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敛容池原本并不叫敛容池,这是拓跋永安回到凌阳国之后下达的第一条命令,是她下令,将这个池子的名字改成了敛容池。
结果不消得多久,这个池子原本的那个名字,拓跋永安就已经忘记了。
她任身边的婢女手脚轻柔地为她一件一件褪下了身上的衣服,只有那右手上的手套她依然没有取下来,她就那样背对着众人,以极其慵懒的姿态倚在池边,所有人看到这一刻的她都会明显的明白她只是在享受,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似乎现在外面等着登基女帝的人都与她无关,却也没有人敢催促她,她只那样慵懒地倚靠在那里,直到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只通体墨黑的小龙,就那样迅速地窜到了她的手边。
有几个婢女惊呼出声,继续想要大叫,却被她一声清清冷冷的喝止压了下来,
“不过见了如此物事便这般沉稳不得,还如何可成气候。”
她那双近乎墨色的眸子半阖着扫过来,几个婢女不自禁便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垂下头来,不敢再看她。却听她淡然接着说了一句“退下吧”,几个婢女更加不敢怠慢,慌忙退了出去。
拓跋永安这才垂眸来看那只通体墨黑的小龙,那小龙也正抬头看着她,目光中似乎也饶有兴趣。
正值此时,拓跋永安便觉得有一沉稳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她并不熟悉,却在那一刻直直将目光落在了那只墨黑色的小龙|身上,她兀自听着它说,
“看到你刚才那个样子,我真是无法把你和当初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被我吓得差点摔下屋顶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啊。程……哦,不对,拓跋永安。”
“当初的那个,原本也就不是我不是么。”
她笑起来,抬起手竟然去挠了挠那小龙的下巴,两栖类动物的通病,冰凉的皮肤触碰到她的指尖,她极细腻地发现了那一刻舒服地眯起眼来的墨色小龙,于是忍不住轻笑起来,却又闻那声音对她道,
“今天是少主差我来的。”
“嗯。”
拓跋永安点了点头,其实这不难猜,这小龙最初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若不是沈栎阳的命令,想来它也不会来着敛容池看这个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人,而它听到她的回应之后便毫不拖沓地又说了下去,
“少主有些时候没见你了,问问你这几日过得如何,他可是担心惨了,深怕你这几日里受了什么亏待,想来他还不知道现在的你和从前的那个你差了多远呢。”
“不过,”那小龙轻巧地向后退了退,避开了拓跋永安的手指,“若不是今日我被他逼着来了这里一趟,我也是完不会相信,你当真已经成了个如外界传言一般的人。”
“哦?什么传言?”
拓跋永安听它这样说,顿时饶有兴趣地抬起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小龙,那小龙竟是似人一般缓缓坐立了起来,其实并不能看出表情,可是拓跋永安却明确地可以感觉得到,现在这小龙正在笑着,它笑着看着她,然后目光中流露出不知道应当称之为欣赏还是期待的目光,那一刻的拓跋永安知道,自己身边又笼络了一个强大的后援,却依然是面上带笑,毫无波澜地看着那墨色小龙,似是极期待它说下去,
“外界对你的传言,一种将你夸耀地如同天女一般仁慈明理而温婉,一种却将你贬低的如同地妖魔物一般魅惑不堪而滥情,如今看来,这两种传言,似乎都并没有偏离现在的你。当真不是空穴来风。”
听完它的话,拓跋永安竟是兀自笑得豪爽,再开口时却不再将话题停留在这个问题上,那小龙一瞬间似乎觉得有些诧异,可是最后却依然顺着拓跋永安的话茬将话题转到了其他事物上,却似乎是忘了,此刻的拓跋永安,并不该在这敛容池内,而是应当正风姿绰约往登基大典去。
再说那边的登基大典,早早有人通知了李恪拓跋永安的叛逆行为,谁知李恪听闻后不怒反笑,他眼中带着赞许地吩咐其他人先将原本准备在最后助兴的歌舞节目统统时间前挪,来通报的人不解,心下更加是不服拓跋永安那个半路杀出来的所谓的“主子”,于是也顾不上逾矩,只略显委婉地问李恪为何要这般放纵这拓跋永安。
