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念秋看着法慧,尽量后仰,躲避匕首的锋芒,门外兵器声骤停,听到一女子呼痛:“贼尼!”
“施主,嘴巴放干净些,对你没坏处。”听上去,应该是盈春落败。
“原来是间黑庙,贼尼杀人越货么?”盈春的嘴甚是厉害,但是听上去却颇为痛苦。
“施主真看得起自己,就算当今天子来,我们只怕也看不进眼里呢。”小尼姑用长剑架在盈春的脖子上,盈春趴在地上,背上踩着小尼姑的一只脚。
“静度,把他们都押下去捆起来。”法慧开门,念秋看出去,萧征也已经被按倒,小翠倒是不算太狼狈,毕竟不会武功,尼姑一亮兵刃便只能投降了。
三人被五名尼姑带下去,萧征看着念秋,皱眉,寻思着待会乘人不备逃出来救人。
念秋看法慧是吩咐将人带下去捆好,想来一时片刻不会杀人,略安心:“师傅劫持我们,到底想要什么?”
“没什么,施主腰间的玉佩,贫尼眼馋的很。”法慧没有挪开匕首,伸手扯过念秋腰间的一块玉佩:“这块贫尼很喜欢。”那块玉佩,正是龚磬晨所给的兵符,念秋吃惊,欲伸手抢夺,法慧手上用力,念秋吃痛只能缩回了手,法慧却没有将玉佩扯下来,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东府的纹饰,你还说自己不是龚郡主?”
“我真的不是,这玉佩,是龚妃送给我的一件玩意。”念秋一愣,貌似法慧并不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
“你叫什么名字?”法慧看着念秋,满眼的怀疑。
“我叫苏念秋,是南静亲王侧妃,龚磬晨也是侧妃,不过比我年轻几岁,晚来王府几年。”念秋看着法慧,神色不动,法慧听了,眨眨眼依旧不肯松口:“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龚磬晨呢,南静亲王府的纹饰在你衣服上,东府的纹饰在你玉佩上,谁敢这么穿戴?”
“我真的不是,当年京都有一门大户姓苏,不知道师傅可认识?”念秋皱眉无奈,法慧动怒:“扯东扯西,想说什么?”
“我父亲名叫苏禹,是文相府的三公子,苏家抄家后,我被官卖,在娼馆中被黥面,留下这蝴蝶图案,试问金枝玉叶的龚郡主,会黥面么?”念秋抬起手,撩起额前的头发,法慧动容,伸手上去摸了摸,确认是刺青之后,松了手:“果然是真的。”
法慧将匕首放了下来,念秋放松一下僵硬的后背,看着法慧:“师傅要找龚郡主的麻烦?”
“有些旧情,想跟故人叙叙。”法慧揣起匕首,看着念秋:“你叫念秋?”
“是。”念秋点头,看到法慧的眼中涌起了点点泪光,有些惊讶。
“你父亲表字为礼秋是么?”法慧看着念秋,轻轻伸出手,念秋吃惊,躲闪一下。
“师傅怎么会知道?”
“我俗家姓苏,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姑姑。”法慧流了泪:“好孩子,别怕,让我看看你。”
念秋愣住,没想到多年以后,千里之外,竟有亲人在此,颤抖着,让法慧将手放在自己面上,也落了泪:“姑姑,你怎么会在这里?”
