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伊宫午时

　　祈颜泽与李歆若正在用膳，席间话语不多，但是李歆若却很容易发现，祈颜泽眉宇间尽量掩饰的疲惫。

　　这段时间，祈颜泽日渐忙碌，李歆若虽未询问，也未遣人调查，却料到，不久的将来，必定少不了一场恶战。

　　“最近膝盖还疼吗？”李歆若隐隐有些担忧，祈颜泽的腿疾急需时间休养，可是他却日日如此操劳。

　　“无妨。”祈颜泽剑眉微扬，嘴角挤出一丝笑意。

　　“娘娘，公主又不肯吃饭了。”莺歌匆匆进殿，讪讪道：“哭闹着要孩子。”

　　自从箫声离世，婴孩夭折，祈颜颖生产之后，精神便时好时坏，太医院束手无策，谁都知道心病难医。

　　“我去吧。”李歆若随着莺歌来带双伊宫的偏殿，祈颜颖见李歆若进来，一把抓住李歆若，尖锐的指甲刺得李歆若生疼：“皇嫂，我的孩子呢？”

　　“孩子被乳母抱去喂乳了，等颜颖用完膳，就送回来。”李歆若轻声劝慰，显出极致的耐心。

　　“真的吗？”祈颜颖见李歆若许诺似的点点头，才张口开始用膳。

　　待李歆若从偏殿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本以为祈颜泽早已离去，却不曾想一眼就看到庭院之中的那一抹明黄。

　　“颜泽。”李歆若出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本不想让祈颜泽少看见现在的祈颜颖，高贵清华的一国公主，变成半疯半傻的痴儿，任谁都会难受。

　　“如果送个孩子在颜颖身边。”祈颜泽转过身，抬手为李歆若整理刚才被扯乱的衣衫：“她是不是就会好些。”

　　“孩子？”李歆若随即颔首，此法可行，可是谁又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

　　“皇嫂？”没想到此时祈颜颖竟推开宫人，从偏殿跑出来，见祈颜泽也在，连忙开口问：“皇兄，箫声什么时候回来？”

　　“颜颖。”祈颜泽示意李歆若不用担忧，转而柔声道：“箫声出征未归，但颜颖一定会按照箫声的嘱托好好休息，对不对？”

　　“嗯，颜颖会等箫声回来。”祈颜泽上前，亲手扶着祈颜颖走向偏殿，李歆若稍慢一步，紧随其后。

　　看着祈颜颖向着孩童般躺上床榻，祈颜泽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意，随即起身正准备离开，却被祈颜颖牵住：“皇兄，我睡不着，你能不能哼首儿歌给我，就是小时候母后经常哼的那首？”

　　“好。”祈颜泽竟未拒绝，侧身坐在床边，轻轻哼起了童谣，原来清冷霸气如祈颜泽，也会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李歆若嘴角滑起一丝笑意，听闻自己儿时，终日哭闹不止，父皇对此极为反感，因此才在琉璃宫后建了结漪殿。

　　虽然如此，自己也是夜夜啼哭，从未间断，直到有一日被夜间有事晚归的皇兄发觉，将自己从乳母手中接过，抱在怀中，哼着这首童谣，自己竟安然睡去。

　　也许，儿时的选择就早已注定这一世的依恋。

　　“歆若。”李歆若回过神，祈颜泽已经从内殿走了出来。

　　“你是个好兄长。”李歆若朱唇轻启，眸中含笑。

　　“我希望自己、是个好父亲。”祈颜泽嘴角轻扬，却有些失落：“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歆若能为我生个孩子……”

　　话至此处，祈颜泽自觉失言，稍稍停顿，转言道：“我还有政事要处理。”

　　“如果可以……”李歆若细细回味着这句话，转而回了主殿，总觉得似有隐情，却无从想起。

　　“下雪了，下雪了。”莺歌小跑着从殿外进来，一脸兴奋，到底还是孩子天性。

　　“今日几号了？”李歆若看着窗外洋洋洒洒、白雪皑皑，这样的雪景在南唐是永远也看不到的。

　　“回公主，今日二十九号，”莺歌来不及除去宫袍上的雪花：“明日便是除夕。”

