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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锁流光 贺兰茵 10113 2021-04-02 20:34

  <后记>

  尹君睿登基后,将姑姑尹韶云送返突厥。从此两国立下契约,和睦共处,互不犯境。

  同年,太皇尹韶凌出家宗容寺,翌年,剃度为僧,法号‘无名’。

  顺亲王爷尹韶风四海云游,行踪不定,曾被人看见出入大漠一带,身旁跟着一老妪,武功高强,喜以京剧脸谱‘花旦’示人。

  睿帝二年,相爷司马云峰病逝,次子司马烈晋少傅,辅佐新君,翌年,官拜右相。

  睿帝四年,温清远灭南夷,封护国大元帅,迎娶突厥长公主耶律夏瑶。

  自此,尹朝、西陵、突厥、东莞,四分天下。

  沈儇与司马容失踪之后,各国均派出无数密探连年明察暗访,终至不获。

  番外

  太后将画像搁到一边,对梁姑姑道:“皇上一个都没选中么?”

  梁姑姑回禀:“不是没选中,而是没选,皇上说了,一切由太后做主。”

  太后峨眉一敛:“选后这样的大事,他竟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梁姑姑忙道:“皇上新即位,日理万机,阅奏折常至深更半夜。听秦姑姑说,先前两个贵人那儿,也有数月没去了。”

  太后面色稍霁:“虽国事为重,但也得顾着龙体,去,将新到的千年人参送至怡心殿。”话毕,又叫住梁姑姑:“等等,我亲自去。”

  怡心殿内,一名侍卫跪在地上:“烈相先于灵州出没,后又往云州行,看样子像是要出关。”

  “继续跟着,他若敢出关,便绑他回来。”尹君睿一边阅奏折一边道:“他脾性顽劣,口舌无用。”

  “是。”侍卫应声而退。

  一旁的宫女奉上一壶新茶,刚巧尹君睿笔墨尽了,一抬手撞到银盘,滚烫的茶水顿时倾在桌上,有几滴溅上了他的手背,秦姑姑见状,慌忙取来冷毛巾,却被他一手挡开。

  他从翻了一桌烫手的茶水中撩起一个半湿的麻布袋,宝贝似地捂在胸前。

  所有人都惊地跪了下去。

  他看着湿了的麻布袋,皱一皱眉,转身回到寝殿,将沾了水的事物一件一件取出,小心翼翼地擦干,晾在窗台上。

  一只像西陵的万花筒,但比其精致小巧许多,透出去能看见几堵墙之后的人形;一小瓶透明的液体,散发着薄荷的清香;一包细粉,仿佛是迷药,放入杯中无色无味;几枚小小的圆球,有点似暗器,后来清远拿去一试,回来告诉他,那是可以发出剧烈闪光的弹药,至于如何配置,清远琢磨了很久也没能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

  这些,都是她的。

  除了这些,什么都没留下,她从‘流云阁’逃走之后,就再没回过他的身边。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一直后悔当初没强留下她,她若执意要恨,那就让她恨好了,至少,他不必亲眼看着她死,亲眼看着血色从她的脸上渐渐消退,看着她两排睫毛轻轻合拢,看着她染血的素手缓缓滑落到地上。

  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人生生地挖走了。

  他想杀的,是司马容,但最后死的,竟然是她。

  华晴得意地仰天狂笑,他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她的胸膛,她不过是他用来试探尹韶云的一枚棋子,如今已没有存在的价值。

  他料地一点没错,尹韶云果然是知道什么的,自那一日在吟风轩巧遇父皇,尹韶云瞧着儇儿又惊又惧的模样,他就知道她必定隐藏着那个秘密,于是他叫华晴假扮蓉妃演了一出戏。

  果然是真的。

  那个司马容,是父皇和蓉妃的儿子。

  心中猜度了二十年,但当事实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仍然愤怒地不可抑止。

  但更叫他更愤怒的是,躺在血泊中的女子,至死都不曾看过他一眼。那一瞬,心底隐忍许久的悲鸣不住嗥叫,拼命噬咬他的五脏六腑,咬地他,以为自己,也跟着死了。

  “皇上。”耳旁响起一声娇唤,他回头,瞧见一张盈盈笑脸。这是宠臣送来的选侍,叫什么名字他不记得了,当时她正在唱歌,那音色,叫他想起一个人。于是,他留下了她。

  “皇上。”她咯咯一笑在他面前转个圈:“皇上,涵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听宫女们说,这叫流云纹绶纱,穿在身上,轻盈如云,四季舒爽。”