李恪微微沉着眸看着眼前那提出问题来的手下沉默了许久,最终却是淡淡地反问道,
“其实你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得到我包容和放纵的人是拓跋永安,而不是你,或是其他人而已。”
那人连连道着不敢而跪了下去,李恪眸子中蓦地染上一抹极其浓重的厌恶神色,那神色不过一闪即逝,毫厘之间便隐没在了他原本便深邃的眼中,却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来,踱步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现如今正因为恐惧而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的手下,道,
“你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完全可以直接问出来,因为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你们都不配。”
他一说完便转身背对着那个依然趴伏在地的手下,声音变得绝然冷淡,
“拖下去,杀了。”
他短短的几个字,那人顿时颤抖地更加厉害,他妄图抬起手来抓住李恪的衣角,却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两个浑身都包裹在黑色短衫中的男人将他拖了出去,他一边高喊着“大人饶命”一边就如同垂死挣扎的狗一般被那两个人快速地带离了这个地方,并不多时,就已然听不见那男人的声音了。
恐怕在这世上,也再听不到了。
只听见李恪含着笑意的声音,兀自道,
“好,好个拓跋永安。她这一回,可是要,千呼万唤始出来。”
却说接连不断渐渐开始在登基大典的场地两旁等候着的各国来使以及地位较高的凌阳国的贵胄商贾们,正不明白为何竟是来了好些婢女侍卫将他们一一安排在了不知何时摆好的桌椅旁侧,众人都大为惊惑,却见那高台上竟是疾步几个拿着乐器的乐师跑了上去,接着那乐曲便悠扬而起,那身姿娇娆的舞姬们便登上了高台开始舞蹈,众人皆是疑惑,这凌阳国新一任女帝的登基大典怎么好似和平素的都不太一样,这正角儿还没露面,怎的就是一群惹眼过头的舞姬先上了台了?这在座的也有好些上了年纪,并不止是第一次来这登基大典的人,不一会儿便是整场都传遍了,原本这些助兴的舞蹈乐曲都该是在女帝的登基册封祭天等等仪式都结束了以后才会有的,其实莫说是凌阳国,就算是沂南楚国和四方北国,登基大典也无非都是这样的安排,可是偏偏这凌阳国新女帝似乎厌倦了墨守成规,顿时众人又想起了那在民间对着女帝的种种传言,一时间,全场悉悉索索的相互交谈声此起彼伏。
颜轹本就是不喜热闹喜安静的人,见此处如今成了这番光景,不由自主便微微蹙起了眉,加之他从昨夜在外散心回房之后脸色便一直不悦,此刻看起来顿时更显得严肃起来。尚楠凉正想着要怎么缓解这萦绕在颜轹身边的不悦气息,正这般心下焦灼着,却听不远处响起一声略带欣喜地唤来,
“颜哥哥!尚将军!”
尚楠凉与颜轹自然是齐齐回过头去,这一回头便见一身紫色纱衣的上官弦雅正笑着向他们挥手,更是脚下不停便向着他俩这边走来,尚楠凉尚未反应过来,却见颜轹垂眸以拳掩口似是尴尬地轻咳几声,目光中竟也显出了几分窘迫的神色来,心下一惊,却暗自觉得自己这兄弟是对这上官弦雅感了兴趣了。
这般想着,便也露出笑意来冲着那上官弦雅挥手,此刻他却不知他身后上的颜轹之所以一时间窘迫晃神,实在并不是因着上官弦雅,只是因着上官弦雅这一身紫衣,且说今日的上官弦雅一身紫色纱衣勾勒着姣好的身姿,那长发也不过是松松散散挽起来用玉簪固定在脑侧,莫说是颜轹了,恐怕此时见到这上官弦雅的若是沈栎阳,也不禁将暗叹今日上官弦雅这一身装扮,实在是像极了当初一行人同上官弦雅道别之后,程攸常作的打扮。
只可惜,程攸一辈子都不可能用这般清亮甜美的声音,欣喜娇俏的神色,冲他颜轹挥手,唤着“颜哥哥”。
颜哥哥。
颜轹又想想这称呼,其实不觉间便是兀自摇了摇头,这称呼带着亲昵却显得有些造作了,若是在脑内想象程攸这般唤着自己的模样,颜轹竟一时之间觉得恐怖至极。
正当他这般想着的时候,那上官弦雅却依然是来到了两人面前,她笑得兀自娇俏,草草与尚楠凉招呼一声寒暄几句后便绕到了颜轹跟前,声音里依然是止不住的欣喜之情,
“颜哥哥,今日爹爹带我出门之前我便想着也许能再此与你重遇,我想着你似乎是极喜欢紫色的,于是不自觉便换了这身衣服,却不想我的直觉竟是这般准,当真与你重遇了呢!”
