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
朦胧中,似有人将我扶起,将水送至我唇边。一股清流顺喉而下,顿时浇熄了一腔焦灼。
好熟悉的感觉......这喂我水的人,那气息,那温度,是那么的熟悉。
泪水溢出眼角,于脸侧滑落。温暖指腹滑过脸颊,身旁之人,幽幽而叹,叹息之声绵绵悠长。
我心中惶然,想要喊出声来,却是抑在喉间。
再醒来时,已是次时晌午。天气炎热,微微一动,额上已然沁出薄汗。双脚上的伤口已被清理干净,细细地缠上了纱布。
殿外蝉鸣声声,近似耳畔。侧了头往外看,只见欢颜趴于桌边瞌睡,神色疲倦。殿中只余善静渊仍静静坐着,手握团扇,替我扇风。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本是极修边幅之人,下巴竟冒了青青的胡渣。
见我醒来,先是微微一怔,眸中的责备难以掩盖。话语生硬,隐着怒气,容华总算是醒了,微臣昨日还曾告诫过容华小心身子,没想到容华竟是这般轻视。又是着凉又是受伤的,你是不想要这孩子了么?
许是关心则乱,他对我,如兄长般责备,而我只觉得异常温暖。
对不起......我低了头,嚅嚅。双手交叠于腹上,是我太任性自私,竟是未顾及腹中胎儿。即便我心中有多大的怨愤,也不该伤害到他。我......日后再不会了。日后,无论顺逆,我都会尽心将这孩子生下来。即使一辈子不再受宠,我也会让他们平平安安地长大。
掌下平坦,可我却似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他到底与我血脉相连,是我最亲近之人。就算为了他们,我亦该好好振作,保养自己。
其实......善静渊顿了顿,道,容华想要复宠,并未易事。昨夜容华闯出翠微斋,被有心之人禀报了皇上。皇上来时本是怒气冲冲,却在见了容华后转怒为忧,亲自看护了一夜,才匆匆去上朝。想来,在皇上心里,容华是极重的......
原来,昨夜梦中的人真的是他,可是他为何叹气?明明......伤心难过的人应该是我才是......
我摇了摇头,阻断他后头想说之言。我知他的意思,他想说顾衍心中有我,而我只需借着腹中孩子服软,便能得回他的宠爱。
可是即使我那么做了又如何,那用尊严换回的宠爱,又能长久到几时?我无法跨过心中那道槛,做不到在他心中仍怀疑我时,对着他主动承欢。
待我身子好了些,便被送回了翠微斋。顾衍未因我私自跑出翠微斋而罚我,也不再禁我的足,一应的所需仍按着我平日所用的,只是我不再来看我。
白天的辰光越发长了。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一丝风也没有。我懒怠出门,也不愿听外头的闲言碎语,不愿看那些恶心的嘴脸。
翠微斋宫门紧闭,竹帘低垂,挡去外头的火热酷暑。我着了轻质纱衣,和承儿一同躺在铺了青丝细篾凉席的宽榻上。侧着身子,手摇团扇,一点点地给承儿扇风。承儿穿着印了福字的小褂子,露着胖乎乎的手臂和腿,睡得香甜。
见他这一副可爱模样,心头荡过一丝暖意,当初生承儿时是那么的艰难,幸而他一直健健康康地在我身边。
手中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另一手支着头,思绪已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衣襟微微有些重,一低头,却是承儿醒了,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小手握成拳,正抓在我的衣襟处。我看着他的眼,微微一愣,虽然他只有三岁,可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得像他的父亲。忍不住,又是心中一痛。
承儿见我看他,便朝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见我神色不好,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拿过我手中的团扇,两只手抱着挥,母妃扇扇,就不难过了。
我将承儿揽抱在怀中,温和浅笑,母妃没有难过,母妃看着随儿那么乖很高兴。
小孩子都喜欢大人夸奖,承儿也一样,笑得眉眼儿弯弯,母妃,吃冰冰。
好,吃冰冰。我让欢颜拿了冰碗来,西瓜已去了籽切成了小颗,伴着细碎的冰屑,冒着丝丝冷气。
承儿一口一块连着吃了好几块,我替他揉着肚子,笑道,好了,不许再吃了,仔细夜里闹肚子疼。
承儿听不懂我说的话,却也知道我是不让他吃了,眼珠子转了转,一头扎进我怀里,过了半晌才抬头了来看我。我不理他的撒娇,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承儿也不哭闹,只是微微有些闷闷地趴在凉榻上,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那鲜红的西瓜。
