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高阳公主今夜穿了一袭浅紫色高腰襦裙，裙边上用金丝线绣了朵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又另配一条同色绸带在胸口扎成蝴蝶结，上身着昂贵的雪蚕丝窄袖小衣。今年宫中很流行这种上下两种纯色搭配的高腰襦裙，高阳年纪虽小，但是对待流行不仅毫不落后，还很敏感，乌黑的头发梳起尺余高的双鬟，摘了一朵新鲜百合插在发间，鬓边斜簪了一支用珊瑚珠点缀的金凤。整体看上去是那么的高贵，然而高贵中又透出一股清新。

　　只不过娇滴滴的莲脸上犹带怒容，精致的两弯眉拧到了一起。

　　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婢，左边那名婢女的右手上挎了一只精致的漆盒。

　　幸好从前我曾受过她的特许，可以不必迎驾，不然这出戏着实不好演。

　　“阿秦，你今晚为何失约！难道你忘了，曾答应本公主今天要教我一支新曲的么？”她一进门，就带着一股飓风，那些不满的情绪也都一股脑儿地向我抛了过来。

　　薛夜蓉及时拜倒在她的面前：“奴婢拜见公主。”

　　高阳这时候才注意到一旁的薛夜蓉，斜睨了一眼：“你是谁？”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尚食局的司药，薛夜蓉。”

　　“哦，你来秦姑姑的房里作甚？”她的眼神高而旷远，不愧为一国公主，雍容气度比起那些怯生生的民间小姑娘，果真是大大的不同。

　　薛夜蓉低下头做出谦卑的样子，刚才的果决凌厉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今晚奴婢出门散步之时，偶遇秦司乐受伤倒地，便将她送回妍音阁来了。”

　　待她说完，我立即假装要下床跪拜：“奴婢拜见公主……”还有意无意地将一大截右腿露出被子，三年未见阳光曝晒的小腿恢复了儿时的白皙，那白皙之上缠了一层比之更白的白纱，一缕殷红血色却染透纱布，层层沁出。

　　高阳听完薛夜蓉的叙述，眼神果然缓和了许多，她看着我，抬手阻拦道：“不必行礼，你怎么受伤了？”

　　我止住要下床的动作：“请公主恕罪，奴婢笨拙，在去往昭纯宫的路上不慎跌伤，多亏薛司药将奴婢送回来。奴婢本打算遣小月去昭纯宫向公主禀报此事，哪知还未来得及吩咐，公主凤驾就驾临了妍音阁。”

　　高阳秀美的下颔轻点：“嗯，既是如此，那今晚的约定就作罢了。”说话间，她锋芒四射的秀眸里光华逐渐温存，渐渐地，变幻成玉一般的温润眼神，向我询问道：“腿还疼么？”

　　我抬起低敛的睫毛：“多谢公主关心，奴婢不痛。”

　　突然间又撅起小嘴：“哼，我本来还准备了点心想等你晚上来的时候一起吃，可是左等右等你都不至，气死本公主了。”

　　我哭笑不得，只好主动求饶：“公主，奴婢错了。”

　　她飞瞥我一眼，提了提嘴角道：“下次还敢不敢把自己跌伤了？”

　　我摇头如同拨浪鼓：“不敢了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笑容又一点点回到那张雪团般的小脸上，她向身后的侍婢招了招手，手提漆盒的侍女会意，走上前来，将手中食盒打开，捧到我的面前。

　　食盒一打开，立刻有香气扑面而来，于朦胧热气之中细看，居然是七八只做成小刺猬形状的包子一只挨着一只围成一个圆圈，中空的圆心处摆着一朵黄色的玉茗花和一朵红色的牡丹。

　　我眼睛一亮，笑容不自觉地浮现：“好可爱……”

　　高阳从食盒里取出象牙筷递给我：“你以前对我说过，在家乡的时候很喜欢吃这种小点心，快尝尝看御厨做的和你家乡的是不是一样？”

　　这足足令我怔了片刻。

　　说实话我自己已不记得何时对她说过喜欢吃刺猬包，应该是无意间说出来的，想不到她竟一直记得。

　　恍惚间，鼻子微微发酸。

　　良久，才讷讷吐出四个字：“谢谢公主。”

　　接了象牙筷过来，伸手夹起最靠近自己的那只小刺猬，在它透出桂花香气的身体上咬了一口。

　　“好吃么？”高阳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我把嘴里的包子咽下，重重点了点头：“嗯，很好吃。”

　　她笑了，然而眼神却莫名一变，视线飘向了迦叶藏身的地方：“咦，那是什么？”

　　我原本将将放下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她突然抬起的手臂越过我一把将我放在迦叶身上的土豆娃娃抓了起来……

　　那一刻，就连演技极好的薛夜蓉也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眼神里有惊惶之色。

　　“这是个什么东西？脸像人，可是却没有手和脚……”高阳双手捧起那只娃娃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犹如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兴致勃勃。

　　娃娃上用红珍珠缀成的嘴巴像一排参差不齐的犬牙，森森地朝她笑着，高阳几乎要把脸贴在那一排“犬牙”上，突然她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丑得好玩……阿秦，这个是你做的么？”

　　“嗯……”

　　“我喜欢，你就送给本公主好了。”

　　难得有人会喜欢我的手艺，何况这个人还是当今公主，宠冠后宫的皇十七女，我自然很慷慨：“奴婢遵命。”

　　天色渐晚，高阳又拿着布偶摆弄了一会儿，跟我说了几句话，便带着侍女回宫去了。

　　她走时，对薛夜蓉说了一句话：“你也回去罢，让秦姑姑早点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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