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颜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疼得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那岳儿,是不想和我合作了?”
沈浪抱着剑看她,坚决道“不想。”
江颜却一点激恼的样子都没有,她饶有兴致的盯着湖里的鱼儿,笑道“那,若是我告诉你,江家的冬落,其实根本解不了毒呢?”
沈浪看着树上刚飞过的鸟,神色猛地严肃起来,看着她不说话。
江颜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道“你应该知道,除了我,江家还有两个女儿,而三年前,江家的大小姐失踪了。那之后,中毒的四少爷就醒了,是不是?”
沈浪并不回答她,只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又笑道“这世界哪有那么好的药,能起死回生?冬落是宝物不错,是能救人不错。但冬落,还有条件,才能用。”
沈浪隐约间已经明白了什么,他看着江颜,眼里的猜测很明显。
江颜却并不顾沈浪的神色,道“凭你的聪明才智,这事前后一想,你已经猜到了,对吗?”
沈浪已经不敢再往下想,只试探着开口“你说的条件,是指……”
见他半天都不说出后面的话来,江颜打断道“是指另一个人的血。”
沈浪的脸色猛然间苍白起来,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百年前江家要那么费力的把冬落封存起来,原来,如此。
江颜看他这样,也是有些无奈道“而且,是要全部的血。冬落不过就是一个转移血液的东西罢了。只不过,有了它,成功的几率会大大增加,仅此而已。”
沈浪的脸色已经不能以难看来形容。原来,竟是这样,江正松,竟是以她女儿的命,换回了江靖宇的。
所谓的宝物,所谓的起死回生,也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他很快就明白了凌鸢冷为什么非要飞飞死不可,为什么她屡次要带走她。可是,他皱起眉头,问道“若是兄妹两个人都中了四季呢?那,换血还有用?”
“四季这种毒,妙就妙在自己血脉里的血被放光以后,毒就解了,再重新注入的血,经过冬落的过滤,就算是剧毒,也会被清理干净。”
沈浪却忽然大惊,道“你把我引过来,是不是就是为了成全凌鸢冷?!”话说到后来,已经带了抑制不住的愤怒。
江颜心头忽的一跳,不明白为什么沈浪的思维居然可以跳的如此之快,举一反三的能力实在可怕。
沈浪的眼睛里却出现不合乎他气质的狠厉,他手中的剑已经架上她的脖子。道“是不是?!”
江颜只觉得脖子一热,血顺着脖子迅速的流下来。但她还是咬牙勉强答道“你在说什么?”
沈浪却毫不犹豫的把剑再送进一分,道“你是不是为了引开我,好让凌鸢冷把飞飞的血换给凌晨?!”
话已经说得这么明了,江颜的脸色迅速苍白,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沈浪却一把将她推到地上,道“看样子我做错了,我早就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你,杀了你女儿!”
能把沈浪逼到这个份上,的确在江颜的预料之外,她愣愣的看着他像是疯了般的往外掠去,那样子,简直比一头疯了的豹子没好多少。
她的本意,是让沈浪进江家禁地,一来可以拖延时间让凌鸢冷救凌晨,再来可以把江正松带出来报仇。可没想到,沈浪的心思实在太过缜密。她没料到,一句话而已,他就猜到全部。
沈浪急忙的像风一样的掠过无数道风景,心急却丝毫没有减少。
本来便只有五天的时间。
自己用一天一夜去看过她,再以两天的时间赶到江家。
如今,只剩两天。两天,这么远的距离,他莫名的心焦。
呼哨唤来旋风,竟是从没有过的粗鲁的扬鞭加快速度。
欧阳灿站在栏旁,手上的信被揉成了团。力度却依旧丝毫未减。
他的神色让旁边站着的风影吓得一直往后挪。本来六个影卫里就数他胆子最小,但偏偏暗影不见了,飞影又有另外的任务,这个苦差事就只能派给他了,他愁得眉头都打结了。
欧阳灿却根本不管风影的小动作,只声色俱厉的吼道“风影!”
“在!”一直往后退的风影被他猛地一吼,差点没把胆子吓破。慌张应道。
“你是说,你们是说,那个女人,就是江颜?!”欧阳灿盯着他,一点玩笑的意思都不再有。
风影又往后挪了挪,道“主人,没错。那个玉佩的主人,也就是把沈浪叫走的女人,就是江颜。沈浪本是答应江靖宇五天后才启程去救江正松的。可是那女人的一个玉佩,就把他的计划打破了。”
欧阳灿手里的信霎那间成了粉末,他一扬手,房间里顿时都是粉尘的味道。
他在笑,眼角眉梢都漫上快乐的情绪。道“给我好好的盯着她,她干的每一件事,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见过的每一个人,都给我记清楚。”
风影闻到血腥的味道,他知道欧阳灿动了杀机。
这是他潜伏了十几年的恨。
没有人可以逃脱。
他安静的垂首,道“是”
转身欲走的时候又有些欲言又止,看着欧阳灿不说话。不知道这个被暗影和飞影刻意隐藏的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欧阳灿从小便和他们一起,对他们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道“自己的决定,自己做。一个大男人,哪有那么多的吞吞吐吐。”
风影一咬牙,跺了跺脚。似乎这样便能有些勇气,道“暗影飞影早在江南便查到,凌鸢冷好像,是,是江颜的女儿。”
换句话来说,她也是欧阳倾的女儿。
欧阳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却在片刻后便冷静下来。强抑着心里的惊疑,他扶着墙坐下来。眼里心里都是对那个男人满满的鄙夷。
凌鸢冷,怪不得,怪不得。
凌鸢冷?!