这话中情谊哪里还容得人听不出来,一边尚楠凉不自觉为这上官弦雅的不挪揄心底暗赞一声好,却又看了看那边并没有什么神色的颜轹,在心底暗叹一声怎么还不如人家一个女孩子主动。
却见颜轹只是看着她一身紫色纱衣凝视了一会儿,才抬头来露出笑颜,对上官弦雅道,
“弦雅穿紫色很好看,这身衣服也合你的身材,今日的弦雅竟是比那时候在扶柳镇的弦雅,更显风姿绝代。”
上官弦雅如此一听哪里还忍得住笑意,却仍是抬手以袖口挡住自己的唇,只低低笑着娇嗔道,
“颜哥哥说得倒是好听,弦雅谢过了。只是远远便见哥哥眉头紧锁,甚至对那抬上妖娆绰约的妙曼舞姿都不甚在意,不知哥哥心中是有何事,可否、可否说予弦雅听,令弦雅有幸为哥哥分担几分。”
尚楠凉站在两人身侧那叫一个激动啊,自然是知道颜轹这看似温润的性格和多年来训练得来的周身散发出的安全感对女子而言是有不小的杀伤力,却不想这上官弦雅性格坦率地令他尚楠凉都止不住在心中暗暗叫好,这般的女子,有显赫的家室,良好的家教,却又有这一番不显造作的个性,实为难得。
可这一时之间尚楠凉心下却也是着急,要是从前那颜轹,遇上了合胃口的猎物,哪里还户如现在这般坐在原地毫无举动,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就连他尚楠凉都看出了上官弦雅心中那带着疑惑的焦躁,却似乎只有颜轹显得毫不知情,似是丝毫不懂人姑娘话中真意一般。
虽说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浅谈,颜轹却还是做足了戏份该笑便是笑,绝不显得做作虚伪,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久了,上官弦雅倒也似是放弃了,不再想着如何深入话题,只跟颜轹周旋在一些浅淡的话题上了。由此而见,上官弦雅这个女子,倒是真真的善解人意。
却是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只道是满场的众人都已经不耐,那西斜的日头都要完全沉入山间,那高台上的舞姬乐师也都显得有些黔驴技穷,只见那与颜轹他们不远的一桌有人站了起来,那人似是自西域来,身材高大,长相却有些刻薄,此刻他正皱着眉,满面怒意,即见那人站起身来便是大喊,
“这凌阳国的待客之道会否显得太不懂尊客了些!竟是要众人在此为那位面子大过了天的女帝白白浪费一日才算完么?!”
他这边话音一落,顿时人群中原本的低语声渐渐响了起来,似乎都在数落着凌阳国这位女帝的不是,就连此刻尚楠凉与颜轹面前的上官弦雅也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喃喃道,
“就是啊,也不知道这女帝到底是多大的面子,竟是让那么多人在这儿等了她一天也不见人影。”
正当这时,却问李恪的笑声穿透众人的疑惑议论直直落了进来,他持折扇,身后跟着依然一身白衣的左湡和带着盈盈笑意的慕伶便缓步向这边行来,那姿态自成一股风雅,却不似大多数的文官一般显得迂腐酸臭,更莫说他乃是凌阳国监国大人,此刻这般随意的打扮,却依然足够夺走众人的目光,顿时使原本嘈杂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凝视着他,直至他缓缓走上了那高台,原本在那的舞姬乐师自然是早已退了下来。
却见他一上台便收起了笑意,合了折扇便是一个鞠躬,弯下腰来,才听他道,
“李某今日再次代表妹向各位道一声歉,让诸位贵客在此久候多时,李某实在抱歉。”
这一鞠躬里满是真诚的歉意,加上这人原本便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一时之间四周原本还在数落着他不是的众人也都噤了声,竟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此时,却听那虚空中传来悠悠扬扬的箫声,这箫声并不似一般的,听起来丝毫不觉悲戚,只一种孤高桀骜在箫声中缓缓落入了众人的耳中,那箫声听来便是带着清冷,虽然是初春的时节,已然回暖,却有人在这箫声响起的同时而不自禁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臂膀,看来似乎察觉到了凉意。
只闻那箫声越来越近,众人忙不迭地向着那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女子,身着蓝白相间的长衣,长发在脑后精致地挽起一个发髻,而垂落下来的多余的发丝只在她身后随风轻轻扬起,此刻正似踏着那刚刚落下的月辉缓步走来,她且行且吹着那支玉箫,右手包裹着掌心的黑色手套竟也毫不违和,目光中只带着淡淡笑意落在那高台之上一样正注视着她的李恪身上,这女子一身清冷色调几乎令人恍惚以为她随时会融入这泄地银辉之中,转瞬便飞仙随那月光而去,众人的目光又如同先前凝聚于李恪身上一般重聚在她的身上,可是较之先前凝视李恪的目光所不同的是,现如今落在这女子身上的目光里明显多出了贪婪的意图来,却是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的颜轹与尚楠凉才当真是如遭雷击,呆愣当场。
那如今正缓步踏着月光,似是仙人的女子,不是拓跋永安,又会是谁?
