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勋自从战船被烧，便上左手臂膀上拿烙铁烙了一个红红的戒酒印，以提醒自己。他的铁骑是最精良的骑兵，都是西番国的最好的良马。他一定指挥铁骑将大羲的齐州踏平，将大羲踏平！

　　大羲与北冥国在边界处打了几仗。大羲的的粮草自被夏候勋烧掉后，在与北冥军队交锋时，就算是打退了敌军，也不敢追。而由这点，狡猾的夏候勋也猜到了齐州的粮草不足，只要再骚扰几日，把大羲拖疲了便能破城而入。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完全并不是他所猜想的那样。

　　圣母看着手中的信，眼睛不可置信地一点点睁大，她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改变了所有计划。手抚上发痛的额，眼睛缓缓闭上，儿子第一次不听自己的话，原来是这么的心痛和害怕。

　　沉默许久，当她的眼睛再次睁开，里面已有了丝狠色。

　　走到桌案前，提笔写好信，招来宫女送出。她立在殿前，看着门外艳阳铺地分外剌眼，隐在袖中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信送出去的第三天，不等西番国出兵救援，大羲南越王率军打败了北冥铁骑，俘虏了夏候将军。

　　她的手中握着信，信中让她用那个女人与夏候将军交换。信被她的手揉皱一团，紧紧盯着门口，但目光却像看着很远的地方。

　　夏候勋是北冥最骁勇的将军，失去他，就等于失去北冥半壁江山。

　　额上传的痛让她紧皱着眉，她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如此苍老，如此无助。

　　她记得，夏候勋出征前对她说过，如果他被擒，不论用什么条件交换都不要答应。圣母是不会被任何人要胁的。她又记起了她第一次看到他，瘦弱的他在马厩旁渴得捧着马槽里的水大口大口地喝着，被主人发现以为他偷东西，将他打得遍体血鳞伤……

　　记得他跟在她身后欢喜又害怕的样子……

　　记得她有一回生病几天不醒，他割肉作药引时眉都不皱一下，那肉他割了整整七天……

　　她再次阖目，眼角处滚下一滴泪水。

　　“来人，送信与大羲南越王，本宫同意。”这个决定作出后，她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但现在她心里却像是出了一口闷在心里很久的气，没来由的舒坦。

　　她无力再次朝门看去，目光有一刹那失神，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白薇仍在那方小小的院子里，她正和小萍扭着刚洗好的被子。

　　“小姐，这些活不用你做的。”小萍有些过意不去。

　　白薇朝她一笑，露出一排明亮的贝齿，“我要是不做些活，身子都要长霉了。”

　　小萍一愣，不做活那才叫享福呀，怎么会长霉？

　　“小姐，中元节那晚我们做的灯笼还真飘到我的家乡了。昨天膳房的小五跟我说，他出去办差碰到了一直在宫门中等的我爹，爹让他带话给我说家里一切安好。”小萍拍着被子的手这时停下，眼眶湿润对白薇感激地行了一礼，“谢谢小姐。”

　　白薇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举手之劳不必谢。”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家里住哪里呀？”

　　“住在离都城不远的南边，那里过去不远就是大羲国的齐州。小时候我还跟大成哥在那条叫金沙河的河边抓过鱼呢。”说到这，小萍意识到什么，脸红了半边低下头去。

　　白薇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却对她说的话一惊，她那晚的灯笼是不是也飘到那里去了？会不会被他看到？

　　见她发怔不说话，小萍抬了头关心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你不用担心，你的灯笼也一定会被你喜欢的人看到的。”

　　“喜欢的人？你怎么知道的？”

　　“那上面画着一箭穿心，小姐不是说过，一箭穿心就是天上的爱神让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吗？我的都被我家人看到了，小姐也一定能被看到的。”小萍笑嘻嘻地看着她，白薇跟她说过西方神仙的故事，无意中说了丘比特这个爱神。

　　白薇的脸一窘，她才不要让他看到呢，上面的话说得那么露骨，她才不要……

　　两个人晒好了被子，拿起扇子就坐到树下乘凉。

　　“奴婢参见圣母。”

　　白薇正大口啃着西瓜，听到请安声，忙转过头去看，嘴里的西瓜还没咽下，就那么鼓着腮帮子，任汁水像口水一样流了下来。

　　圣母身边的宫女见她这个样子，都在那窃笑。圣母皱着眉摇了摇头。

　　白薇瞪着眼努力咽下一口大西瓜，“民女参见圣母。”

