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2)
‘哐当’声四起,似乎有人在打斗,司马容迷惘抬眼,飘离的思绪慢慢回拢,惊见司马烈以一敌十,杀气腾腾,目呲欲裂。
另一边,有几个侍卫正在掘她的坟。
霎那,司马容只觉全身血液涌到了头顶,生平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愤怒,一声长啸扑了过去,挥手间已将掘墓人震出老远,只身拦在断成两截的墓碑前,满面寒霜:
“谁敢碰她,除非我死。”
司马烈挥剑如雨,厉喝道:“再敢上来试试!”小兰、小琴仗剑而立,护在司马烈两旁。
尹君睿排众而出,看着司马容道:“儇儿是太皇亲封的德郡主,虽出身民间但素来深得皇宠,太皇恩旨,赐德郡主玉碟,迁葬皇陵,以公主礼。。。”
“不必了。”司马容冷冷打断道:“儇儿在这里很好,这是她的园子,她的家,皇陵那么孤寂冷清,不适合她住。”
尹君睿恍若未闻,继续道:“朕请奏太皇、太后,将蓉王妃娘娘迁入皇陵,厚葬之。”
司马容一震。
“蓉王妃娘娘无名无碑几十年,身后实在孤苦凄凉,如今既寻得下落,无论怎样都应妥善安置,以慰她在天之灵。”尹君睿看着司马容,微笑:“百事孝为先。朕的一番心意,还请容大公子莫要推辞。”
司马容面沉如水,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我若不肯让你带儇儿走,我娘便永不得入皇陵安息?”
尹君睿漆黑如墨的瞳孔淀了淀:“虽说人死恩怨消,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家更有皇家的规矩。按本朝祖制,犯了规矩的媳妇,理应除玉碟,打入暗房,永世不得超生,若非朕再三求情,太后岂能恩准蓉王妃入皇陵。。。容大公子实当好生感激朕才是。”
“放屁!”司马烈大怒:“尹君睿,你竟厚颜无耻到以死者为挟,真正卑鄙小人!”
“放肆!”尹君睿厉声喝道:“朕自踏进沈园,尔等不但不行跪拜之礼,更口出恶言污蔑于朕,其罪当诛!朕惜才,不欲与你们多作计较,你们还当朕怕了不成?!”
“一口一个‘朕’,叫地多顺耳。”司马烈冷笑:“你莫忘了,你那个宝座,是我大哥不稀罕,才轮到你的!”
“住口!”尹君睿面孔铁青:“就凭你这句话,朕可以将你相府夷为平地!”
“哦?是么?”司马容淡淡开口,插话道:“我却记得,太皇当日退位之际颁下一道诏书,说的是新君登基后不得为难任何相府、王府中人。。。不知,我记错没有?”
尹君睿一震,看向司马容的眼犹如两把利刃:“容大公子,你仔细想好了,若还想做个孝子,就听了朕的安排。至于儇儿,今日朕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走。”
“休想!”司马烈暴喝一声拔剑跃起,秦姑姑率众侍卫迎上,与司马烈、小兰小琴交斗在一块儿。
尹君睿身子一晃,绕过司马容一掌拍下地去,新葺的黄土比较松软,整个土丘被震地裂开一道缝隙。
司马容大惊,双掌齐出,尹君睿不动如山,嘴角带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大公子,以你现在的功力,还想与我一拼高下么?”
双掌相接,司马容被震出老远,伏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尹君睿稳如泰山站在原地,挑眉道:“你的伤,怎地一点都没好么?”
司马容按着胸口,冷冷道:“幸亏没好,不然,你刚才就已经死了。”
尹君睿摇头轻笑,语调惋惜:“好端端的一副身子骨废了着实可惜,试问容大公子怎能落到如此地步?朕虽一直很希望你死,但现今看到这幅光景反倒不希望你死了。”
司马容面无表情:“哦,是么?”
“你这样活着,远比死了更痛苦百倍。”尹君睿漆黑双瞳滚起黑浪:“所以,你得好好地活着,再痛苦也得活着,活着看朕如何比你更有资格当一个皇帝!”
司马容微蹙眉:“什么破铜烂铁的,与我又有何干,你速速让开,莫惊饶了儇儿。”说罢俯身去拢裂开的黄土。
一柄银剑,抵上了司马容的脖子。
“放手。”尹君睿居高临下。
司马容恍若未闻,只全神贯注地修补着坟头,尹君睿瞳孔一紧,剑光一闪,司马容赤手挟住刀刃,双掌之间,蜿蜒流下鲜红的细流。
“大哥!”司马烈惊呼,怎奈被秦姑姑的铁钩逼地脱不开身,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
司马容盯着尹君睿:“她活着你不放过她,她死了,你还叫她不得安宁?”
