再说这类怪话，真不吉利。其它的事一会再说，你现在先把衣服脱下来好不好？箭毒木的毒是要见血才会发作的，用嘴吸不会中毒。”我柔声哄着他，眼睛与他平视，他原本也在看着我，被我这样仔细一盯立即愣住，张开口忘记了说话。

　　他突然抿紧嘴唇：“伽蓝不敢。”

　　我惊诧万分，终于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上他的腰。

　　他大约是看出我想解开他的衣服，迅速抓住我手。我心生一计，立刻挣开他捡起地上淬有见血封喉的小刀对准自己的手腕假装要划下去：“如果你死了，我只能跟你一起死。”我紧紧盯住他的双眼，心中十分忐忑，这是我此生第一次威胁别人。

　　终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在我手臂上敲了一下.我手臂一麻，手里的小刀被震出好几米远。

　　“你！”我的目光追随着跳出好几米远的那柄小刀，回头狠狠怒视着他。

　　他与我对视了许久，眼神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意味，我被他看得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当我以为他是绝对不会妥协的时候，他竟把手放在腰带上，当着我的面，脱掉上衣扔在一边，然后负气一般扭过颈去，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见状一喜，忙用衣袖抹去了嘴唇上涂的厚厚一层唇彩，挪了挪身子靠近他。他锁骨下那细细的一道刀口，看起来并不严重，也没有流出多少血来，但那些血都是骇人的黑红色，在他紧致光滑的肌肤上晕染开来。

　　我用另一只衣袖小心抹去他伤口周围的血，然后将唇轻轻印在他微凉的肌肤上。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因为我至今还是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的三好学生，甚至连男生的手都没牵过。今天却莫名其妙地掉进了一千多年前的世界，跟这个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的男人亲密接触。

　　他咸腥的血液被我含在口中，我的热血在阵阵上涌。

　　一口口地吸出他伤口里的毒血，吐掉，再吸，然后再吐。

　　直到地上一滩黑血旁渐渐多出了一些鲜血，我才停下来问他：“你有没有钱去买药？”

　　他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他有，于是也不再担心，正要伸手扶他，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

　　切，不扶就不扶吧，我还不稀罕呢。

　　我们两个一前一后走着，我在前他在后。

　　但我始终觉得不妥，回头冲他说：“我不识路，要不你走前面好了？”

　　他与我对视一眼，又别过脸去，捂着心口缓缓走到我身边来。

　　见血封喉能让人的心脏麻痹，我猜他现在肯定很难受。本来，我这个人最讨厌委屈自己讨好别人了，你要是愿意跟我说话我也会跟你说话，你要是不喜欢我对我态度不好，那我也不稀罕你。但现在看他这副样子我心里也不大好受，便也不再计较他的态度差问题了。

　　我们俩运气还算好，走了没多远就找到了一家药铺。

　　我以前曾听人说中药铺是一个好地方，不仅药香袭人，还有许多抽屉。

　　一走进这家药铺，我就相信了这个说法，这里的半面墙都是由一个个小抽屉组成的，远看，好像一个巨大的魔方侧面，每个屉门上还都用狼毫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药名，里面盛着的药材，都是来自山川河流的精华之物。

　　“姑娘，要买什么？”一个穿得还算体面的中年男子热情地问我。古代药铺大都是卖药、诊病为一体的，所以这个人应该既是老板也是大夫。而且我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比伽蓝身上的看起来要高档一些，应该是个家境殷实的人。难得他没有以貌取人，我现在满身泥泞发髻凌乱，他却还是和蔼地笑着招呼我。

　　“大夫，他中了见血封喉的毒，急需红背竹竿草来解毒。”我指了指伽蓝。

　　大夫微微一惊，立即瞧向伽蓝：“见血封喉可是剧毒啊，半个时辰就能令人血脉凝固、窒息而死，小兄弟如何沾得？快来让我把把脉。”

　　伽蓝坐下来先后让他搭了左右两只手的脉搏，他沉吟半晌，又起身认真查看了伽蓝肩上的伤口，突然松手对我们哈哈一笑说：“小兄弟你弄错了，你中的不是见血封喉。”

