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京都，大雪。

　　林红玉躺在一堆黑乎乎的旧棉絮里面挣扎着，稳婆蹲在火炉旁边搓着手上的黑泥，时不时地回应着林红玉的呻吟。

　　“三奶奶，就快了，再疼一小会就能生了，您使劲喘气。”

　　林红玉张大了嘴，拼命的把充满着煤烟气味的空气吸进肺里，稳婆抬眼看看，看到羊水流淌在棉絮上面，好想泥巴一样凝在那里，皱皱眉头，起身打起门帘出去了，一阵凉风从门帘缝隙里透进来，刺得林红玉颤抖了一下。

　　稳婆很快回来，端着一个尿盆，伸手抬起林红玉下身将尿盆垫进去说：“三奶奶，别嫌弃，你这就这么一床被子，这会子弄脏了，生完了孩子用什么。”尿盆冰凉的边缘让林红玉颤抖起来，这种颤抖一旦开始，好像就要持续下去，半天也停不下来。

　　稳婆蹲在火炉旁边，继续搓着手，想想刚才才将大萝卜洗完，待会回家就能腌上，稳婆在心里算计着要用多少盐，多少辣椒等等，半天也没有注意林红玉愈演愈烈的呻吟。

　　林红玉感觉得到肚子里的孩子正在努力的要出来，她很疼，这辈子没有这样疼过，就算挨打也比这种感觉要好得多，但是林红玉使劲的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喊出来，她不停的给自己说，待会更疼，现在喊了，就停不下来了。就这样，产妇在拼命的压抑自己喊叫的欲望，稳婆在火炉边算计着腌萝卜的材料，两个女人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而孩子只好依靠自己了。

　　林红玉感觉一阵疼痛几乎无法忍耐，终于没有忍住，叫了一声，但是马上就不叫了，那阵疼痛后，林红玉感觉到一个东西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一瞬间，如释重负的整个人垮了下来，半天，才缓过力气叫稳婆：“徐妈妈，快看看，孩子，孩子！”

　　稳婆这才回过神来，不耐烦的起身一看，尿盆里躺着一个孩子，一身的血水，脐带还连在那里，连忙上手将孩子倒立过来，啪啪拍了两下屁股，孩子哭了出来，声音和蚊子一样，几乎听不到。稳婆也顾不上问问林红玉什么感觉，拿出剪刀将脐带剪掉，用准备好的棉布将孩子包裹好了，这才推推林红玉：“三奶奶，是个小姐。”

　　林红玉颤抖着伸手将孩子抱过，稳婆连忙收拾东西去了，林红玉看着包裹在黑乎乎的棉布里的还带着血的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孩子长着嘴，小声地哭着，看上去似乎正受着不可表达的委屈。看着孩子这样柔弱，林红玉就觉得心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揉捏。

　　稳婆收拾停当，看林红玉还抱着孩子在那边落泪，上前说：“三奶奶，你看，孩子饿了，你也喂一口，别让孩子这么老哭。”这话提醒了林红玉，她连忙将衣襟打开，孩子含住了母亲，渐渐的停止了哭泣。

　　“三奶奶，你看，给起个什么名字？”稳婆看见林红玉的眼泪好像开闸放水一般，连忙出言岔开林红玉的念头。

　　“名字？这个…”林红玉皱皱眉头，看着窗外揉棉扯絮一般的大雪，迟疑着说：“若雪？”

　　“这个可不行，犯了二太太的讳。”稳婆连忙提醒，林红玉才想起来，二太太闺名叫做雪华。

　　“那就叫念秋，苏念秋。”半天，林红玉红着眼睛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念秋，想念秋天。稳婆咂么半天也没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就笑着说：“这名字好，听着就使大家闺秀。”林红玉低头，想起了死去的丈夫，丈夫的名讳叫做苏禹，字礼秋，这孩子，不能和父亲用同样的名，字总没有人会介意吧。

　　苏家大宅里，小丫环柳絮冲进了大太太的房间说：“大太太，三少奶奶生了，是个女的。”

　　大太太林夫人抬头，笑道：“这我可放了心了，可算不是男孩，柳絮，去，支二两银子送去，就说我身上不痛快。”

　　“哎。”柳絮痛快答应了，退了出来，刚拐过了回廊，就看见二少奶奶萧月嫦扶着小丫头走了过来，连忙站下了，待萧月嫦走进了，笑着说：“二少奶奶今个得空过来。”

　　“柳絮啊，我当谁呢，怎么不在里面伺候着，出来吹风？”萧月嫦看了柳絮一眼，并不停步，柳絮连忙跟在后面。

　　“回二少奶奶的话，这不三少奶奶刚刚生产，大太太叫我送银子去。”柳絮说完，就知道萧月嫦要停下脚步了，果然，萧月嫦脚步骤停，转头看着柳絮：“男的女的？”

