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屋顶爬回房间的程攸躺在榻上，心里莫名焦躁得让自己完全没办法生出半点睡意，沈栎阳莫名其妙的养了一只会跟自己作对的蠢龙就算了，颜轹居然已经连着七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而且再也没上过屋顶陪她看月亮！不就是那天晚上自己跟临安小白一起满身尘土地回来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的衣服又不用他洗。

　　虽然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可是……可是这种话要说出来别人才会感动嘛！玩儿什么冷暴力！他又不是不知道，程攸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可是。

　　程攸一个翻身从坐起身，抱着自己的双腿盯着屋子里小小的被阴影覆盖的角落发起呆来。

　　可是不论怎么说，都是自己不好，自己让他担心了还想着不如就此放他走，不敢主动去找他说话，遇见他对自己冷冰冰不管不顾的时候就也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该疯疯该笑笑，是不是，又会伤他的心呢。

　　心里老半天的纠结下来，程攸终于还是一咬牙轻手轻脚下了床，颜轹的房间离自己的不远，跟着回廊转个弯儿就到了，反正正当夜，去找他认个错，颜轹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原谅她的啦。

　　这样想着，程攸脸上又扬起了笑意，沿着回廊蹑手蹑脚地便朝着颜轹的房间摸索过去。

　　颜轹枕着手臂仰卧在榻上，他已经好几天睡不着了。

　　程攸和自己之间没有任何误会，可是现在这谁都不理谁的状态简直像极了使性子的小孩，叫嚣过“我再也不和你玩儿了”之后便把对方都当成透明人，其实自己不是不愿意理她，而是这几日来心中纷乱，既有不甘又有困扰，他根本不知道能和程攸说些什么。

　　他想要指责程攸和拓跋临安走得太近，想要质问她如果最终自己与拓跋临安之间产生冲突，那么她要站在谁那一边，可是仅仅转念之间，他又不得不苦笑自问，自己算什么？

　　他凭什么去干涉程攸交友，甚至想要强迫她在自己和拓跋临安之间做出选择？

　　颜轹啊颜轹，那么久了，你还不明白自己在她程攸眼里，到底算是什么吗？

　　也许是挚友，也许是兄长，但是你想要的，她永远都无法给你。

　　有个青梅竹马的沈栎阳摆在中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除了会一些只能带来杀戮血腥的功夫以外，还能给她什么？

　　也许现在的她确实仍然在闯荡江湖，可是她不过是想要找到自己的身世，有个家，有父母和睦，也许有个疼她爱她能给她安定生活的夫君，你呢？

　　这般想着，心下难免苦涩，颜轹只得自嘲一笑，这是房门被人轻手轻脚推动，他目光一凛，反手便是一个暗器向着来人利落飞去。

　　“啊！”

　　门外登时响起一声惊叫，颜轹只一听得那声音便觉得心底蓦然一颤，他飞快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便看见程攸捂着脸坐在地上，那柄小小的飞刀落在一边，刀刃上分明还有血迹。

　　“攸攸！”颜轹连忙蹲下身伸手去拉程攸捂住脸的手，“你大半夜跑到我房门外晃什么晃，快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程攸一听见他的声音顿时浑身一僵，死死捂住自己的脸猛摇头，虽然不说话，却也不让颜轹看她的脸。

　　“攸攸！”见了程攸这幅样子，颜轹脸上顿时显出怒意，好看的眉也纠结在一处，手下更是用力去拉她的手，想要检查程攸的伤口。

　　这边儿颜轹拉她手的力气越大，那边儿程攸便把自己的脸捂得越死，知道颜轹终于彻底被程攸逼着急了，一甩手站起来道，

　　“成了！知道你不想看到我！自己出门找大夫去，别在我门口蹲着，看着都心烦！”

　　话一说完他便转身欲走，没两步便觉得衣角被人扯住，蹙着眉转过脸来，才看见程攸右颊上满是血污，刺客坐在地上，如同被遗弃的小猫一般仰视着他。

　　“大侠……”程攸抓着颜轹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里那眼泪是说来就来，眼看着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随时可能掉出来，她还装模作样吸吸鼻子，“我知道大侠你在生我的气，可是、可是你都没给过我解释的机会，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颜轹那双狭长的眼还是只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她，她又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此时还不忘用余光观察就那样站着的颜轹，看见那双眼睛里渐渐又带上了一丝疼惜之意，才一眨眼，“啪嗒啪嗒”就开始掉泪珠子。

　　“呜呜，大侠我错了嘛，你别再生我的气了，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去哪儿都告诉你好不好，那天真的是事发突然，我根本、根本还来不及……”

　　“行了。”颜轹终于有转过身来又蹲下来，抬手便抚上她的右脸颊，那目光温柔且带着疼惜，“伤哪儿了？这边全是血，可是没看到伤口啊。”

