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薛定业等的焦躁，抬眼便见凤栖秀的兵马回来，抬起头出了口气，再低头准备说点什么时，却愣住了，凤栖秀身前，让着一名女子先行，那女子赫然是这些天走失的苏念秋。

　　薛定业只觉得自己的眼角几乎睁裂了：“凤将军好运气呢。”薛定业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念秋抬头看着不远处马上的薛定业，低了头，心里有些惊讶，此时相见，自己心里竟没有一丝羞愧，只觉得坦荡荡的，恍如初生的孩子刚刚看到这世界一样。

　　“娘娘用不用去打个招呼？”凤栖秀暗自好笑，大声问了一句，许多双眼睛都偷偷瞟了过来，薛定业抬起下巴，等着接受念秋羞愧无比的表情。

　　“不必了，这些日子耽误了凤将军行军，我还是早早去你凤家比较好。”念秋一步不停，一眼也没瞟向薛定业，薛定业的表情冷在脸上，拽了拽缰绳，扭头过去。

　　“王爷，既然娘娘已经回来了，在下便护送娘娘去我凤家后营了。”凤栖梧一拱手，薛定业急了：“凤半城不是忘了你要待在孤的身边这回事吧。”

　　“呵呵，家兄和幼弟都在王爷身边，栖梧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凤栖梧一拱手，薛定业还待要说什么，凤栖秀策马上前，拓跋和斌看看凤栖秀，一点头，薛定业猛的回头，发现龙玉峥和拓跋和斌二人看凤家人的眼神都有所不同，心里咯噔一声。

　　念秋走向凤栖梧准备的小车，法慧和小翠也上了车，剩下的人跟在车后行走，凤栖梧策马在旁护送念秋去凤家祖宅。

　　过了锁云关，凤家军留守部队便准备了四辆马车，将其余的人也装上车，加快速度往南边走。

　　“娘娘，可累了么？”凤栖梧叩响车壁，小翠打起帘子，念秋只觉得恍惚，这一幕简直和萧征随行时一模一样。

　　“凤爷，咱们还要走多久？”小翠刚刚怀孕，还不显身材，只是身体有些反常，脸色发白，凤栖梧并不知道，还当小翠晕车，递上一壶水：“从锁云关去南里要半个月，到了南里，便是到了凤家祖宅了。”

　　小翠答应着，拿了水壶进去，凤栖梧几次想要专门和念秋说话，总有法慧小翠二人挡在前面，念秋也想问问凤栖梧这些年伊妆的情况，可是无奈法慧小翠二人总是防着凤栖梧，只得忍着。

　　半个月，到了南里古城。南里因有凤家坐镇，物阜民丰，丝毫不受战事影响，一进城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念秋打起帘子，看街道上行人无数，各色服饰都有，大多都是念秋从未见过的样子，贩卖的许多东西自己都非曾见过，只觉得新奇。

　　车子停下，便到了凤家祖宅的一部分，凤栖梧自己居住的独院，念秋下了车，凤栖梧也已经招呼了家丁丫鬟来伺候众人进门休息。说是独院，却并不小，内宅是四个小院，外宅是两栋双层小楼带抱厦四间，后院恰好比邻一个寺院，凤栖梧早就招呼人去只会寺院，因此法慧等人一进凤栖梧的家门就直接被送去了寺院的别院智慧堂修养，小翠与萧征便留下伺候念秋。

　　下人引念秋三人至内宅的一处院子门口说：“娘娘，这里是秋怡院，老爷吩咐专门收拾出来招待娘娘的，老爷说了，稍候便来给娘娘问好，此时还请娘娘进去休息，还让奴才嘱咐娘娘，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当做自己家里，缺了什么直接找老爷开口即可。”

　　念秋答应着，进去了。凤栖梧让自己住在这里，不是没有心思，秋怡院，和自己的名字这样相像。

　　进了门，一群婆子丫鬟已经黑压压跪了一地，念秋懒得管，自己进门去了，小翠少不得代念秋给众人发了赏钱。屋里热水已经准备好，小翠帮着念秋宽衣沐浴，萧征被婆子领出去住在外宅的下人间里。

　　念秋将热水撩起来，扑在身上，叹口气：“到头来，还是被关起来。”

　　“娘娘，以前在玉老板那里时，玉老板总说，凤爷是难得一见的真性情，真男子，如今看他，好像还念着娘娘呢，应该不会亏待了娘娘。”小翠帮念秋擦背，念秋拿过小翠手里的手巾：“什么时候了，不用你来，你休息着，好好喝口水喘喘气，这些天委屈你了。”

　　“娘娘！”