  他看着那片流纱在眼前不断舞动,渐渐与脑海中的一个影像重叠在一起。

  “过来。”他命令道。

  涵儿红着脸走过去,他一挥手,撂下了金帐。

  厚重的喘息渐渐响起,他剧烈的动作迫地身下的娇躯发出阵阵呻吟,汗水从他的额头滴落,眼中的沉郁因欲望的渲泄终于淡了下去。几番云雨过后,他看了已瘫软的女子一眼,漠漠道:

  “以后,不许再穿这身衣裳。”

  涵儿听了一呆,懵懂为何方才热情如火的皇上忽然变脸,忙扯住他的袖子:“皇上,为什么呀?您不是喜欢看我这么穿才对我。。。”话未完,他冷冷的眼神扫来,吓地她打了个哆嗦,立马松手。

  他一言不发,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殿外,太后到了,尹君睿大步迎上:“儿臣近来国事缠身,未能日日到慈平宫给母后请安,望母后恕罪。”

  太后在贵妃塌上落了坐,含笑道:“皇上勤政乃万民之福,哀家岂会不明?只是多日未见,心头挂念,怕你只顾着家国社稷,疏忽龙体,便过来看看。”

  尹君睿躬身道:“儿臣令母后操心,儿臣不孝。”

  “烈相好似有一阵子没上过朝堂了。”太后抿一口茶,闲闲道:“听说是离家出走,不知是不是真的?”

  “离家出走?母后听谁说的呢?”尹君睿轻描淡写道:“烈相近来为军队编制重整一事十分操劳,精神萎靡,儿臣特许他放几天假,散散心。”

  太后眼角轻轻一挑:“皇上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是为明君,然小人之心不可不防,皇上身为九五之尊,气势威严岂容人造次。”

  “母后说地甚是。朕是天子,何人敢违?除非不怕株连九族。”尹君睿微笑:“好在,朕的良臣将相,都还是很听话的。”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皇上这么说,哀家就宽心了。”

  “母后是该多放宽心,心思太重的人才会失眠。朕听太医们说了,母后一直睡不安实,经常梦魇,想来都是平日过于操劳之故。儿臣不才,无法缓解母后的病痛,哪还能让前头的事儿吵扰了您——母后整肃后宫内务已是分身不暇。至于朕,既为一国之君,若连区区一个朝堂都治不好,何谈平定天下?母后,您说是么?”

  这一番话,不轻不重,不痛不痒,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太后,朝廷的事儿,往后不必过问了。

  太后的脸颊不易察觉地一搐,勉力笑道:“但凡皇上说地,自然是金科玉律。”

  尹君睿面带微笑,瞥了一眼梁姑姑手中捧地一堆画像,暗暗一皱眉。那边厢,太后又开口道:“皇上,其实哀家今日来是为一件要紧事。”说着拿过一幅画卷,摊在尹君睿面前:“皇上即位已有三年,后位仍是虚悬,我朝百年来无此先例,还请皇上重之慎之。”

  尹君睿扫了画像一眼,太后道:“这是郑上卿之女,德容兼备,性情温和,为人处事颇有气度,哀家以为,郑氏是个不错的人选。”又拿过另一幅,道:“这是枢臣之女颜氏,容貌很是出挑,学识也极好,她父亲颜景伦是你的左右手,不论当不当得皇后,后宫之中必有她一席之地;这是大将军之女蕈氏。。。”

  尹君睿静静地听着,看似很用心,但眼底,始终缭绕着一层薄薄的黑雾。那一张张活色生香的娇颜,不知不觉令他想起另一双,沉寂在脑海深处的眼睛。

  冷酷而坚硬的心,忽然一痛,他狠狠闭眼,随手捡起其中一幅:

  “就她吧。”

  云州郊野一家小客栈。

  小小店面统共七张台子,坐了两个人。

  一个头戴毡帽,身材矮小,双手插袖中,低着头,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却的茶,杯中飘了两片糙叶,一口未喝。另一个,宽肩膀,两道浓眉,肤色黝黑,穿一件紫袍,料子应是锦缎,但好似许久未洗,又脏又破,乍眼看去像块抹布,再加上袍子下摆好几处落了针线,很是落拓。