　　我心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不是就好。这个伽蓝，不懂毒理就别乱说啊，害我吓得半死。

　　伽蓝却似不大相信：“何以见得？我刚刚分明觉得肌肉松弛、心脏麻痹，同中了见血封喉的症状一模一样。”

　　大夫笑了笑：“小兄弟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中的毒中也有见血封喉不错。但下毒之人显然不懂毒理，他将见血封喉的毒汁与断肠草的毒液混在一起，许是觉得这两种剧毒混在一起毒性会更加厉害，却不知以毒攻毒的道理，这两种剧毒之物混在一起，药性中和之后毒性已经大不如前。”

　　伽蓝听后一副一知半解的模样，眉头轻锁。

　　我抢上前问大夫说：“那也就是说，他不会死是么？”

　　大夫抬起头看了看我，笑着说：“不会。”

　　“那红背竹竿草呢，还要不要用它来解毒？”

　　“毒性已变，红背竹竿草已经起不上作用了。”

　　我又松了口气，转头看着伽蓝的侧脸。

　　见我们都不再说话，大夫又说：“如今之毒虽不如见血封喉猛烈，但也不可小瞧，我给你开个方子，你先服一帖药再走。”

　　我陪伽蓝买了药，请药童代为煎了，又看着他将药碗凑到唇边，伽蓝假装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敛着双眸将滚烫的汤药慢慢吹冷。

　　我发现他的睫毛很浓密，从侧面看还是略微卷起上翘的，像个女孩子。

　　这时候，大夫的妻子从里屋挑帘而出。看上去约有四十多岁，身材瘦弱，穿着一身浅蓝的布衫。面容虽不算特别美，倒也有几分姿色，细细的柳眉很有古典女子温婉柔弱的气质，然而终究抵不过岁月的刻刀，眼角已有了细细的鱼尾纹。

　　她见我在瞧着她，便也打量起我来，当她看见我身上几乎被泥水覆满的裙子时眼里立刻露出惊诧之色，我只好勉强自己朝她笑了笑。

　　大约是见我朝她笑了，她便也笑着说：“姑娘是来买药的么，怎么把衣裳弄成这般模样？”

　　我就看了伽蓝一眼说：“我是陪他来买药的，刚才避雨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弄污了裙子。”

　　她看见伽蓝，又看看我低绾的发髻居然对我换了一个称呼说：“原来如此，这几天天气转凉，夫人府上可远？若是不远就赶紧回去把湿衣服换下吧，小心受了风寒。”

　　我是现代人，自认身体没有那么娇弱，淋点雨就感冒还不太可能，于是笑着说：“没事，我一点都不冷。”

　　她听后却皱了皱眉，问我：“夫人莫非不是长安人士？听你的口音很像从江南那边来的人。”

　　天啊，连古代人都听出了我的南方口音。事实上，我上了大学也没能改掉乡音，同寝室的朋友觉得我说话好玩，还经常学我的口音。

　　我尴尬地笑着说：“是的，我家住在江南东道。”我话一出口，余光却瞥到伽蓝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

　　“难怪，夫人的口音糯软中又带着一点铿锵分明，好像唱戏文一般，实在很动听呢。”

　　“是么？呵呵。”我心下窃喜，终于有人夸我说话动听了！可是她说我讲话像在唱戏，这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江南东道离长安有千里之遥，夫人为何要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呢？”正在用一杆小秤称草药大夫也抬起头来问我。

　　“我是来投奔亲戚的，可惜长安太大，我还没有找到他们。”我随便扯了个谎，看了那么多古代电视剧，电视里那些孤身上路的女人大多都是这样说的。

　　又聊了几句后，我居然接连打了十几个喷嚏。那位大婶见我真的感冒了，便好心邀我跟她进里屋换件干净衣服。

　　我起初还不太好意思，推辞了一番。但她实在热情得紧，我推辞不过，恰好身上这湿淋淋的脏衣服穿着也确实活受罪，便答应了，向她道过谢后就跟着她向屋里走去。

　　谁知道正在服药的伽蓝竟一把撇开药碗起身追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对要领我去换衣服的大婶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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