　　“回二少奶奶话，女的。”

　　“噢，知道了，菊芳，给柳絮二两银子。”

　　“这怎么好，谢谢二少奶奶赏，要说这人怎么能分出个高低贵贱呢，活该那边的翻不了身，到底这气派就不一样不是，您看我把您这二两也一块带给她？”柳絮赔笑说。

　　“小丫头不懂事，这银子是我们奶奶赏给你的，那边的自有太太们赏赐，与我们奶奶有什么相干？”菊芳从腰间的小香囊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递给柳絮的时候说：“拿着吧，这块银子怎么也超了二两。”

　　柳絮千恩万谢的收下了，萧月嫦扶着丫头朝大太太房里去了，柳絮看人走了，才将银子收起来，往账房上去了。

　　大宅里并没有因为林红玉生了而有什么波动，好像不过是多了一只猫一只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稳婆徐妈妈从三少奶奶那里出来，去找了管家苏全，苏全听完了，便来到了苏家老太太的门前。

　　“什么事？”苏老太君看着站在地下的苏全。

　　“回老太君，三少奶奶生了，是个小姐。”苏全没敢抬头。

　　“噢，起名字了？”苏老太君接过丫鬟刚刚剥好的栗子。

　　“起了，三少奶奶起的，叫念秋。”

　　听到这个名字，苏老太君停顿了一下，她领会了这名字的含义，一丝悲伤产生：“也可怜她们孤儿寡妇的了，如今有了念秋，不能让红玉一个人住在清风苑了，派几个人过去伺候吧，把月例银子从五两涨到十两吧，和月嫦一样。”

　　苏全一一答应着，看苏老太君没有要看看孩子的意思，边告退了，出了门，苏全让小丫头叫福喜出来。

　　福喜手里抱着猫，从门里出来，看着苏全就笑了说：“苏大爷，您怎么不在偏厅里等，这里风大，当心着凉了。”

　　“福姑娘客气了，咱们一块进去，别冻着您就是了，我皮糙肉厚的，不怕，不怕。”苏全，打起偏厅的帘子，福喜笑着进去，苏全跟在后面，几个拿着文房和账簿的小丫头鱼贯而入。

　　“福姑娘，您看刚才老太太吩咐了，给三少奶奶派人，涨银子，这都是内宅的事情，还得劳动您。”

　　福喜一边逗弄猫，一边笑着说：“苏大爷您看怎么办好？”

　　“全听福姑娘安排。”

　　“那我可不客气了，别我安排完了，您又说我眼里没有长辈。”福喜笑着，却没有动。

　　“哎哟，我的好姑娘，这都多久前的事情了，如今您还记得，这不就是我人老，脑子糊涂说错话了么，您行行好别再骚我了。”苏全赔笑说。

　　“苏大爷，您看您说的，行了，我这就办，办得不好您可要担待。”福喜这才将猫放下，小丫头连忙将笔墨递上。

　　“如今全府上下，没有一个闲人，我也不容易，这不，香坠，馨风，兰花，她们仨都是我手边的人，我也不敢动别人的人，只能委屈自己了，刘妈妈虽说老了点，可是干活没有问题，还有后院里洒扫的小子，叫什么来着，哦，长寿，也给她派过去，您看这样可好？”福喜一边说，一边写在了册子上，苏全只能一声声应者，等福喜说完了，连忙说：“福姑娘办事这样干练，怪不得老太太一刻也离不开。”

　　“得了，银子么，就按照老太太吩咐的改了，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念秋。”

　　“行了，记下了，翠陇，吩咐张妈妈今晚上就把孩子的长命锁，寄名符，大小衣裳送过去，别让别人说咱们欺负那孤儿寡妇不是。”福喜写完，将猫重新抱起来，冲着苏全笑说：“苏大爷您也知道，这宅子里少爷小姐的成堆，短了这个忘了那个都是官司，谁也担当不起。”

　　“是，是，要不怎么说福姑娘好当家的呢。”苏全看事情办完了：“那么，事也完了，我这就上外宅通报老爷少爷们去。”

　　“哎，好的，翠釉，赶快伺候苏大爷出门去。”翠釉连忙打起门帘说：“苏大爷，您走好，小心些，下雪天，路滑。”苏全答应着去了，翠釉回转过来，福喜问：“什么时辰了？”

　　“酉初了。”翠釉看看滴漏。

　　“得了，忙活一天，老太太快要吃饭了，哦，对了，吩咐张妈妈，晚上送东西的时候别忘了把三小姐的生辰八字要回来，等要回来你就直接记到册子上，我懒得再写了。”福喜起身，将猫抱在怀里，都弄着就要出门，翠釉皱眉问：“谁是三小姐？”

　　“笨死你了，不久刚生出来这个么？”福喜瞪了翠釉一眼，出门回房了，翠釉吐吐舌头，暗自感慨脑子竟然一时没有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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