　　“好快。”李歆若轻叹，这是自己身在北齐过的第一个春节，若是颜颖还在，这会定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热闹不休。

　　只是这漫天的风雪，不知桃花源的那几株桃花可还承受的住？

　　“公主。”莺歌看着李歆若快步走向殿外，只得跟了上去，却不曾想李歆若步履奇快，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御书房内，祈颜泽正在批阅奏折，今年雪势很大，北齐很多地方已是青黄不接，急需赈灾。

　　拓跋玉流产一事，拓跋一族虽然自知理亏，可是最近私下活动颇多，不得不防。

　　“陛下，欧阳公子密函。”暗影闪身而入，祈颜泽接过信函粗粗扫了一眼，面色凝重。

　　“解药的事情进展如何？”祈颜泽很快将信函放在一旁，抬眸看向暗影。

　　“按照欧阳公子的药方，其他药物皆以配齐，现今之差一味。”暗影稍稍停顿：“精厥。”

　　祈颜泽闻言剑眉微皱，当初自己双腿重伤之时，御医直言此药定可令自己痊愈，无奈苦寻无果，没想到如今……

　　“继续找。”片刻之后，祈颜泽双眸犀利，坚定的吐出三个字。

　　“陛下，双伊宫的莺歌求见。”强栋隔着殿门轻声禀报，祈颜泽示意暗影离开，扬声道：“传。”

　　“莺歌参见陛下。”莺歌垂着头跪地行礼：“公主不见了。”

　　“什么？”祈颜泽有些失态，快步走出御书房，外面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茫然四顾，却不知所踪。

　　突然，祈颜泽嗅到一阵淡淡的桃香，心中突然明白了几分，纵身奔向桃花源。

　　李歆若几经辗转来到位于北宫西南角的桃花源，守源的侍卫见是皇后娘娘，还不及行礼，李歆若便吩咐：“下去吧。”

　　转身推开宫门，庭院之中依旧是一片白雪皑皑，依稀看到几片翠绿，被埋在雪中，愈发显得青翠欲滴。

　　李歆若快步奔向内殿，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推开内殿殿门，果然桃花树枝上的花瓣已经有了凋落之态，只有几枝依然繁茂，李歆若小心关好身后的殿门，转身上前。

　　想当日祈颜泽在此向自己伸出手，天上人间情一诺，自己的迟疑而后的离开，定然伤了他的心。

　　“啪”殿门再次被打开，李歆若只当是风雪太盛，急忙回身却见来人一袭明黄色的龙袍，气势如虹、霸气如斯。

　　“你怎么来了？”李歆若宛然一笑，对上祈颜泽深邃犀利的眸。

　　“歆若。”祈颜泽上前一把将李歆若拥入怀中，霸气的力道让李歆若几欲窒息：“你知道吗？自从出事之后，朕夜夜都会从梦中惊醒，朕梦到颜颖全身是血，哭喊着皇兄救我，朕好恨……”

　　“泽。”李歆若蓦然出声，才发觉自己竟如此苍白无力，血恨死生都如此赤luoluo的摆在眼前，即使刺眼痛心也必须受着疼着。

　　“朕从未想过染指天下。”祈颜泽声音低沉，却深不可测：“可如今朕再无选择的余地。”

　　李歆若感受着来自祈颜泽心中的颤抖与浓烈的恨意，这场乱世终该有个结局，血染的开始，也必定以血色的沉淀结束。

　　“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同我染指天下，共主未央吗？”祈颜泽起身，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声音略带嘶哑，一如五个月前，伸出了骨节分明的右手。

　　“我……”李歆若凝视着祈颜泽棱角分明的面庞，自知再无拒绝的可能，抬手紧紧握着祈颜泽在等待中有些微凉的右手，微微颔首：“愿意。”

　　那一刻，李歆若是那么的笃定，这一生自己再也不会放开祈颜泽的手，却不知执手之后，便是放手。

　　除夕夜怡和殿

　　虽然宫中经历大变，祈颜泽也曾下宫宴一切从简，这却丝毫不影响北齐权贵奉承之心，一时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绣幕雕栏，玉阶曙金盘露，堪比玉宇琼楼。