　　“你该叫我什么啊？”念秋依旧拿着手巾自己擦洗。

　　“姐姐，如今好容易远远的离了王爷，也有个有权有势，有情有义的男子，姐姐你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小翠开口，虽有些功利，却实实在在。

　　念秋苦笑：“什么情意，六年了，他不过是留着我有用罢了。”这些年跟着薛定业，念秋的心冷了，看人的眼光也变得淡然了。

　　待念秋梳洗好了，凤栖梧早准备了新衣，一身素色，样式虽贵气，却无一丝点缀，恰好不会让念秋觉得讨厌，小翠看见念秋的眼神，一边帮念秋更衣一边说：“就算凤爷是留着姐姐有用，这份心思，也算他肯用心了。”

　　念秋不语，只是拿着衣袖慢慢的看，想着这些年，自己过得可谓一句浑浑噩噩，这些天，自己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好像跟着萧征逃走了，自己的命才算是真正开始了一样，那日见到薛定业的场景，自己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遍，可等真的见到了，心里却一丝波澜都没有。

　　凤栖梧准时到了，念秋在正堂见了他，一低头：“凤爷，劳您费心了。”

　　“我想着你累，所以准备明日给你接风，你看着这里住着可还合适？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一定要说。”凤栖梧上前一步，心里有些惊讶自己的行为，自己鲜少这样对女人献殷勤，就算青春少年时也从没这样小意过。

　　“这里很好，多谢凤爷，只是仆婢太多了，凤爷要是愿意，就留下两三个伺候就行了，我不惯这么多人在身边。”念秋眉眼间淡淡的，只是觉得心里疲惫，凤栖梧的小意，在念秋眼里总是觉得别有用心。

　　“哦，好的好的。”凤栖梧看看念秋：“我叫阿熏晚上来陪你吃饭，你们姐妹许久不见，应该很想聊聊吧。”

　　念秋听了，想起了女儿，心头悸动，点点头：“是啊，熏姐不知道怎么样了。”

　　“阿熏身体不太好，你刚好也跟她说说话，让她宽宽心。”提及苏熏，凤栖梧皱了皱眉头，念秋不明所以，也没开口询问，只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伊妆呢？”

　　“孩子还小，我想你先跟阿熏聊聊，等阿熏跟伊妆说清楚，免得吓着孩子，你放心，我绝不阻止你们见面。”凤栖梧看念秋的表情伴随自己说话便渐渐黯然，连忙解释，念秋笑笑点头：“我明白的，只是等的心焦。”这情绪，念秋怎么会不懂，当日要给建荣介绍他的生母时，自己是怎样的心如刀割，辗转不舍，今日苏熏只怕是一样的。

　　凤栖梧看着念秋，暗地有些叹息，这女人，与六年前大有不同了，六年前看她，虽不似别的年轻女子灵动机敏，但是别有一种清澈的智慧在双眼里，如今再看，智慧仍在，那股子清澈却不见了，虽不见得是浑浊，但是一副看破红尘百无聊懒的样子，让凤栖梧有些可惜：“若是她这些年跟着我，只怕能好些。”想到这个，凤栖梧再看念秋，心里有些异样，自己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好像初次见到美人的乡下少年。

　　念秋见凤栖梧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只当自己太冷然，让凤栖梧不痛快了，叹口气：“凤爷，我累了。”

　　“哦，那我先走了，你先休息休息，稍候我叫阿熏来陪你。”凤栖梧醒觉，连忙告退出门。

　　念秋看凤栖梧走远，自己走出门坐在小院里。秋怡院并不算大，说是小院子，其实应该说是个天井，用大缸埋在地下种植了翠竹，堆起小小假山，假山上有陶瓷的小寺庙小和尚，还有一汪泉水从假山流下来，假山下是小小的一池水，水里养了锦鲤，石桌石凳就在那池水边上，念秋坐在石凳上，看脚下锦鲤摇着尾巴游来游去，有些出神。

　　“娘娘，苏姨奶奶来看您了。”小翠听了门口的通报，进来给念秋说，念秋出口气起身：“快请吧。”

　　苏熏踏入秋怡院，身边有春桃搀扶着，慢慢的走到石凳边，始终没有抬头，刚要拜下去，念秋已经把住了她的双臂：“熏姐，快别这样。”

　　苏熏抬头，姐妹二人对视，念秋皱眉，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是当日风情万种，精明强势的苏熏，她面色蜡黄，双眼下垂，眼神也不似当年犀利，有几分病态，却也包含柔情。

　　“念秋，好久不见了。”春桃和念秋二人合力将苏熏放在石凳上，苏熏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拉着念秋：“你还好么？”

　　“熏姐，我很好。”念秋坐下，小翠倒上茶水，苏熏看看小翠：“你跟着念秋了？”