拓跋永安就这般踩着缓慢却骄傲的步子,吸引着众人的目光缓缓走到了李恪面前,而那令人迷离的箫声也随着她在李恪面前站定而落下了最后一个音符,全场在此时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声音,却闻这是响起了那掌礼官的声音,他抬起头用略显尖锐的声音喊道,
“女帝已到!登基大典,即刻开始!!——”
那高台上的拓跋永安依然清冷地微笑着,她张开双手,立刻便有婢女捧着那套过于繁复的衣服上来,细心地为她穿戴好,原本只是被银簪挽在脑后的长发也终于被一盏雏凤造型的头冠固定在了她的头顶,那凤足似是正抓握这一条珠链,珠链的末端一颗赤红色的玛瑙正垂在拓跋永安眉心,较之先前的清丽脱俗,此刻的拓跋永安顿时却又显出了一股雍容姿态来。
她的目光只那般平淡地落在此刻依然呆愣着的颜轹面上,只是一瞬便毫无感情地移开,眼里却似是被冷水当面一盆泼得醒转过来,一侧目才看看看见了此刻正挽着自己手臂的上官弦雅的双手,他心底一惊,顿时明白过来,适才那箫声也是上官弦雅察觉了凉意,下意识挽住了他的手臂,却不想这一幕已然是落入了拓跋永安的眼中。
众人在那掌礼官的呼声中才一一醒转过来,忙不迭都在婢女们的安排下复又落座,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李恪只在一旁带着笑意和欣赏看着拓跋永安完成着一项又一项的仪式,直到了各国来使献礼的时候,才见两个侍卫为拓跋永安抬上了一张做工精细的长椅来,众人一一献宝一般将礼物呈上,却不想那高居上位的女子竟是一直只一脸冷冷淡淡,看着众人呈上的礼物,也不言笑。
直到尚楠凉带来的司礼捧着那个礼盒呈到了拓跋永安面前,她面色无澜地打开了盒盖的时候,才见她眼前蓦然一亮。
那司礼的声音还在说着,
“四方北国献礼,双剑‘饮冰’……”
那对双剑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夺魄的光,拓跋永安的目光竟然在一时间显得有些痴了,她抬手缓缓抚上那对双剑,却见那双剑如同有了感应一般,自剑身泛出冰蓝色的淡淡光芒来,她持着双剑渐渐站起身来,却只是目光痴痴落在剑身上,口中喃喃似是自语,
“饮冰……”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拓跋永安才将那双剑复又放回了礼盒里,她那样站起身,颊边竟是泛起了温柔的笑容,她目光直直落在人群中的尚楠凉身上,开口的声音沉稳温润,
“尚将军这份厚礼,朕甚是喜欢,真是多谢了尚将军此番美意。”
尚楠凉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愣了,这张脸和拓跋临安实在太像,可是却明显是多出了与拓跋临安不同的淡然沉稳来,却正在他尚未回神的间隙里,那女子却又笑得更显灿烂起来,柔声道,
“不知若是朕再厚颜一番向尚将军讨要一样东西,尚将军可还会愿意割爱?”
尚楠凉尚且痴着,只注视着她那双瞳仁,
“女帝,还想要什么?”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那女子微微歪着头,这一瞬竟有显出一股淡淡的稚气来,莫名便让她的脸与尚楠凉脑中拓跋临安那张脸几乎重叠,“朕想要,尚将军身边的那位影卫,不知尚将军,可愿割爱呢?”
这一句才终于是把尚楠凉惊醒过来,他顿时转眸看向颜轹,自然是见到此刻的颜轹也是面色铁青,且不说拓跋永安将他比作了平常无生命的物件,再加上那一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几乎就是生生在践踏颜轹的自尊,她却依然是那一副无邪稚气的样儿,似是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见尚楠凉不答,她复又开口道,
“不知尚将军,可愿割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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