他却忽然想到什么,惊叫道“你说什么?!凌鸢冷?凌鸢冷?”
问了三遍,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紧张。
风影还当他是因为凌鸢冷和他是兄妹的关系,道“是啊,凌鸢冷。”
欧阳灿的脸色却忽然苍白起来,提着他的衣领道“江颜见了沈浪以后呢?!”
风影虽有些困惑,但还是如实答道“沈浪见完江颜后就匆匆忙忙的走了。期间还对她动过手。”
欧阳灿放开他,心里几百个念头电闪雷鸣般掠过。道“备马,通知王怜花,咱们连夜赶往云雾山。”
王怜花半夜被叫起来,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问。
事实摆在眼前,不需要问。
本来虽急,却也只是白天赶路,如今这样,自然是欧阳灿知道了什么,得到什么必须要这样的消息。
却在刚要出门的时候,鸽子扑哧扑哧的飞了进来。
他眉头一凝,将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纸拿下来。
然后不过眨眼间,他人已经迅速的飞身出去。
他在擎风背上,风驰电掣间冷笑。
谁都不能完全信得过,这个道理,又再一次得到验证。
若是自己没有人,那,不就被这两个人当傻子耍了么?
他想着凌鸢冷会对她怎么样就忍不住心里的焦急,由不得就加重了手里控鞭的力道。
仰头看看天上繁星漫天的黑夜星空,终于眼花缭乱。
如意带着环翠返回的时候,凌鸢冷在白飞飞房间里呆了足足两个时辰。
她们安静的立在门外,手里的剑被攥出了汗。
终于,才听见白飞飞若无其事的一声“进来吧。”
她们进去的时候,白飞飞正悠闲的拿过茶壶准备倒茶。
如意赶过去接过茶壶,却见白飞飞脸上清明一片。
她犹豫良久,才在环翠的眼神示意下道:“宫主……”
白飞飞眼角余光一瞥,道“何事?”
环翠见如意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来,由不得嘴快,接过话道“宫主,我和熊猫少侠百灵一起留在客栈里等快活王给独孤冷的消息。后来……”
白飞飞耳朵稍微的动了动,道“后来怎么?”
“后来,熊猫少侠接到一封沈公子的信。信上说,说……”环翠眼见白飞飞的眼神愈加凌厉,忙一咬牙,道“信上说有人比他更快到了江家,他必须要先去江南保住冬落,好救您”
说完,头滴下来,眼睛却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小心翼翼的去看白飞飞的反应。
白飞飞接茶杯的动作顿了顿,却片刻后便消失于无形。道“知道了,你们去准备吧。”
环翠被如意拖着就要踏出门槛,却还是挣脱了,倔强的立在那里看着白飞飞道“宫主,您误会沈公子了。我亲眼看见,他知道您中冬落的时候,都急的吐血了……而且,他失魂落魄的在客栈里您站过的地方呆坐了一夜!”
白飞飞撇过头去,竟然也没有责怪她。手里的杯子却忽然碎成了一地琉璃。
如意见她这样,也叹口气,劝道“宫主,您连王公子都能原谅。怎么到了他那儿,就斤斤计较了?”
怎么到他那儿就斤斤计较了?因为他是自己最在乎的人,谁都可以轻易的原谅,独独他不可以。
他是不是真的爱她?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只要她?
曾经他给过的诺言,就算那么刻骨铭心,到后来,却还不是因为朱七七的介入,慢慢淡漠?
