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片暗影,没有半丝灯光,似快进入黑夜前的那一种暗。荒无人烟的原野上,飘荡着长年不散的雾。荒草遍地丛生,寒风刮过,沙沙作响,声音凄厉。
一条羊肠小道,弯延崎岖,不知通往何处。枯树上的寒鸦凄凄而叫,忽地飞起,惊得人毛骨悚然。
我低头,瞧见自己身上套了一件白袍,极其宽大,似要招魂引幡。双手环抱,小心地踏上那小道,前方似有无数白影飘过,却又转瞬不见。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飘过白影,掠身而过,面无表情。
这里是哪里?这条路又是通向何方?这里是黄泉路么?而我要去的,是鬼门关么?
面前的白影越发清晰,我奋力地追着,拔开那些雾气。那一张张苍白的天,是茉菀、是无双、是颖儿,还有青玉,那个被无双抱在怀里的孩子,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分明就是我那无缘出世的孩子。
姐姐,你可曾原谅了茉菀?茉菀从未想过要害姐姐,从未想过,可是,真的是应了那一句身不由己。
姐姐,你放心,无双会替你照顾宝宝的,无双没有办法保护姐姐和承儿了,可是无双还可以替姐姐保护小宝宝。
贞主子,好好活着,替我们活着。
无双怀中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口中喊着娘亲。
他们朝着我笑,笑得那么可怜,我拼命的往前跑,却始终追不上。
青白的荒原上,只剩了我一人,只有我一个。
不!不要走!
不要!我猛的从梦魇中惊醒,冷汗涔涔。身子似有千金重,躺在榻上绵软无力。我抬头盯着顶帐上的纹绣,耳边回响起无双她们的话,一遍一遍那样清晰。窗外是寂静无声的黑夜,前尘往事是在这样的夜里重新在我的身体穿行了一遍,重新经历了那些人和事。
陪在床前的几人见我醒来,欣喜的,哭泣的,去寻太医的。
似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恍恍地睁眼望去,就见顾衍披着一件长衫,大步地朝我走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至床前。
只是几步路,我却觉得他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跨过了万水千山才来到我面前。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跨越千山万水穿过无数艰难险阻才走到他身边的。
他满脸疲惫,眼下隐隐有两道青痕,身上的龙纹长衫带着丝丝褶痕,像是累了许久而不得眠。
我见他过来,哇的一声就扑入他的怀中,泪流不止。
顾衍紧张不已,抱着我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瞧瞧。说罢回了头,嘱咐欢颜将善静渊传进来。
我只一味地摇着头,双手抱着他越发得紧。语出带了哭腔,辞儿梦见一个好黑好黑的地方,我怎么也找不到你,怎么也找不到。我好怕,好怕。
顾衍抱着我轻吻着,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好了,只是梦而已。
我在他怀中慢慢地安静下来,好半晌,才抬头看向他,故作不解道,皇上怎会在?为何又是如此模样?
你不记得了么?你在封妃仪式上晕倒了,连着高烧了好几日,汤药不进,真是要将朕吓坏了。若你身子不适,同朕说一声让仪式延后便是,又何故强撑着累上那一天?
我摇了摇头道,臣妾是病了么?可是那日早起,臣妾并未觉得有任何不适之处。
是么?顾衍皱起了眉头,我知他心中已然产生了疑惑。
善静渊进来替我把脉,好半晌才回了顾衍,回皇上,贞妃娘娘已无大碍,只是娘娘这些年底子虚如今又是大病一场,日后定要好生将养着,否则会留下病根。并且......他沉吟着,抬头瞧了顾衍一眼又低下头去。
顾衍冷冷道,并且什么?说。
善静渊这才又道,并且微臣觉得,娘娘此次的高热不退甚为蹊跷。以微臣行医多年,此种病症本该是感染风寒而起的,可娘娘病前并未有流涕咳嗽等感染风寒的症状。而且此病来势汹汹,却令微臣想起不久前二皇子的发烧。二者太过相似了。
嗯?顾衍的疑惑更甚了些。
我歉歉然地一笑,声音中带了虚弱,皇上,善太医做事向来细致小心,一时想得多了些。哪里有什么蹊跷的,也许是臣妾自己受了风着了凉却未注意,才小病转成了大病。想来,应该只是个意外而已。
那可未必!外殿传来清冷冷的声音伴着轻轻的脚步声。片刻后,便见钦妃掀了珠帘子进来。
她穿了一件烟霞银罗花绡纱长衣,配着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极其的清雅。面上微有一丝倦色,却无损她姣好的容颜中散出的美丽。
她朝着顾衍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听顾衍淡淡地应了一声,她起了身,缓缓道,皇上,妹妹突然病倒只怕不是意外那么简单。那一日妹妹昏倒被送回云岘宫,一时间朱鸟殿就乱成了一锅粥。臣妾当时在一旁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却不想发现了一样了不得的东西。也不知是哪个宫女将妹妹身上穿的礼服随手搭在了椅背上。衣裳滑落至地,臣妾便去拣了起来,这一瞧竟是瞧出问题来了。
她朝身后立着的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就捧着那件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呈到顾衍面前。
顾衍拿过衣裳,细细看着。
钦妃适时补充道,皇上请看,按照规制,正二品妃的服制绣的应是鸾鸟,可妹妹这一件分明是将鸾鸟绣成了凤凰。臣妾想着,尚服局的人还不至于出这么大的纰漏,连鸾和凤也分不清楚,就传了制衣的那两个女史过来,才隐约觉得这衣服是被人在做好后调了包的。
顾衍默不出声,眉头却拧了起来。
我强制抑住喉间泛起的痒意,挣扎着便要起身,眸里含了一抹泪光。皇上,臣妾竟是未察觉,竟是将凤凰穿上了身,亵渎了端敏皇后。
说罢,已是抑不住难受,掩唇咳了起来。
青菀欢颜等见状,也连忙齐齐跪下,口中道,是奴婢们疏忽大意。
顾衍将那礼服放在床沿上,亲自端过一旁的枇杷露,一勺一勺地喂我喝下。朕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亵渎这么严重,不过是穿错了衣服罢了。只是,做这衣服的人却着实是居心叵测。
他的声音忽得就变得凛冽起来,眸中闪过一丝怒意。
钦妃小心地道,皇上,虽然不知妹妹这病是否有人刻意而为,然冲着将妹妹封妃大典上的衣服调换,可见有人是要对妹妹不利的。
嗯。顾衍冷冷地应了一声,仍专注于喂我喝药。
我温顺地喝下他喂过来的每一勺,药汁于舌尖一跳便尽数吞入腹中,才刚觉察到苦意,一勺清甜的枇杷露已然喂至唇边。我感叹着他的细心之余,却也不得不在心中想着,这一次,他可会为了我大动干戈,一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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