　　“是。”小翠低头，苏熏笑笑：“她是个好人，你跟着她，很好。”

　　“熏姐，你，怎么会？”在念秋的记忆力，苏熏的身体是非常好的，区区六年，怎么会变成今日的样子？

　　“报应。”苏熏看看念秋，笑了笑：“摆饭吧，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好不好，老爷说你累了，让咱们好好说说话。”

　　念秋点点头，小翠跟着春桃去传晚饭，苏熏拉着念秋的手：“我从没想过，有一日，还能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熏姐。”念秋看着苏熏，眼神里满是怜悯，苏熏的这个样子，看上去真的是病的不轻。

　　“念秋，往日的事情，我求你原谅了。”苏熏挣扎的跪下，念秋吃惊，连忙要拽她起来，苏熏虽虚弱，但是赖着不起念秋也奈何不了。

　　“熏姐，这是怎么话说的，快起来，我哪需要原谅你？”念秋无奈，只得跪在苏熏对面要扶她起来。

　　“当日若不是我把你推给王爷，你便能嫁给凤爷，夫妻和睦，是我害得你骨肉分离，是我害的你吃苦受罪。”苏熏看着念秋，平静的说，眼神很安静，念秋的手渐渐加力，这些事情，从没人告诉自己，这些年，自己一直想着，苏熏不容易，要跟着凤栖梧照顾一个不是她生出来的孩子，还被玉老板害的生不了孩子，自己心里一直有着些许的愧疚，而事实，却原来是这样。

　　“你若恨我，我无话可说，我今日这样子，都是报应，玉老板的药，寒气太盛，南里虽温暖，却很潮湿，不知怎么的，我便生了病，竟渐渐的要不行了，念秋，我就要死了。”苏熏依旧十分平静，仿佛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熏姐，这些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本可以不告诉我的。”念秋心里的恨意，一时间不能消融，看着苏熏，念秋很可怜她，但是却很难转了情绪。

　　“念秋，以前总听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现在才体会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能可怜我，我只有伊妆，我对她很好，也算我没有辜负这个孩子，我活不久了，等我死了，你再告诉她真相，好么？”苏熏说完，念秋冷笑，原来这一篇场面话为的是这个。

　　“凤爷答应我母女相认，还要我告诉你，让你跟伊妆说清楚呢。”念秋有些残忍的笑着，苏熏却并不害怕，依旧十分平静：“念秋，我知道你恨我，伊妆还小，她以后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和我，却快要分别了，你也养着别人的孩子不是么？你若能体谅，我感激你，若不能，我也无所谓，我欠你的，老天已经替我还了。”

　　念秋愣住，苏熏的表情，竟然如此的坦然，虽心痛，却并不会哭哭啼啼去哀求，去难过，相反的，自己这样刻意，这样怀恨却有些小气了似的。

　　“你为什么这样平静，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求我，为什么不骂我？”念秋摇晃着苏熏，苏熏安静的看着念秋：“我欠你的，我心里明白，因此我便加倍对伊妆好，我已经补偿完了，只有老天在惩罚我，你不能，我不必求你，不必恨你，我又为何要哭呢？这些年，凤爷对我很好，伊妆很乖巧，我虽要死了，这六年却活的很好，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伊妆，可是如今你来了，伊妆有了照顾，我可安心，应该高兴才对，不是么？”

　　念秋看着苏熏，心中想起法慧曾经的话：“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自己只觉得这句话很高深，此时看苏熏，才明白这句话的威力。

　　“熏姐。”念秋松了手，苏熏看着念秋：“念秋，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今日总算说出来，也算我心愿全了了。”

　　念秋看着苏熏澄明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想想便觉得可笑，我们之间这些破事，纠结给他们做什么？”

　　念秋起身，将苏熏搀扶起来：“熏姐，伊妆呢？何时我能看看她？”念秋回想着法慧的那句话，品味出越来越多的味道，伊妆才六岁，自己与苏熏的过往纠葛，她怎么会明白，若要强说自己是她的母亲，她只怕会更加怕自己也不一定，就像是建荣害怕蒋丽芬一样。

　　“明日接风宴，我便会带她去。”苏熏笑笑，坐好。

　　“熏姐，凤爷还要我劝劝你，宽心，别多想，好好养病，你这病，只怕是你日日这样自暴自弃耽误了吧。”念秋拍拍苏熏的手，小翠和春桃带了丫鬟来摆饭，苏熏笑笑：“我怎么会，我可担心自己活不长呢，可是吃了多少药都没有用，一日不如一日，命。”

　　念秋看看苏熏，心里猛地冒出一个念头：“有人下毒？”可是这念头转念即逝，念秋自己心里苦笑：又不是处处都如同王府，这小院三四间，顶多能住几个女人，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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