　　圣母不悦地撇了她一眼，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树下置的椅子上径自己坐下。

　　“起来吧。”坐好后，圣母淡淡叫起。

　　白薇垂手立在一旁，等着她问话。

　　“你与南越王很熟么？”圣母端起小萍送来的茶，轻轻拂着热气，像是不经意地问道。

　　白薇一愣，小心答道：“不怎么熟。”

　　圣母抬起头看向，眼中满是疑惑，“你有恩于他吗？”

　　“没有。”好像只有他有恩于自己吧。

　　“你迷惑过他？”圣母尽量把字眼说得文雅些，把‘勾|引’换作‘迷惑’。

　　白薇不解地抬高了些头，“没有……”

　　她怎么能迷惑他？她姿色平平，不会跳舞不会吟诗作画，没有一点吸引力。而他帅得惊心，优雅如风，他怎么会看上她？

　　看着她眼中复杂的神色，圣母的眼中也浮现了复杂和疑惑。

　　“南越王要用你去交换夏候将军。”

　　白薇惊讶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来救自己了？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还活着，而且是在北冥国的宫里？不过，听到他来救自己，心无比欢喜起来，像是一扇打开的门迎来了万丈阳光。

　　白薇的眼眶开始一点点湿润，他还记得自己。她在大羲将要被赐死时，她听说他一直在为自己求情，他真的是喜欢上了她吗？她的心一点点地被柔软铺满，像被棉花包裹，那么暖。

　　见到她这样的神色，圣母的脸变得有些苍白，难道真的是她妖惑了他？

　　“你不要总是以一些小技去打动他。”她看到了她做的能飞上天的灯笼，但这能说明什么？一个灯笼上天就算是聪明的吗？这样的雕虫小技能和执掌天下相比？

　　白薇惊愕地看着她，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不要纠缠于他，这对你对他都是件好事。否则……”她没有把话完全说出来。

　　圣母睨她一眼，放下茶杯，走到她身旁，像是警告一样，“你回去后，好自为之。”

　　白薇愣在那里，看着圣母一行离去，好久回不过神来。

　　“小姐，你又怎么啦？”小萍在拿手在她眼前晃两晃，“圣母早走了。”

　　白薇木然地看着门口又发怔，她突然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很是难受。

　　傍晚一到，突然来了向个侍卫不由分说就将白薇拉走，过了两个时辰，白薇伤痕累累地被士兵拖回了院子。吓得小萍以为认错了人。

　　打，给我狠狠地打！本宫倒要看看他怎么心痛！有多少心痛！

　　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本宫今日就要让你遍体是伤，明日本宫要看看他对你到底有情还是无情！

　　……

　　笠日午时，白薇被带上船，圣母亲自去做交换。

　　船与船对面立着，船上一身银灰铠甲的人还是风采依旧，铠甲反射太阳的光芒，将他衬得如神祗一般高贵华美。

　　看到他的那一眼，心里感概万千，为什么每次最需要的时候，总是他出现在面前？

　　她苍白着小脸，一双手被反剪着绑住，身上的白色裙裳血迹斑斑，露出的手腕上的皮肤有青紫的瘀痕。他眸光乍冷，薄唇上的笑隐去。手向上一挥，夏候勋被士兵推了出来。

　　圣母立在对面的大船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他，他眸光半敛，距离又有些远，她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只看到他神色无常的一张俊脸。她的心一沉。

　　白薇反剪着双手，唇角干裂，还有血水不断渗出，每走动一步都会牵扯着身上的鞭伤，让她痛得龇牙，不停地倒抽冷气。

　　夏候勋不解地看着对面的圣母，他从来没有想过圣母会这么做。惊愕的同时，眼底涌起一片湿意。

　　圣母只朝他看了一眼，见他安好，目光又转过，投向南越王，她的目光一直停在他的身上，想要看到什么，证实什么。

　　两只小船在江心停下，夏候勋上了白薇的船，白薇上了夏候勋的船。

　　夏候勋和白薇擦身而过，夏候勋不禁侧脸打量了她一眼。一眼过后，心里却在纳闷，这个女人对南越来说很重要么？

　　白薇一上到大羲的船上，身子差点一晃掉入江中。幸好一旁的士兵手快将她拉住。

　　圣母的眼盯着独孤寒紧紧扣在椅子边上的手，她在这一刻看到了她想要看到，证实了想要证实的。她的眸光渐渐冷却，覆上一层失望的神色。

　　交换完人质后，两国的船迅速掉转船头向各自的河岸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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