法慧闭上眼睛,转了身擦拭泪水:“好长的故事了,多年前我就当自己眼泪已经哭干了,哪知道你来,我竟又落泪。”法慧擦净了泪水,搂着念秋的肩膀:“别哭,咱们相见,多不容易,来,跟姑姑去好好聊聊。”法慧牵起念秋的手,让了一步,念秋点点头跟上,跟着法慧到了偏殿背后的精舍里。
“你怎么会成了南静亲王侧妃,咱们家倒了,咱们家的女人都成了罪人,他竟敢娶你。”法慧有些惊讶,给念秋倒水,念秋接过来,法慧按她坐下。
“几年前在娼馆,王爷与凤家的人斗气,买了我回去,后来便是,机缘巧合了。”念秋苦笑,想起自己成为侧妃的缘由,几乎想笑。
“机缘么?挺好的。”法慧摸摸念秋的手,手指上有些粗糙,这些年的针织,给念秋留下一双不再柔美的手,法慧领会错了,只当念秋活的辛苦,自己不便问,叹口气:“能活着,不容易了。”
“姑姑为何到了这里?逃过来的么?”念秋有些好奇。
“逃,算是吧。”法慧苦笑:“你是文相府的人,我是武侯府的,是你父亲的堂姐,当年咱们家兴盛的时候,家里出了好几位皇妃,王妃呢,当年,我也是其中一人。”法慧看着念秋,念秋却有些懵懂,当年的家事,自己几乎一无所知。
“是么,说起来惭愧,念秋自幼蠢钝,家里的事情,记得不清楚。”念秋低头,法慧自嘲:“多少年前了,不记得也很正常,当年你只怕也小,整日无忧无虑顾着玩耍吧。”法慧说着,笑了笑,念秋也笑了笑。
“那,姑姑当年是皇妃么?”
“我当年,是东海王侧妃。”法慧笑了,说完,笑容却有些僵硬,念秋猛的想起林文政说过的话,东晋元主自称东府薛氏,是因为她当年是东海王王妃。
“姑姑,当年与东晋元主…”念秋吃惊,自己只记得听说当日东晋元主手刃亲夫后,东海王一家抄斩,却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姑姑竟然是东海王侧妃。
“她是金枝玉叶,下嫁王府,我是侧妃,可是王爷吩咐,见面时须行君臣之礼。”法慧说起当年,眼神有些飘忽。
“姑姑。”念秋握着法慧的手,眼神有些怜悯,她看得出,法慧的飘忽,是在怀念过去。
“王爷待我极好的,她来了,王爷不敢怠慢,我难免寂寞,可是王爷劝我,要是不伺候好了公主,公主一定会刁难我的,为了我,他也要去敷衍那个女人。可惜,他没看出来,那个女人也是在敷衍他。”法慧眉目间有了几分冷意,念秋看着,插了句口:“我只听说,东海王心怀异心…”
“异心?”法慧看着念秋:“他就整日琢磨着斗鸡,赛马,吟诗作对之类的,日日假作胸无大志,每夜都会睡着睡着就哭醒,说怕,怕皇上杀了他,就想杀了他哥哥一样,他…”法慧说到此处,忍不住哽咽,摇摇头:“他甚至圈养方士,炼一些可以让人假死数日的药,盼着有一日假装死去,逃出京都,从此寄情山水逍遥自在。”
念秋听着,倒没觉得惊讶,跟着薛定业这几年,虽没见过这些,却不难理解。
“王爷对姑姑,可算得用情了。”念秋羡慕的看着法慧。
“多情少年时。”法慧干巴巴的笑了一下:“他算是难得一见的傻子,选秀那天看中我,一群人里,冲过来拉着我的手,傻呵呵就是笑,还说‘此女眉目清爽,骨骼精奇,适合与孤一同玩乐。’”法慧说到此,嘴角牵一牵:“千般宠爱也受过了,这辈子,有他疼我那几年,真是死也值得。”
“姑姑。”说起死,念秋忍不住拍了拍法慧的手。
“我如今是菩萨的人了,生死,都让菩萨决定。”法慧领会念秋的意思,笑了笑:“你从南静王府到这里干什么?”