  小个子抬头瞧一瞧窗外,咕哝道:“这个静宜,动作真慢,一点也不好玩!”又看一眼面前的茶水,皱眉哀叹道:“老头子,你泡地的茶虽蹩脚,但也好过外头,简直跟洗碗水没两样。”正絮絮叨叨地抱怨,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寒风跟着飘入,不由缩一缩脖子。店小二殷勤迎上:“客官里面请。。。”话未完,便满脸惊惧地看着来人,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小个子抬一抬眼,忍不住低呼一声。

  只见来人虎背熊腰,满脸横肉,黑色披风下挂着一柄七尺长刀,双目如鹰,浑身透着一股煞气。但真正叫人害怕的,却是他脸上那道粗犷而纠结的疤痕,自额角至下颚,斜斜地将一张本已不好看的面皮一劈为二。

  刀疤男扫了两腿发软的小二一眼,又看了看小个子,最后目光落到自始至终闭目假寐的落拓男子身上,蓦地迈开大步走过去,将七尺长刀往桌上‘啪’一搁,挨着落拓男子坐了。

  “小二,拿酒来。”刀疤脸喝道:“烧酒。”小二呆了呆,二话不说立马跑回后堂,送酒上桌的时候,两手还在打颤。

  刀疤男酒杯都不用,随手拍开一坛便咕噜噜灌了大半,接着将剩下的半坛往落拓男子面前一放:“谁都知道,烈二公子向来只喝酒不喝茶,不知何时改了性子,连这般粗糙的茶水也能咽地下去了?”

  小个子本想走,听见这句又坐回原位。

  落拓男子不说话,两眼却睁开了,小个子偷偷看过去,不由一怔。

  那人肤色黝黑,长发掩面,遮住了五官,也看不出年纪,此刻一睁眼,一双炽热眸子犹如明火一般照映出整张面孔——竟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

  落拓男子看也不看刀疤男,摸出两个铜板往桌上一掷,起身就走。

  “烈二公子请留步。”刀疤男嘴里说‘请’,壮臂已是毫不客气向前一横:“咱哥俩多久没见了,难得遇上,烈二公子连水酒也不喝一杯便要走,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难得遇上?”落拓男子冷冷开口:“若我没记错,屠副将如今仍是在边关当差的,云州距边关尚余数十里,不知是什么风将屠副将吹到这儿来了?”

  屠海眯眼,嘿嘿一笑:“司马烈,我来,自然是来找你的。”

  “找我?”司马烈睥睨屠海:“我还以为,上回得了教训之后,你是再不敢来找我的了。”

  “谁要你放着高官厚禄不做,偏跑到这荒郊野外呢?”屠海盯着司马烈,阴恻恻道:“山高皇帝远,万一你不小心死在这儿,那也是土匪的罪过。”

  司马烈轻笑:“看来屠副将这些年进步不少,尤其是胆子,都能冲天了。本以为你若能悔过自新也算善事一件,不想仍是狗改不了吃屎,看来当日放你一马纯属多余。”

  “上次你急着救那小妞没把我砍死,是我命不该绝!”屠海恨恨道:“这些年你平步青云,风光得意,而我呢却被遣至蛮荒之地守大门。司马烈,你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你在皇城里享清福,我奈何不了你,但你既然自动送上门,就算你晦气,我等这一天,可是等地望穿秋水。”

  “哦?”司马烈冷笑:“就凭你?”

  屠海脸色一变,杀气腾腾地抽出长刀:“你放心,你不会一个人去的,这整家客栈的人都会给你陪葬,黄泉路上,必不寂寞。”

  店小二一听,两眼一翻,先晕了过去。

  小个子拍着桌子跳起来,叉腰嚷道:“喂,你与他的恩怨乃是你与他的恩怨,跟我等有何关系?凭啥我要给他殉葬?啊?”