　　“听闻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天生瞳目，颇有五百年前中朝慕容女帝之风。”

　　“自古红颜多薄命，听闻皇后娘娘嫁入北齐不到半年，已多次遭到行刺，听闻萧将军就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而死。”

　　“哼，红颜惑主，北齐迟早亡在此女手中。”

　　众人闻言回头，却见拓跋丞相一脸怒意，众人都知晓拓跋玉被废，令拓跋一族蒙羞之事，也不好言语，只得讪讪回应。

　　“皇上驾到！”祈颜泽信步走进怡和殿，面色淡漠，看不出是悲是喜。

　　“众卿平身。”祈颜泽转身落座，目光却看向自己身侧仍旧空着的后位，眸底的疑惑一闪而过。

　　双伊宫

　　“莺歌，传苏子进殿。”李歆若扬声吩咐，苏子是公主手最为灵巧的宫女，虽然留在双伊宫，却因李歆若不喜盛装，因而在外殿伺候。

　　“奴婢拜见娘娘。”苏子躬身行礼，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

　　“按照礼制，盘发梳妆。”李歆若看着铜镜中未施粉黛的自己，朱唇轻启，缓缓闭上眼睛。

　　“是。”苏子微微欠身，随即上前。

　　片刻之后，李歆若闻声睁眼，只见铜镜中的女子凤髻露鬓，眉如青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肌肤柔滑如脂。

　　皎皎兮如朝阳初升、灼灼兮如粉面桃花。

　　“公主，今晚宫宴穿哪件？”莺歌稍稍有些失神，随即捧着司制局新制的碧色旖旎的冬衣，开口询问。

　　“成亲那日，陛下差人送的嫁衣可还在？”李歆若黛眉轻扬，莺歌更是一脸喜悦：“在的，公主稍等，奴婢即刻去取。”

　　“公主。”莺歌手捧着大红色的嫁衣，却有了些担忧：“会不会冷？”

　　李歆若成亲之日，虽已言明身穿碧衣拜堂，祈颜泽却仍旧差人送来嫁衣，可三月天的嫁衣如何在这深冬御寒？

　　“不碍事。”李歆若起身，凝视着大红金色的嫁衣，无论绣工成色皆属罕见，凤舞九天金朱相映，可见定是费了一番功夫。

　　莺歌上前伺候李歆若更衣，合体的裁剪，将其凹凸有致的体态突显的淋漓尽致。

　　李歆若嘴角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淡淡吐出二字：“出发。”

　　“陛下，现今后宫无妃，还望陛下以国本为重，充盈后宫。”一干臣子几经忐忑之后，才将劝谏之言说出手，谁知祈颜泽淡然道：“出席家宴，普天同庆，不谈国事。”

　　“陛下……”

　　“皇后娘娘到。”众人闻声同时看向殿门。

　　只见众人掺扶中，走进一位一袭红锦嫁衣的女子，眉目如画、芳华绝代，美的不似凡尘所有。

　　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祈颜泽剑眉微扬，假装不经意间抬眉，却看见一袭红锦、嫁衣。

　　“啪”祈颜泽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北皇祈颜泽竟一时失言，手足无措。

　　“臣妾参见陛下。”须臾之后，李歆若已经步入殿中，盈盈施礼。

　　安静、静谧、诡异。

　　李歆若跪在殿中，膝盖略有凉意，却迟迟未听见祈颜泽的声音，身边的臣子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莫不是皇后娘娘荣宠过盛，盛极而衰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李歆若略带困惑，黛眉微扬，瞳目浅转，直直的对上祈颜泽。

　　“歆若。”四眼相对的一瞬，祈颜泽仿佛突然回过神，失声出口，慌忙起身，匆匆走至李歆若身边。

　　“快起来，地上凉。”祈颜泽旁若无人的牵起李歆若，深邃的眸中仿佛只有李歆若一人，天地惟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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