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和泰殿

　　自从攻入朝歌，李歆若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南唐易主，百废待兴，西晋、东越屯兵边城，朝堂之上稍稍有一丝闪失，后果便无法挽回。

　　“公主，先太后及废帝该如何处理？”南邦进殿，间李歆若埋头于奏折之间，虽不忍打扰却不得不开口，毕竟这二人很是棘手。

　　“关着。”李歆若抬眉，仅仅停顿了一秒钟，接着埋头处理奏章，似乎只是在处理一件稀松平常之事。

　　“是。”南邦领命退去，邹库此时却匆匆进殿。

　　“公主，朝歌门有一妇人，自称是……”邹躬身行礼，满目惊夷：“贤太后。”

　　倾城太子李宸若继位之时，曾追封宸妃林氏为贤太后，故而有此称谓。

　　“让她进来。”李歆若依旧面色淡然，如今南唐江山易主，刘氏满门被灭，林重锦的目的已然达到，自当返朝。

　　“若儿？”林重锦进殿，精致的容颜似乎苍老了许多，看向李歆若，眉宇间尽是慈爱。

　　“邹库。”李歆若的眸光扫过林重锦，并未有片刻停留，向着邹库：“琉璃宫已差人整理，恭送太后回宫。”

　　“太后娘娘请。”邹库上前，正准备搀扶着林重锦离开，却不想林重锦冷哼一声：“退下。”

　　“这……”邹库略带询问的看向李歆若，并未听从林重锦的命令。

　　“下去吧。”李歆若挥挥手，疏散的眸光凝成一束，直直的看向殿中，强忍着怒意的林重锦。

　　“本宫是你的生身母亲，你如此待我，不怕惹世人非议吗？”林重锦色厉内荏，扬声道。

　　“怕？”李歆若嘴角滑起一丝不屑，流离的瞳目时深时浅：“皇兄已经不在，我还需要怕什么？”

　　“李歆若，”林重锦厉声喝道：“你……”

　　“来人，”李歆若扬声下令，殿外的侍卫进殿领命：“公主。”

　　“送太后娘娘回琉璃宫。”李歆若冷声吩咐，随即转身，林重锦心中没由得一紧，如此无惧无畏的李歆若，着实让人胆寒。

　　南唐天牢

　　灰暗的灯光，臭气刺鼻的天牢内，刘语嫣面色黯然，沉默的端坐在牢房之内，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依旧仪态华贵。

　　“参见公主。”刘语嫣听闻此声，虽未抬眉，心中却早已经有了计较，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一别半载，皇后娘娘可好？”李歆若语气中带着清冷。

　　“滚。”刘语嫣终于开口，却出言不逊。

　　“大胆。”狱卒见此，上前干脆利落的给了刘语嫣一巴掌，刘语嫣这一生从未受过这般的屈辱，一时间竟懵了。

　　“出去。”李歆若面上淡然如水，看向发髻有些凌乱的刘语嫣，丹唇轻启：“我说过，若皇兄为帝，我必助之；若他人为帝，我必诛之。”

　　“皇兄？”这时候隔壁牢房的李云乐突然出声：“李宸若是个奸臣野子，你还口口声声喊他皇兄？”

　　“闭嘴。”李歆若的眸光宛如利剑，直直的射向依旧颐指气使的李云乐。

　　“你……”李云乐为李歆若的气势所摄，稍稍停顿了一下，有些不甘心：“莫不是你二人早就兄妹luan伦……”

　　“云乐，闭嘴。”刘语嫣突然感觉到李歆若的气息瞬间改变，铺天盖地的杀气摄人心魄，赶紧出声制止。

　　“她不会杀我的。”李云乐并未缄口，转言道：“她怕背上同宗相残的罪名。”

　　“是吗？”李歆若黛眉轻挑，自己留着李云乐不过是顾念皇兄，而今这样的顾念未免有些可笑。

　　李歆若余光洒向身后，隐在暗处的落日，刘语嫣隐隐觉得不对，来不及提醒李云乐，便见一道寒光闪过，李云乐应声倒地，原本就悄无声息的天牢此时更加静谧。

　　“李歆若，你们到底赢了。”刘语嫣突然大笑出声，直到最后眼角都有了眼泪，才停下来，双眸直直的看向李歆若，嘴角却透着诡异：“宸妃没死，对不对？”