  屠海瞟了小个子一眼:“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走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哦,原来你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是你干的,才要杀我灭口啊,唉,早知刚才走了就好了嘛还看什么好戏”,小个子一脸懊丧,又忽然想起什么,认真道:“我说大爷,我这人哪什么都好,就是记性顶不好,基本上前脚事后脚就忘,出了这个门呀,我就绝不可能记得方才听见的话看见的人。不如这样,反正你还没动手,我也没看见你杀人,我现在出去,咱们就青山绿水后会无期了,好吧?!”说完,便大摇大摆往外走。

  任是屠海阅人无数,还从没见过这么自说自话能耍赖的,当下脸色一沉:“小兔崽子,胆敢戏弄本将军?!”一刀笔笔直挥了过去。

  小个子一声尖叫,急忙闪至一边,屠海一刀未中,脸色发青,一把钢刀舞地虎虎生风。小个子哇哇乱叫,满屋乱窜,每次眼看就要被砍中,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不是撞到墙壁就是推倒了桌子,总之皆险险地化解了。

  司马烈本欲出手,见状退到一边,望着小个子若有所思。

  屠海一共砍掉了七张台子六把椅子,最后一把椅子被小个子举在头顶,大声叫道:“那边的,干嘛呢?还不快过来帮忙!”

  屠海对准小个子的眉心,长刀劈下,小个子背心抵墙,避无可避,慌忙缩成一团,千钧一发之际,屠海手中刃被夺去,哐当一声,断成两截摔在地上。

  小个子半睁眼,瞧见屠海涨红面孔,提刀的手腕被司马烈擒住动弹不得:“你有种杀了老子!”屠海怒喝道:“否则这辈子跟你没完!”

  “杀人?”司马烈面无表情地瞅了屠海一眼:“我已很久不杀人了。”话毕手下一动,屠海顿时一声哀号,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那只拿刀的手如柳条一般垂下,竟是再也抬不起来。

  小个子看着滚倒在地的屠海,瞪大眼睛:“你,废了他的手?”

  司马烈眼角扫过小个子,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喂,等等,你别走啊!”小个子边喊边追,一出门却不见了司马烈的踪影,低头朝地上瞧了几眼,便一展身形往东南方掠去,终于在沿河的林子里看到了那一角紫袍,开心地招呼道:“喂喂,你等等我啊!”

  司马烈转头一瞧来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微蹙眉道:“你跟着我做什么?还有,我不叫‘喂’。”

  小个子气喘吁吁地在他跟前站定,摸一摸额头渗出的细汗,呵呵笑道:“原本只道自己轻功不赖,出了趟远门才知道,天底下武功好地可多了,我从前追那驯鹿,也没像今天这般吃力,你的武功很好啊!”

  司马烈眉头皱地更深了,这小个子说话全没路子,牛头不对马嘴,当下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哎,慢着,慢着。”小个子一闪身又绕到司马烈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你先别走,我还没说完呢。”

  司马烈脸色一沉,刚要发作,只见小个子双手抱拳,一脸严肃地俯下身去:“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司马烈见状不由一呆:“你要拜我为师?”

  “是啊!”小个子抬起脸,朝他笑道:“师傅,你若是肯教我,我以后出门就不怕被人欺负啦!”

  “岂敢。”司马烈淡淡扫了小个子一眼,身子一晃便绕了过去:“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必有你如今的成就,试问何来本事做你师傅。”

  “师傅你别走,等等我呀!”小个子着急,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司马烈脚步极快,小个子起初还能勉强跟上,时间一久,便慢慢落在后头了,等出了林子,已不见小个子的踪影。

  司马烈刚舒出一口气,忽闻一声尖叫从后方传来:

  “救命啊!有蛇!有蛇!谁来救救我!”

  是小个子的声音。

  司马烈思忖着兴许小家伙耍诈,但林中遇蛇也是稀松平常,犹豫一下,还是往回掠去。

  找到人的时候,他已吓瘫在地上,脚旁一条五花蛇正吐着信子,匍匐着扑来。

  司马烈足下一点,一粒小石子激射而出,正中毒蛇七寸之处,只见蛇腰狠狠一扭,立时消失在草丛之中。

  “你怎样?没事吧?”司马烈将小个子从地上拉起,小个子一脸惊恐,牙齿犹在打战:“我。。。我。。。我最怕蛇了。。。”说到一半,两眼一翻,竟晕了过去。

  司马烈又好气又好笑,眼见天色渐暗,只得负起小个子,出了林子往山下走,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破旧的茅屋,劈柴生火,又自附近取了些井水,就着随身带的一点干粮充饥。