“若不是为你,她不会死。”尹君睿的嘴角紧紧抿起,眼中迸出无限恨意:“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司马容整个人一颤,面色苍白如雪,双掌一松,利刃斜斜落下,正砍在他的肩胛上,深见白骨。
“大哥!”司马烈怒吼,一阵只攻不守的连环剑迫地秦姑姑倒退数步,纵身跃至司马容身旁,呼道:“大哥,你怎样?”
司马容额上满是津津冷汗,咬着牙,急声道:“别。。。别让他动儇儿。。。”话音未落,闻得尹君睿一声大喝,掀起怒剑狂沙,烟尘之下,只见五彩水晶琉璃棺静静躺在那儿,泛着晶莹的光泽。
“儇儿。。。”刹那,司马容万念俱灰,肩头的伤都没了痛觉。
司马烈怒极攻心,扑上去就要打,尹君睿一个闪身,掌风落在了琉璃棺上。
但听得‘嘭’一声巨响,棺盖落地,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里头,除了一枚兰花香包,空空如也。
白色的房间,玻璃为墙,一个女子睡在房中央一张台子上,四周围了十多名医生,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一场手术。
玻璃门外,站着邓建国博士和沈轩。
“没想到,你还肯让她回来。”博士看一眼沈轩,表情唏嘘:“你的心肠总算没我想地那么硬。”
沈轩冷哼:“她搞成这样全是自找的,救她,不过是看在她舍命完成任务的份上。”
博士微笑:“但阿儇半途逃跑的事若没你瞒着,上头一定饶不了她。”
“上头,上头是谁?”沈轩瞥了博士一眼,似笑非笑:“就那丫头傻气,跟了你这么多年仍然后知后觉,能拥有‘流光’的邓建国博士究竟何许人也。”
博士一脸糊涂状:“啥?”
沈轩指指手术室内,笑容可掬:“医学科研站五大泰斗齐聚一堂,乃是三十年前前任总理病危之际才有过的盛事。邓老一通电话就能叫动他们亲自替阿儇动手术,如此看来,只怕‘上头’的‘上头’见了邓老也得给您让个座敬杯茶。”
博士闻言哈哈干笑三声:“好说,好说。”接着立马转移话题:“听说你解读了阿儇的芯片?”
那芯片上记载的,是她的记忆。
沈轩透过玻璃望着那张雪白的小脸,不说话。
博士叹道:“以你的脾气,定是将其消除了吧。”
出乎意料地,沈轩却摇了摇头。
“请问”,博士一脸诧异,上下打量沈轩:“你当真是那个以铁石心肠冷面判官闻名遐迩的沈轩沈议员么?”
沈轩闷了半晌,才道:“你若也读过,便不会这么说。”
博士凝神看了沈轩好一会儿,忽然大力拍上他的肩膀:“好小子!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人类,原来,是我错了!”
沈轩悻悻道:“多谢夸奖。”又忍不住叹口气:“为她好,理应消去,免得她醒了之后又跑回异次元,坏了禁入的律条。”
博士沉吟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呵呵一笑:“有关异次元的律条很长,容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这一年,我简直过着像骡子一样的生活。
课题堆地跟黄山一样高,每个都是加急,忙地我双手双脚钳起,一天二十四小时作四十八小时也不够用。
沈轩冷眼旁观,一句安慰的话也没,只管将一个又一个课题丢过来,叫我卖命。
我长期睡眠不足,没有假期,心情极度恶劣,就差举白旗。
不过这样也好。
忙了,就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东西,头一沾枕头立马睡着,半个梦也无。
我很怕做梦,怕梦见一些遥远又熟悉的东西,然后,心底就莫名地抽搐、狠狠抽搐,直痛地无法集中精神工作。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跑去找小朱。
“阿儇!你回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鬼地方了呢!”他一见我,立马扑出来。
上来就咒我死?我皱眉,满脸黑线。
马氏在他身后,掩面而笑。
“你们聊,我去沏茶。”马氏朝我点点头,退出门去。
“你的老婆会吃醋。”我将那两条猿臂拉开。
“我的老婆最听我话,十二万分的贤惠。”小朱向我眨眨眼,拖我坐下,接着一个巴掌伸到我面前。
我一愣:“啥?”
“今儿没有?”小朱两边眼角吊起:“以往你来,都有礼物!”