　　李歆若闻言并未言语，刘语嫣心中却有了计量：“看来她真的没死，让她来见本宫，让她来见本宫。”

　　“凭什么？”李歆若黛眉轻挑，谈条件是需要资本的，刘氏满门被灭，一朝国母已然沦为阶下之囚，自己实在想不出来，刘语嫣到底有什么筹码与自己谈条件？

　　刘语嫣似乎早就料到李歆若会如此，随即起身，依旧迈着雍容华贵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李歆若：“李歆若，你为了李宸若，亲手覆了南唐江山，将刘氏五千余口活活斩杀……你可知道，你根本就是恨错了人！”

　　“你说什么？”李歆若黛眉紧蹙，看着眼前这张自己恨了数年的面庞，心底没由得一沉。

　　“当日是林重锦无意间发现李宸若的血液，与先帝并不相容，便差人调查，并将此事告之先帝。”刘语嫣看着李歆若眉宇间隐隐的痛楚，竟有了一丝快感：“而本宫并没有阻止，甚至还顺水推舟，为李宸若制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生父，彻底坐实了倾城太子并非南唐李氏血脉的逆天之罪。”

　　“你……”李歆若周身的杀气在此涌起，随即伸出右手死死地扣着刘语嫣的脖子，只要手轻微用力，刘语嫣便会一命归西。

　　“为什么要这样对皇兄，即使他不是李氏血脉，也是你怀胎十月的亲生骨肉？”

　　“亲生骨肉？”刘语嫣眉宇间竟透着一丝厌恶，或者说是鄙夷：“本宫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李宸若从来都不是本宫的儿子。”

　　李歆若虽未言语，眸光却没了焦点，紧扣着刘语嫣的手也随之垂下。

　　自己一直以为，刘氏无情，弃皇兄于不顾，没料到从一开始，皇兄就是刘氏手中的一枚棋子，时机成熟，弃车保帅，便是注定的结局。

　　“李歆若。”刘语嫣的声音突然发狠，拔下头上的发簪直直的刺向李歆若的胸口，刚刚近身，却被闪身而入的落日一掌打飞，直直的撞向墙壁。

　　“公主。”落日看向始终无动于衷的李歆若，见其白皙的脖颈之上，鲜血滴落，有些担忧的询问。

　　刚才落日在牢笼之外，并未听清楚刘语嫣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隐隐听到与倾城太子有关，若不是自己觉得不对，贸然进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出去。”李歆若厉声斥道，见落日离开，随即上前蹲在刘语嫣身前，短短的一句话，讲出口却是如此艰难：“皇兄，到底是谁？”

　　“这便是本宫的筹码。”话语间，刘语嫣嘴角溢出丝丝鲜血，刚才那一下常人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深入简出，体质较弱的女子，可刘语嫣的面上却是骄傲无比，无双公主倾城绝世又如何？李宸若便是她的死穴。

　　“哼。”李歆若冷哼一声，周身散发出铺天盖地的嗜杀之气：“你不怕死？”

　　“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刘语嫣挣扎着起身，面上带着嫡妻的颐指气使：“让她来见我。”

　　“落日，”李歆若扬声吩咐：“请太后娘娘来此。”

　　片刻之后，林重锦一身锦衣，头戴凤钗，步履间透着胜者的气息，步履稳健的迈进天牢。

　　“你要见哀家？”林重锦缓缓步入牢内，岩壁而立，环视四周之后，眉宇间透着不屑。

　　“哀家？”刘语嫣听到这称谓，面带讽色：“明媒正娶如何？在这后宫之中，惟有坐上了太后的位置，才是真正的赢家，你胜了。”

　　李歆若无暇去听这二人互讽，眉宇间透着不耐烦，匆匆打断二人的对话，向着刘语嫣厉声道：“说。”

　　“林重锦之所以与本宫势不两立，不过是因为当年本宫陷害明妃裸刑至死。”刘语嫣闻言并未不快，嘴角带着阴谋的意味，向着李歆若：“但是本宫从来都没有陷害过明妃，本宫只是向先帝告发，她与人私通……”

　　“不可能，”林重锦歇斯底里的吼道，上前死死的抓住刘语嫣的衣领：“明明是你诬陷我姐姐与人私通，害死了我姐姐。”