  “你若还不醒,这最后半块饼,我就自己吃了。”司马烈一边添柴一边道。

  小个子一骨碌从铺了干草的地上爬起,讪讪道:“我就知道,师傅的心地极好,看不得旁人饥寒交迫,受苦受难。”

  司马烈鼻子底下哼一声,将剩下的半块饼抛过去,小个子呵呵一笑,将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送到嘴里,吃相极是斯文。

  “你不是本地人吧?”司马烈打量小个子,问道:“听你的口音,并非中土人士。”

  “嗯”,小个子鼓着腮帮子,道:“我家住岛上,离这儿很远,十分难得才能出来一回,我阿爹阿娘看我看地紧。”

  火光照映下,只见小个子皮肤细腻光洁,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脸颊白里透红似苹果,笑起来的时候两个梨涡玲珑可爱。倘若到这时候司马烈还瞧不出端倪,他这些年就白活了:

  “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难免凶险,你爹娘担心很自然,还是早点回家地好。”

  “我出趟门可不容易,哪能就这样回去了?!”小个子嚷嚷道:“成天关在岛上有啥意思,闷死了!叫他们叫我武功,尽拿些花拳绣腿的来应付我,女孩子,女孩子又怎么了?是女孩子就该一辈子绣花绣草绣荷包,凭啥就不能学一身好武艺,行走天下,锄强扶弱?”

  司马烈笑道:“原是为了要做侠女,才想要拜师的。”

  “我呀,早下定决心了,这趟出来若没收获就不回去!”小个子信誓旦旦道:“我就是要证明给阿爹阿娘他们看看,没了他们庇护,我也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司马烈抬手添了几把柴火:“你有爹娘疼,是你的福气。”

  小个子看一眼司马烈:“你呢?你为啥一个人在外头?不回家去?”

  “我找人。”

  “找人?找谁?”小个子挪到司马烈边上坐下。

  司马烈添柴火的手顿了一顿,没说话。

  小个子看了他几眼,试探道:“是个女的?”

  司马烈犹豫一下,点点头。

  “你妻子?”

  “我有妻子。”

  小个子‘啊’了一声:“那你妻子知道你在找人么?”

  “我妻子已死了,难产。”

  小个子禁不住又‘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孩子呢?”

  “没保住。”

  小个子的脸上浮起一层怜悯。

  司马烈垂首,低声道:“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这哪是你的错呢。”小个子随手扯了根枝条在地上划:“我阿娘常说,每个人的命,都是定好的,阎王的生死簿上都记着了,谁也逃不脱的。”

  “阎王的生死簿都记着了?”司马烈怔怔地瞧着火光出神:“若真如此,我倒想借来一看,那生死簿上,究竟有没有她的名字?”

  “她?她又是谁?是你找地那个女孩子么?”小个子奇道:“莫非,她也已经死了?”

  司马烈眼中一黯,不由握紧双拳:“每个人都那么说,但我,总不能信。”

  “为什么?”

  为什么?司马烈有些茫然,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只道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回响不断,她还在。

  否则,何以琉璃水晶棺内没有她的尸体?难道真如尹君睿所说,是大哥藏了她?

  他猜不透,也无法知道,因为大哥也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几乎是凭空的,从沈园消失了。

  两年来,他心底一直想着一件事:

  他们两个,是否终于在一起了?

  “喂,喂,你听见了么?”小个子双手在他面前乱晃:“跟你说话呢!”

  “什么?”

  “我刚问你,她长地美不美?”

  “谁?”

  “当然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啦。”小个子猜测道:“能叫你如此念念不忘的,必定是个大美人。”

  司马烈想一想,面上泛起一丝久违的温柔,淡淡地笑了:“只可惜,她却从不觉得自己美。”

  小个子歪着脑袋:“你既那么喜欢她,为何娶了别人做妻子?她走地时候,你干吗不留住她?——如今这天大地大的,你又该上哪儿找她去呢?”

  司马烈别过面孔,暗影覆盖的眼底缓缓划过一道深入骨髓的哀伤:

  “说地是。。。也许,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小个子扯着枝条在地上乱划一通,过一会儿又道:“如果,如果有一天,终于被你找到了她,你打算怎么样呢?”