紧闭的宫门吱呀一声轻响,一袭湖绿裙衫一闪,茉菀娉婷而入。见屋内这副情景,她不由浅笑,外头的人议论来议论去,姐姐倒是躲在自己宫里自得其乐,瞧二皇子的样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茉菀走前几步,在榻边的一张小圆凳上坐了,伸了手将承儿抱到自己膝上。茉菀时常来翠微斋走动,承儿记性特别好,自然记得她,甜甜地喊了一声,康姨娘。
承儿虽只有三岁多,可是却像个小人精一样。茉菀温和地应了,握了他的小手陪他玩了一会儿,才抬了头看我,眸光深深浅浅,在这幽静殿中竟似不分明,又好似藏了很多的关怀与担忧。姐姐可还好?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无喜无悲,我已然伤心了很久了,眼下我要为了我的承儿还有腹中的这一个孩子振作起来。还好,皇上只是因我未能好好照顾桑榆而责罚我,其余的并未有所苛待。而我亦是该反醒的,而今来翠微斋走动的人少了,我反倒是觉得清静。
我一次次地体会到什么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一次次地验证,哪一些人是无论我顺境逆境都相伴相随永不相弃的。桑榆仍在静养,却时时遣人送东西来,或是一方纸笺,或是一盒点心,让我觉得虽然隔宫而住,却似一直呆在一起一样。还有无双,她喜欢的便是喜欢,全然不顾别人怎么说,只一心地维护我。
幸好还有她们,否则这宫里,我只怕多呆一刻也觉得痛恨。
茉菀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面色却依旧不怎么好,看了我一眼,喏喏的,欲言又止。姐姐好,茉菀也就放心了。外头的人都说......
说什么?外头的人说些什么,我心中自然清楚得很。后宫佳丽三千,帝王的宠爱又能在一人知上停留多久。我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自己不去听就是了。她们若没这么多嫌话可说,如何打发日子。
茉菀轻轻地应了一声,只低了头去逗弄承儿,面容上流露一丝慈爱羡慕。我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与他......是否已不再来往?
茉菀正抱着承儿玩闹,忽的手就僵住了,抬了头看我,双唇微颤,好半晌才低下头去,重新让承儿握着她腕上的琉璃镯子玩。声音轻的没有半分底气,是。
承儿骨碌碌地转着他的大眼睛,意识到两个大人似乎在说什么严重的事情,也乖乖地不说话,自顾自地玩着镯子。
我看她的神情,眼底的温柔里暗藏了一丝惊慌,虽然掩饰得极快,可到底还是露了那么一丝痕迹。我敢断定她在骗我,但是她既然否认了,我便也不好拆穿。心内由衷而叹,这般执着又是何苦。念头方起,不由恻然,我又何尝不是这般执迷不悟呢。
茉菀也看到了,恩宠一物,来得快,去得也快。圣意难测,切勿做损己之事。想见不如不见,你该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既无法相守,不如相忘江湖,各自好好活着。别为了一时的执念,累己累人。
我的指尖隐在薄纱寝衣下,重重地磕着自己的掌心。眸光落在正得开怀的承儿身上,心里不断地重复着那一句,别为了一时的执念,累己累人。
茉菀的面上露了一抹哀愁,恍然的怔了神,眸光不知落在了何处,只显得忧伤缱绻。好半晌才惊觉自己失了神,忙收拾了面上的神情,只更将头低下,一副哀凄婉转。是,姐姐教训得是。
微沉吟了一番,才抬起头看着我,茉菀知道,姐姐是真心对茉菀好的。在这儿,除了他,也就只有姐姐对茉菀真心实意了。姐姐不像那些人,皇上日后定是会知道的。
说罢,又是低下头去。我心里不觉起了些疑心,总觉得今日的茉菀似是不敢看我一般,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我撞破了她的秘密,替她守了这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又好言相劝,她心中对我自然是又敬又畏。
又是闲坐了一番,她才离去。临出去时,掀了竹帘子却又过头来,面色隐在那竹帘子的阴影下,竟似看不真切。姐姐,茉菀若做错了事,姐姐会原谅茉菀的对吗?
我一愣,却还是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露了一丝丝笑意,转身而去。我望着那微微晃动的竹帘子出了会儿神,才继续逗弄着承儿。
这后宫,多的是各色失意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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