　　“李宸若就是证据。”

　　那一瞬间，李歆若的眸中再无一物，流离的瞳目只剩下刘语嫣那张时开时合的薄唇。

　　“不可能。”

　　“皇兄……”李歆若没由得向后退了一步，不想再听下去，从来没有一刻，自己是如此害怕知道真象。

　　“没错，李宸若就是当年明妃腹中那个野子。”刘语嫣说出这句话，心中竟轻松了许多，还带着隐隐的快感。

　　“不会的，不会，怎么会？”林重锦倏地转身，多年筹谋，只为报仇雪恨，若李宸若真的是姐姐的遗子，岂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错了。

　　林重锦慌忙四顾，仓皇离开天牢，步履匆匆，不敢回头，从未见其如此狼狈过。

　　李歆若黛眉紧蹙，亦转身准备离去，不想刘语嫣的声音再次响起：“南唐皇室之中，唯有无双公主，与倾城太子神韵颇似……”

　　天下传言，南唐倾城太子与无双公主，虽非一母同胞，却胜似嫡亲血脉，神韵体态几多相似，原来……

　　“云乐一直不解，为何自己的兄长会护着一个庶出的公主……”刘语嫣话语中竟有了笑意，看向隔壁牢房中已经没了声息的李云乐，转而不再犹豫：“因为这南唐皇嗣之中，唯有你，与李宸若血脉相关。”

　　“林重锦想要扳倒刘氏，便拿李宸若开刀，殊不知这场宫廷之战，从一开始，她便残害了明妃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丝血脉……”刘语嫣不依不挠：“李宸若众叛亲离、孤立无援，重伤不治……这些都只是结局，结局的起始便是林重锦肃查李宸若的身世，北黄祈颜泽将密诏公诸天下……”

　　“所以……”刘语嫣看向黛眉紧蹙、死死捂住胸口的李歆若，笑的有些快意：“不是刘氏杀了李宸若，是你的母亲，你的夫君，你至亲至爱的人，联合逼死了李宸若。”

　　“李歆若，”刘语嫣深谙关心则乱的道理，上前言辞咄咄：“妄你自诩聪明，你又岂会不知，这世间有几人能伤的了芳华绝世的倾城太子，若不是他生无所望，刘氏又岂能逼宫弑帝？”

　　“即使，即使并非血脉相关，”李歆若霍然回眸，瞳目赤红，直直的看向刘语嫣，极为艰难的开口：“你抚养皇兄十几载，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

　　“感情，若是他视我为母，又怎会处处护着你？”刘语嫣面色决然，没有一丝犹豫：“狼崽子，养不亲。”

　　“所以……”李歆若没有说下去，心中似空了一洞，空落落的透了风进来，灌得心底潮湿一片：原来是自己。

　　从一开始，就是自己。

　　母妃处处陷害皇兄，不过是因为皇兄一死，自己便可以理所当然的坐上南唐帝位；

　　祈颜泽将密诏公之于世，亦不过是因为皇兄与自己情谊深切，让身为夫君的他颜面无存；

　　而自己，却在皇兄孤立无援的时候，已然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让皇兄原本不堪的处境更加沧海横绝。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

　　南唐结漪殿

　　月上柳梢，夜雨连绵，疾风呼啸，殿外的竹园，哗啦作响。

　　李歆若天生体寒，睡觉又不安稳，这会锦被早已不见了踪影，李歆若仅穿了件里衣，蜷缩在偌大的床榻之上，黛眉紧蹙，眉宇间尽是细汗。

　　“皇兄，皇兄……”李歆若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满满都是李宸若素带当风，气质轻扬，向着自己温润含笑，一转身，却倒在血泊之中，触目惊心。

　　“公主？”落日本是李歆若的暗卫，夜间是不能随意进入内殿的，奈何李歆若执意屏退了所有的侍女，落日放心不下，这才进入内殿。

　　“什么人？”李歆若霍然双眸尽开，端坐在床榻之上，看着立在不远处，颇为惊愕的落日，黛眉轻舒，随即沉沉睡去。

　　落日面上不动声色，眸底却尽是担忧，如此神经紧绷，自己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会如此，公主这般草木皆兵，长此以往，身体如何承受的了？

　　眸中带着深深地忧虑，落日与黑夜一起隐退，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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