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薛定业答应了梦宁，转日便授意胡钟办理，不过三五日林文政便补了一个礼部文案的缺，去做些抄抄写写的活，从八品的官职并不高，但仍旧算是有了进项，得着了好处，自那以后林文政便常常来念秋处聊天，更加的小意逢迎。

　　科举开试，京都热闹起来，外地举子们占据了京都的所有客栈，家富者随行仆婢便有数十人，可以宝马香车招呼同窗吃酒取乐，家贫者只能借居祠堂宗庙，每日俭省吃食，但是每日都专心等待秋试，争取考取功名以便一步登天。

　　举子登天之前往往先自己想办法打通天路，有去当朝权贵家里投贴送礼的，有写出华美文章让乞儿沿街诵读的，有发一些惊世骇俗之言让自己出名的，种种方法都只为一见天人，给自己以后的道路寻求庇荫。

　　薛定业下朝回府，轿子行至半路突然停住，侍卫隔着轿帘通报道：“王爷，前面有女子的花车挡了去路。”薛定业听了皱眉道：“不知道本王驾前要退避的么？”侍卫口气有些无奈：“王爷，那花车被乞丐围住，说是莲华院的姐儿在为天朝祈福散银子。”这个理由有些大，侍卫不好过去打骂，薛定业起了兴趣，打起帘子，侍卫连忙搀扶一下。

　　轿前不远，一辆花车停驻，那花车围着杨妃色的车围，七彩流苏顶盖，金铃围绕，这样的车子，只有花街女子才会用，乘坐着，一路叮铃铃作响，招摇过市，每每引得游手好闲之徒跟在车后调笑，而此时却是一群乞丐围在车边趴在地上捡拾铜钱，一个小丫鬟在车前撒钱，一边抛掷一边脆生生的吆喝：“为天朝祈福，原皇上取得天下才子。”众乞丐趴在地上跟着吆喝，车里似乎还有人，车围是纱制，透光过去看到人影绰绰。

　　薛定业走上前，侍卫早围在周围驱散了乞丐，小丫鬟看见乞丐散了，才发现薛定业一行人已经到了近旁，却也不怕，大大方方下了车，拜下去道：“梅香见过贵人。”

　　薛定业笑笑：“起来吧，你们在干吗？”

　　梅香不回答，转身向车里道：“姑娘，我们好似挡了贵人的路。”薛定业看向车里，车帘微动，一只雪白的手伸了出来，手腕上戴了羊脂白玉的镯子，肤色和羊脂白玉几乎一样，那只手打起帘子，一阵幽香飘出来，在场所有男人都一凛。

　　那女子的装扮并不妖娆，一身嫩黄的裙衫，并无花样，杨妃色腰带，头上有两只羊脂白玉的发钗，双眼盈盈似一湖秋水，樱桃小口似闭未闭，鼻子娇俏，粉面一出，腰身立显，那清瘦的腰身几乎让人不忍心看她自己下车。薛定业几乎忍不住上前搀扶她一下，可是她却轻巧的跳了下来，向着薛定业一礼，薛定业不及开口，她已经起来，抬着头水汪汪的看着薛定业：“璇幽挡了贵人的路，还请贵人恕罪，只是璇幽发愿，见客之前要散财求神，还请贵人宽待片刻。耽误了贵人的事情，璇幽必定报答贵人。”

　　那声音幽幽却又娇弱，一语必，几乎所有的人都想答应一句：“可以。”薛定业笑答：“姑娘自便。”璇幽转身，拿过梅香手上的钱簸箩，站在车前，撒向了小巷里，乞丐们都被驱赶去那里，见钱撒来，都欢呼着捡拾。

　　钱撒完，璇幽走到薛定业面前说：“贵人，璇幽的事情干完了，不耽误贵人的路，请贵人先行。”马车让开，路通了，薛定业却没动：“璇幽姑娘不知家住何处，可否方便让在下去喝杯酒呢？”放才璇幽的一番话，不仅仅说了她此行的目的，也说出了她是未经梳拢的姐儿，薛定业素来也好烟花之地的风情，此时美人在前，如何不心动，竟不肯离去。

　　璇幽看看薛定业，轻笑道：“贵人屈尊，璇幽喜不自胜，劳动贵人玉趾，还请跟在璇幽车后。”说完，璇幽上车，薛定业连忙回转上轿，跟在璇幽车后转过几条街道，走至南城一处院落，院落门前一块匾额写着“莲华院”。璇幽下车叩门，薛定业下轿时已经有几个样貌齐整的丫鬟侍立一边，见薛定业下轿立刻上前：“贵人慢些，小地方道路不平。”璇幽站在门前微笑，薛定业上前，侍卫侍立门外，待人进去便将大门关闭。

　　走过庭院里的荷塘，行至一处竹林深处的精舍，璇幽轻轻的开口：“此处便是璇幽栖身之所，宅院鄙陋，还请贵人谅解。”薛定业进去笑说：“璇幽姑娘的房舍颇有禅意，倒是很配姑娘。”璇幽浅笑入内，精舍早就备好酒菜，薛定业看着酒菜神色复杂：“璇幽姑娘知道在下要来？”