  “打算怎么样?”司马烈一怔,慢慢咀嚼:“是了。。。就算找到了,我又能怎样呢。。。”说着长长叹出一口气,再不肯多言。

  半夜,小个子迷迷糊糊睡去,梦中,仿佛听见有人交谈,朦胧睁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司马烈,还有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

  “二公子,快回去吧。”一个沉沉的男声道:“皇上,正等着你呢。”

  “回去?回去做什么?”司马烈语气冰冷:“回去看他如何收编我相府轻骑?那是大哥的心血,不是他的。”

  “二公子不回去,轻骑队是不可能心甘情愿归顺温帅麾下的,皇上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总有一日借口发难,至相府与王府不利。”

  “我会怕了他?”司马烈声线渐高:“江风,你若是怕了,不妨直言。”

  “江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江风这一辈子,最敬重之人便是大公子,大公子不在,江风便以二公子马首是瞻”,江风单膝跪下,抱拳道:“就算此刻二公子要江风去死,江风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司马烈面色稍霁:“起来吧。”

  “二公子若不回去,江风便长跪不起”,江风一脸焦急:“皇上已派出亲信擒拿二公子,二公子若一意孤行,恐有杀身之祸。”

  司马烈冷笑:“他有种的话便杀了我好了,司马烈早已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二公子!”江风嗓音渐渐哽咽:“二公子难道忘了大公子的嘱咐么?”

  司马烈不说话。

  “二公子忘了,江风却没忘,当日信上的每一个字,江风都已刻在了心里。”江风缓缓道:“大局已定,执念无益,与其玉石俱焚,不如摒弃前嫌,尽忠圣上,同心协力以为本朝江山。。。”

  夜风呼啸,刮地司马烈背脊一颤。

  “二公子,如今相府有无自己的轻骑兵,已经不重要了。”

  司马烈沉默良久,终于沙哑地开口:“等天一亮,我们便回去。”

  江风松了一口气,应声退下。

  司马烈一人在夜风中,站了许久。

  小个子看着地上拖地瘦瘦长长的影子,心里没来由泛起一丝酸涩,刚欲开口,司马烈转回屋内,将柴火熄灭。

  “你都听见了”,司马烈知道小个子醒着:“我要走了。”

  小个子一骨碌爬起来,冲口而出:“你若不喜欢那个皇上,便不要回去了!”

  司马烈摇头:“我若不回去,会有很多人遭殃,丢掉性命。”

  小个子握紧拳头:“不怕,有我帮你!”

  司马烈一怔,看着小个子大眼睛明亮闪烁,如婴儿般娇嫩的脸上一团正气,不由心中稍许柔软,微笑道:“你还是早些回家去,莫叫家里人挂心了。”说完,转身就走。

  小个子一手拉住司马烈的袖子,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平日的伶牙俐齿到了此刻竟然全不管用,只能急地满脸通红。

  司马烈想一想,从袖中掏出一块玄铁令牌放到她手里:“你若实在想学功夫,我倒也并非不能教你,只是今生无意收徒,然而彼此切磋技艺则是无妨的。你拿着这块令牌,入了沁阳城,便能找到我。”

  小个子仔细瞧着那块黑漆漆的铁令,正面雕了一朵兰花,形态有些眼熟,似在何处见过。

  “我叫东方语。”小个子一字一顿道。

  “司马烈。”司马烈淡淡一笑,消失在夜幕之中。

  太阳升起的时候,一个古铜肌肤、体格健壮的佩剑少年出现在破茅屋外,大声喊道:

  “语儿?你在里头么?”

  门应声而开,出来一个黄衫小姑娘,一双大眼忽闪忽闪,明亮动人:

  “静宜哥哥你好慢呀,我可是等了你一天一夜呢。”

  东方静宜蹙眉:“你还没玩够么,你阿娘就快急疯了。”

  “阿娘知道有你陪着我,哪还会担心呀。”东方语眨眨眼:“好容易出来一趟,难道静宜哥哥就不想开开眼界,增长阅历,浏览一下这中土的大好风光么?”

  东方静宜闻言,心中不禁向往,嘴上却不服软:“你又想怎样?莫闯出祸来才好。爷爷是管不了你,可你阿爹的脾气,你自己知道。”

  “有阿娘在,我才不怕他”,东方语咯咯笑,展开身形如轻燕飞掠:“我要上沁阳城,你究竟来是不来?”

  东方静宜跺一跺脚,只得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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