“战事拖延许久,来探望王爷。”念秋没敢说真话,法慧也没觉得是假话。
“龚磬晨把你赶出来是不是?”法慧看着念秋:“她们娘俩,都是一路货色,骄横跋扈,诡计多端,心狠手辣。”
“姑姑,不是这样的。”念秋连忙劝阻法慧继续说一些四字真言。
“什么不是,当年王爷处处忍让,一退再退,最后那女人还是诬陷他叛逆,将他告上朝堂,皇帝下了我们在大狱里,她去了,拿了长剑逼王爷交出什么证据,王爷叩头哀求都没有用,她就杀王爷的孩子,从最大的开始,问一句,王爷答一句‘真的没有’,她便杀一个,王爷共有四子一女,她问了四次,最后一次,小郡主才一岁,哪知道什么,就会哭,王爷也哭,求她‘我已经没有儿子了,她才一岁,稚子无知。’那女人就笑‘无知无痛’说着便下了手,王爷心痛死了,拿头撞墙,哭得撕心裂肺。她说‘杀你的孩子,你不说,现在只能轮到你的爱妃了。’说着,拿着剑指着我,我哭了,王爷看着我,疯了似地笑‘我说,我说,你过来,我说给你一个人听’,她就过去了,王爷看着她,认真的说‘我只求,你放过她,赶她走,或者卖她为奴都好,求你答应我让她活着。’她答应了,王爷低声说了句什么千万石,我没听清,她也没听清,她就凑过去‘你说什么?’,王爷就笑了‘秘密你已经知道了,不许反悔哦。’说着就把长剑抢过来,自尽了。”法慧看着念秋,两眼布满血丝,语气冰冷而平静,念秋的手却被她捏的生疼。
“姑姑。”
“她放我活着,令我剃度,赶我来这里出家,下令守军县丞,我若出寺,罪同淫乱。”法慧颤抖着:“她却安享富贵荣华,天朝第一位女王爷,何其荣耀!”
“姑姑,别生气了。”念秋轻抚法慧后背。
法慧喘着粗气,闭目调息,念秋想要岔开话题:“姑姑,你与我父亲可认识么?念秋是遗腹子,自幼就没有见过父亲。”法慧看看念秋,深呼吸,面上因激动而出的潮红退了下去。
“礼秋么?算不上太熟悉,只是你父亲可是我苏家有名的逆子呢。”法慧笑了,这一次,笑的才算真实。
“逆子?我父亲小时候很不听话么?”念秋也笑了出来。
“哎。”法慧看看念秋,拍拍念秋的手:“只因你母亲出身不甚好,你父亲以死逼我伯父,才将她娶进门,这件事,当年可算京都一件大事。”
“我母亲出身?”念秋一愣,说起来,母亲林红玉的出身,自己确实不甚了解,只因她姓林,自己还以为跟老祖宗是同宗的人。
“你母亲倒不是坏人,只是身家太贫寒了些,自幼在茶馆卖唱为生,京都有位大才子叫萧徙的你可认识?”法慧看着念秋,念秋点点头,暗自感慨这世界还真是小。
“当年先帝在位时,好大喜功,心胸狭小,与狄狄征战十余年,劳民伤财,生生将狄狄拖垮,才勉强获胜,萧徙曾写就一首民歌,谱了曲让你母亲传唱,这曲子一夜间让你母亲成了京都最有名的歌姬,也让我家的苏三公子沉迷上了,才闹了这么一出自杀娶妻,虽娶成了,家里却没给办喜事,你母亲也没敢说什么。自那以后,我伯父便冷了礼秋,只可怜礼秋身体太弱,成婚才两年多,一夜着凉,竟成了痨症,残喘半年,撒手人寰了。”法慧怜悯的看着念秋:“可怜见的。”
“原来,父亲是这样情深意重的男子。”念秋含着泪,笑了出来,原来,母亲幸福过,不管她后来如何,至少父亲与她曾经是真心真情。
“我还记得那首歌呢!”法慧看念秋伤感,笑了,哼了一段曲子,笑笑:“记不全,就记得一点点,你曾听你母亲唱过吧。”
念秋愣住,听过是听过,不过是昨夜才第一次听到,那首萧征吹奏,军士传唱的曲子,竟然是母亲所唱,世间机缘,真是玄妙,说一句冥冥中自有注定,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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