沈浪,我把我们之间曾经存在如今或许依然的唯一见证都毁掉了。
这一次,是我走,你留不留,我都不会回头。
深呼一口气,她努力将声音调整成正常的样子,道“好了,这和你们没有关系。我自己自会处理。环翠,我交代你做的事你都还没做,与其这么闲着来给沈浪说好话,倒不如多用用心,今夜子时之前,我便要回复。”
环翠欲言又止,挣扎了半天,终究是一跺脚,连礼也不行,负气走了。
如意大惊,忙准备替她求饶,抬眼,却见白飞飞一脸无奈的笑。
如意一时呆了,白飞飞从来便不曾对旁人流露过过多的情绪,可如今,却对环翠无奈的笑,里面,竟然还有几分宠溺。
白飞飞摇摇头,叹道“这丫头如今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如意敛起惊讶的神色,行了礼出去。却见环翠正坐在假山上托着腮望着月亮发呆。
月色微凉,秋风作响。她忽然记起很多年前,她们仿佛也是这样,在幽灵宫里面唯一可以看见天日的地方坐着,看着天,看着鸟,想象外面的生活,外面的风景。
那个时候,白飞飞总是整日整日的练功,老夫人却永远有更加多的东西要她学。她总在很晚的时候,呆呆坐在枯藤旁边,托着腮,不说话不笑,只看着天出神。
她旁边的枯藤,是曾经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制成的秋千。
但做成的第一天,便被老夫人用内力毁了。青藤被烧成了灰黑的枯藤,从那以后,本来便安静的她,更加沉默。
她是个执着得让人无奈的孩子,从小时候便是如此。
连休息的地方,永远都是秋千旁边。永远是右手边是习武用的武器,左手边是谁都融不进的荒芜。
后来死过一次以后,她更加安静。
直到那天,王怜花欧阳灿心血来潮,花了两天的时间做了一个青藤秋千。
她的眼里终于有了惊喜的神采。
她醒来后,第二次开口说话,只有两个字“秋千。”
她第一句话是刚睁开眼睛,叫的是“沈大哥。”
她稍微的理了理思绪,坐到环翠旁边,道“想什么呢?”
环翠知道是她,也不回头,道“如意姐,我不明白为什么宫主明知道沈公子是为了救她,却还是要恨他。”
如意微微的低了头,地上一群蚂蚁慌慌张张的爬过,然后她拍拍她的肩,道“毕竟我们都不是宫主。”
环翠站起身来,总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撅嘴道“如意姐,你没看见,沈公子那时候都急的吐血了,而且,他在江家的时候,还找朱富贵退婚,我不明白,宫主为什么还要怪他。”
如意也站起来,学着小时候,张开双手,迎着微微的凉风闭上眼。道“她爱他越深,他给的恨就越刻骨铭心。你忘记宫主为了他违背老夫人的命令的时候了,忘记宫主在欧阳别庄里低声下气求他的时候了?忘记,忘记宫主为了他肝肠寸断的时候了?”她张开的手在风里有些微微的颤抖。
有些伤,是愈合不了的。沈浪给过的刻骨铭心的伤,于她而言。
就算当时结了疤,却入了骨髓,不能碰不能动,一经触发,就痛彻心扉。
环翠忽然有些恍然,就如同那个毁了的秋千。她仍旧固执的每天守在它旁边,不是盼着有朝一日能再拥有一个。
而是,为了清醒的告诉自己。这样的东西,对于自己,是怎样的求而不得。
这样的女子,一直都清醒得令人害怕。
她看着凌鸢冷房间通明的灯火,道“可是,沈公子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幸福的人。”
如意睁开眼,望着在黑夜里摇晃的愈加厉害的凉月。道“就像这庄里满庄的凉月,看着美,能救人,却也能害人。环翠,这个道理,到现在你都还不懂么?”
环翠扬手接住纷纷扬扬落下来的凉月,忽然赌气似地将它扔到地上使劲踩了几脚,道“秋天真讨厌,叶子花的落个不停,烦不烦啊。”
如意知道她不满,想了想,终究是忍了。道“算了算了,你呀,还不快去做事。宫主说子时前要回复的。”
环翠自小便是和如意一起大的,见这样,自然知道她是有事瞒着自己不和自己说。也不多问,跺了跺脚,几个腾跃,人已经不见。
如意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欲走时,一个人笑着出现在眼前。
她愣了愣,马上便反应过来。笑道“秋夕姑娘这是干什么?”
秋夕跪在地上,深秋的地板冰凉。她却执着的跪在那里,看着如意。
如意暗叹一声,还是转身欲走。
秋夕却忽然急了,哭道“如意姑娘,求您了,让白姑娘把解药给我吧。”
如意闻言本能的望了一眼白飞飞的房间,烛火摇曳。她的影子在窗边明明灭灭,看不清楚。
然后她转身扶起她,道“秋夕姑娘应该很清楚我家宫主同你主子的恩怨,这又是何必?”
秋夕的眼睛染上几分无奈,道“我说的,是色使。”
如意却忽的放开扶着她的手,脸色凝重起来,斩钉截铁道“若是他,那就更加不必了。”
秋夕措手不及,踉跄几下差点栽倒,道“如意姑娘……”
如意却再也没有一丝同情,看着脸色苍白的她,道“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和他主子。救他,不可能。”
秋夕眼里的光芒一丝丝黯然下去,终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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