　　“我用手挡开的。”程攸说着伸出右手来，那掌心果然斜留着一道伤口还正涌出血来，颜轹刚舒展开来的眉自然又蹙到了一处，另一只手略一着力便将程攸扶起来，

　　“除了右手呢？刚才摔倒有没有扭到脚？”

　　边将程攸往屋里带，颜轹边就问道，程攸小心翼翼地摇摇头，便见颜轹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点头道，

　　“那就好，你在这儿坐着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热水。”

　　他说完便一转身快步又向门外走，走到门边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口气严肃，

　　“好好在这儿呆着，若是我回来你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就知道怎么死的。”

　　程攸忙不迭点头，这会儿她要是还敢去踩颜轹的雷，那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待到确定颜轹走远了，她才敢露出一脸痛苦的神色冲着自己右手掌的伤口猛吹气，

　　“疼疼疼疼疼死我了哎哟喂，早知道就不用这招苦肉计了，没想到大侠居然出手这么狠！”

　　刚才那飞刀袭来不过电光火石间，也亏得她程攸脑子转得快，避开之时顿时想到了“苦肉计”，连忙伸出右手一挡，谁知不挡不知道，一挡吓一跳，那飞刀力道之大，直接横划过她右手掌心，原本她还想显得女侠一些闷哼一声蹲下身来然后隐忍地等颜轹出来，可是那个疼法，直接让她一声惨叫冲口而出，跌坐在地才顿觉丢了大脸，听见颜轹翻身下床走来，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脸。

　　结果竟是阴差阳错让颜轹以为自己伤了她的脸，心疼了半天。

　　不过，颜轹对自己，真的太好了。

　　程攸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态，她分明是知道的，自己喜欢的是沈栎阳，从当初知道沈栎阳为了找自己失足落河九死一生起她就暗自起誓，若有缘再遇，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再辜负沈栎阳，加上上官弦雅那次的画中话，她更加明白，自己与沈栎阳的命运早已绑在一起，此生，自己欠了沈栎阳太多，这份情债，穷尽一生怕是也无法完全偿还。

　　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个霸道而又无知的孩子，她分明早已明白了颜轹的心意，甚至早已经变相地辜负了颜轹，可是现在的她，却又想尽办法依然要将颜轹留在身边，他不和自己说话自己会心慌，他对自己冷淡自己会落寞，看到他还在为自己心疼，自己竟然说不出地欣喜高兴。

　　她摇摇头，连忙甩掉自己怪异的思想，

　　“什么啊，因为大侠之前对我太好了，所以这种时候才会觉得不习惯，再说了，这么大个保镖在身边可以更好的保护公子安全嘛，我想那么多干嘛。”

　　许是许久不曾再于深夜未能安眠，她看见颜轹勾起唇角笑着走进门来，手中的盆里盛了温水，他走进门未发一语，程攸也只是在桌边坐着，这一刻，她竟觉得连那房外秋蝉疲惫的鸣叫都显得格外清晰。

　　颜轹用毛巾小心地擦拭着她手心的伤口，动作温柔细致，待到血污都清理干净了，他才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来，仔仔细细覆在她右手掌心的伤口上，而后又用纱布细细缠上，却丝毫没有弄疼她。

　　而后洗净了毛巾，又为她细细将脸颊上的血污都拭去。

　　也许是颜轹那一刻的目光和神情都太过温柔，他就那样站着弯下腰来为她擦着面上的污渍，略长的发垂下来拂过她的颊边，相较之从前的好几次亲密举动，这一次两个人实在不算近，可是他狭长的眸子里盛满了宠溺和疼惜，就那样安静地为她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污，他的下颚弧线被月光勾勒得如此美好。

　　“好了。”他转过身去，又一次洗净那沾着血污的毛巾，程攸在那一刻有那么一些恍惚，她沉默了良久，却还是只说出了四个字，

　　“大侠，谢谢。”

　　颜轹背对着她。她看不到这时候的颜轹唇角勾起的那么苦涩的笑，她看不到他有一瞬间想要开口的欲言又止，她只是那样望着他的背影，却又等不到他的回答。

　　待得他回过身来，已是许久。他开口，声音仍然低沉利落得悦耳，

　　“回房去吧，天都快亮了。”

　　她一愣，明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起身笑着说好，然后回到房间抱着被子补眠，可是她就那样望着他淡漠的神情，听见他温柔地下了逐客令，一时间竟如同被那目光束住了手脚，站不起身来。

　　“回去吧。”

　　“我……哦。”程攸终于在他那样的注视下站起身来，她想要开口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可是分明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却又是从哪里涌出了这股疏离感？即便迟疑，她终于还是站起身，笑着说，

　　“那我就先回房了，大侠。”

　　颜轹不语，她的笑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转过身出门，她才听见颜轹的声音又在她身后响起，

　　“攸攸，我给你的你全都收下，我想要的呢？你又给过我什么？在你眼里，我当真就如此卑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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