　　“璇幽惶恐，还请王爷恕罪。”璇幽拜下，久久不起，薛定业笑不出来：“璇幽姑娘知道孤是谁？”

　　“王爷车驾，璇幽不敢不识，璇幽早慕王爷声名，斗胆冒犯，还请王爷原谅。”璇幽抬起头，双眼盈盈，神色坦然：“璇幽蒲苇，不足以侍奉王爷，才出此下策，能与王爷同路而行，心愿已足。”

　　那张脸露出，薛定业的心也软了，坐了下来说：“起来吧，孤早该想到。”

　　“王爷成全，璇幽感激不尽。”璇幽上前，斟一杯酒，酒香飘出，是碧桃酒，薛定业惊讶：“璇幽怎么有这好酒，京都有几年喝不到了。”

　　“璇幽备此物，只为王爷。”璇幽垂目，送上酒杯，薛定业伸手握住璇幽的手，就着璇幽的手喝下了酒，二人旖旎，精舍外的竹林随风哗哗作响。

　　梦宁坐在念秋身边，林文政侍立一边，三人赏玩一副山水，梦宁伸手轻触道：“这可是松树？王府里倒没见过这样奇异的样子。”

　　林文政赔笑：“到底是造物鬼斧神工，人力难及。”

　　念秋点头笑道：“要是让花匠把好好的松树修成这样，只怕委屈了那些长得好好的松树。”

　　梦宁说：“姐姐，替哥儿也三岁了，可请了开蒙的师傅？”

　　念秋皱眉道：“还没，这事情我也在想，宫里的师傅王爷说不让请，外面的我也不知道谁，以前倒是请了拓跋世子来教导拳脚，这文章上的更加重要，我也没想好。”

　　林文政脑子一转说：“臣下听说京郊的萧徙，萧君子文采很好，以前曾教导过端静王小世子，不如去试试？”

　　梦宁听了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四君子的名头也不是乱叫的。”听到萧徙这个名字，念秋心头一动，想到了萧征。

　　阿袖进门通报：“娘娘，夫人，王爷派人传话回来，今日不回来了。”话音一落，梦宁的脸色掉了下来：“一连五日了，姐姐，那个璇幽当真是厉害。”

　　念秋不语，林文政赔笑劝道：“夫人不必跟她一个烟花女子计较。”一席话让二苏心头一动，二人看着林文政，都没了好脸色。林文政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低头闭嘴。

　　梦宁半天才恨恨的说：“有机会，我倒要去认识认识这个璇幽。”

　　薛定业躺在璇幽床上，二人都是只着中衣，璇幽的头发散在薛定业身边，薛定业拿在手里把玩。梅香进门轻轻说：“姑娘，妈妈说准备好了香膏，让姑娘去取。”璇幽抬头笑说：“我去去就来。”

　　薛定业笑着说：“快去快回。”

　　璇幽披上衣服出门，走出竹林，走过荷塘，来到一间房门打开的房间，里面老妈子已经准备好了香膏，放在一个托盘中。璇幽坐下笑问：“妈妈叫我来什么事儿？”

　　“你可通报了么？”

　　“妈妈放心，我这就通报，保证不耽误金公子的前程。”璇幽微笑。

　　老妈子安了心，这才叹口气：“听说王爷家里有两个苏家的姑娘，你们既是本家，你不如一并求了王爷，买了你回去，也好过你日日在这里。”

　　璇幽黯然：“我这样腌臜，去麻烦别人做什么。”

　　“梦安啊，妈妈教育你这一场…”老妈子张张嘴，璇幽起身：“妈妈，我叫璇幽，梦安这名字，再别提起。”

　　语罢，璇幽起身离去，老妈子看着她走远，叹口气说：“金公子，你也听见了，这女儿，为了你的功名，付出了这么多，你可别忘了答应过她的事情。”

　　内室中出来一个年轻后生，一身华丽服饰，打扮的竟有些像个女子，掩着口笑了：“自然不忘的，等金某金榜题名，璇幽姑娘自然能跟我回去当个如夫人。”老妈子听了，苦笑道：“为你做了这么多，到头只能是如夫人，真可怜我们璇幽。”

　　金公子听了，一撇嘴道：“我给她银子吃好穿好，给你银子好好调教，她才有今天这么一副好皮相，纵使帮了我千遍万遍也是该得，何况她是管家罚没的官妓，娶她做妻，倒耽误我的前程。你看看她现在扭腰摆臀去伺候王爷，将来没准攀了高枝，哪里有我对她好的份。”说完，金公子举步要出门，老妈子连忙拦下：“金公子，我们都骗着璇幽说你被关在家里苦读呢，若是你出去被她撞见，可就前功尽弃了。”金公子连忙回转，一吐舌头道：“好险好险。”说完，从后门出去。

　　璇幽静静的站在荷花池边，迎着风，身上本就飘逸的纱衣更是随风翻转，荷花池的一池墨绿的水中倒影着璇幽的脸，细细看去，虽然人还年轻，却有了几分老态，双眼的泪水静静流下，被风一吹，泪水滑到耳边：“原来，我竟真的没有看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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