“最近没什么好案子。”我按了按太阳穴:“赤壁一片火海,烧地啥也不剩,秦始皇焚书坑儒叫我反胃。。。哪还有什么心思选礼物。”
“没劲。”小朱随手抓了把瓜子嗑:“话说你也有一年多没来看我了,难不成就忙这些无聊事儿?”
桌上的桂花糕散发着久违的香味,我默默地拾起一块吃了:“接了个挺麻烦的差事,出了趟远门。”
“哦?”小朱一听便来了兴致:“有啥新鲜的奇闻异事,快说来听听啊?!”
我怔一怔,道:
“我找到了能与你老婆手艺媲美的桂花糕。”
“哦,还有呢?”
“尝过一种‘桂花酿’,听说乃以心所酿,所以滋味特别不同。”
“啊,还有呢?”
“即便有人在你面前喝地多醉都不要乱说话,因为世上真有千杯不醉这回事。”
“哗,还有呢?”
“原来,玫瑰并非独秀一枝,有时兰花的香,比玫瑰更加悠远流长。。。”
小朱忽然不问了,他看着我半晌,轻轻道:
“阿儇,你哭了。”
我一摸,满面的泪。
刹那,一切刻意的舍弃、遗忘、沉淀顷刻间去而复返,费心掩埋的记忆自海底深处缓缓地浮上来。
澈如泉水的清眸,低沉而明亮的嗓音,修长干净的手指,春风般温暖和熙的微笑。
飞扬的白衫,陨落的玫瑰,冷冽中带着凄凉的秋风,融了血犹自躺在地上泛着银光的长剑。
垂下的素手,合上的双眸,那一声低不可闻的呜咽,他的泪,缓缓滴落在她的脸上,很冷,很冰,很痛。
原来,我什么,都不曾忘记。
小朱走到我跟前,叹口气:
“我的袍子虽是新做的,但为了你也舍得,随你怎么擦都行。”
于是,我当真将他的新袍子擦尽了眼泪和鼻涕。
小朱拍拍我的肩膀:“若实在舍不得,不如回去吧,否则往后的日子,你怎么过呢。”
“回不去了”,我一脸黯然:“师傅他们不让我回去,我没法回去。”
“那你就自杀、绝食,看他们让不让步。”小朱瞪眼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虽老土了一点,但土方之所以是土方,就因为千年有效。”
我不由破涕为笑。
小朱朝我眨眨眼:“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给我听听,让我好生给你把把脉,免得你叫人骗走了还云里雾里。我先猜猜阿,他呀,一定文武双全,温柔似水,情比金坚,指不定,还有一双会笑的眼睛?”
好小子,我什么都没说,他就已中了八九分,是个人才。“若非朱棣太厉害,你与你的‘秀才朝廷’,定能发扬光大。”
“我却感激你救了我出来。”小朱微微一笑:“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谁当皇帝不可以?”马氏掀帘而入,朝小朱温婉道:“我想听这话,都好多年了。”小朱一把搂住老婆大大亲了一口:“那往后我天天说给你听啊!”马氏满脸通红,猛推他:“干什么呢?有客人在。。。”“儇儿不是外人。。。”
我也不是头一回看见他们卿卿我我,但今天,心头却没来由地一酸。
那个曾如此温柔待我之人,现在怎样了?
他过地,好么?
“喂喂,阿儇?!”
“啥?”我回神,瞧见小朱的双手在我面前直晃。
“唉呀——”小朱摇头晃脑地叹气:“遭了趟情劫,脑筋就不灵活了。我是在问你,明朝到底兴旺了多少年啊?后头是啥朝代啊?”
我撇撇嘴:“你现不就在明朝?自己不会看么?”
小朱蓦地脸色发白:“你。。。现在是‘宣德’年,朱瞻基刚刚继位。。。”
呀,我的脑筋果然不灵活了,明朝灭亡是朱由检的事儿,距今还有两百年呢。
“放心,到那会儿你早作古了,想‘反清复明’还轮不上呢。”我随口道。
“‘清’?”小朱眼睛一亮:“是后朝的国号吗?”
我懊恼说漏了嘴,忙顾左右而言它:“你不说要去贵州白云山游历么?几时动身啊?”
小朱一甩袖子,气道:“又岔开话题!”
“哎哎,不才说谁当皇帝都可以,两袖清风乐得闲么,难不成只是说说的?”我无奈摇头:“莫忘了,为了将你带到二十五年之后的明朝,我可是整整停薪一年之久——好歹看在这份儿上你就莫为难我了吧,泄漏天机我会被上头劈死的!”
小朱面色稍霁,我又哄道:“既卸了担子,你叔侄也都把天下治得不错,你就省省心,带上漂亮老婆四处云游,看看你朱家的大好河山,过过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日子,不顶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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