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夜幕如网,铺得浩瀚。明月似盘,擦得锃亮。
燕杏江上,一艘纵长十数丈的巨船傲然横卧,巍巍如水上行宫。船上数百盏琉璃宫灯将方圆数丈映照成昼,无数丽姝美人身穿绸缎绫罗,手捧金玉器皿,穿梭如云,仪态曼妙。直瞧得岸边一干闲人如痴如醉,几疑身在天上灵霄。
巨船一侧搭着一条三人宽的木桥,与江畔相连,岸的这头站着两名长得一般模样的八九岁童子,明眸善睐,白齿红唇,彬彬有礼地接迎手持请贴的宾客。偶有浑水摸鱼者,亦是好言劝服,赢得周围一阵赞叹。
不远处,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停在喧闹外,在摇曳的柳影下,显得有些孤独。
若江湖上有些眼力的人看到,定会认得那个把头伸出窗外的少女正是出自近几年崛起江湖、雄霸两雍绿林的自在山。
“水上居不愧是天下五大名店之一,又气派又漂亮,”邢晓晓下颚抵在车厢的窗口上,赞叹道,“姑姑,这两个小孩的身手不错,那些找茬的被暗地里收拾得又干净又利落,你小心阴沟里翻船。”要是人称凤姑的自在山二当家输在水上居两个小孩的手里,那真是要多没面子,就有多没面子。
凤西卓正歪头沉思上船后如何浑水摸鱼,顺手牵羊,闻言转头道,“你少诅咒我几次,我的船就能在阴沟里多划几年。”
“我这也是关心你。”邢晓晓嘟着嘴巴道,“你看看你,都翻过几次船了。上次打劫张员外时,你不是差点被巨石阵砸死么?”
居然还好意思提那次,凤西卓咬牙道:“似乎某人在临行前谆谆告诫,那天我忌水忌木,绝对不能坐船,所以我才会放弃那条安、全、的水路,像傻瓜一样走进那座一看就很有问题的巨石阵的。”
某人很无良地感叹道:“张员外那时候一定站在阵外歌颂佛祖。”那种连小孩都骗到的阵法居然能骗到堂堂自在山的二当家。
凤西卓斜睨她一眼,“不,他歌颂你就够了。”
“咳。”邢晓晓抓了抓脑袋,突然想到什么,叫起来道:“至少上上次打劫,你差点被刀砍中,是我救你的,这点你绝对不能忘记。”
“恩,我也没忘记你事先一屁股把我撞到那把刀口上,才给了你那次救我的机会。”
邢晓晓一边顶住她瞟过来的讥讽眼神,一边握住她的手深情道:“总而言之,姑姑你一定要小心,张多闻身为瑞州都督,手下一定很多。偷东西前,千万看清四周环境。”
“放心啦,好歹这是我们投靠钟家以后做的第一件任务,要是失败,后半辈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凤西卓娇俏如陶瓷娃娃的面孔在灯火与夜色的夹缠中,半明半暗。“不成功,便成仁!”
“不过话说回来。钟老大只是让我们接阮东岭过松原而已,何必一定要偷张多闻的西荒奇珍呢?”看张多闻不惜大撒银票把赏珍宴办在水上居,就知道他有多重视西荒奇珍,现在去打劫,等于当众掴他耳光。
“因为我手痒。”凤西卓含糊带过。
其实,虽然钟正只说接阮东岭过松原回宋城,但做起来谈何容易。阮东岭何许身份?令皇帝恨到牙痒的人物。张多闻好歹还是朝廷命官,领朝廷俸禄,要是他真的眼睁睁看着朝廷钦犯在他眼皮子地下大摇大摆走过而一声不吭的话,皇帝大概要请他上京去喝喝茶,掂量掂量他的项上人头重几斤了。
“只是这样?”
“有一样把柄握在手里,做什么都轻便点。”他越重视西荒奇珍,用西荒奇珍威胁他合作的几率就越大。
邢晓晓神色一黯,咬牙道:“最可恨那个什么骄阳王,若不是他无缘无故跑到自在山来剿匪,我们也不用跑到瑞州寄人篱下。”做强盗多好,没事跑去当别人手下,还要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真是郁闷!
凤西卓耸肩,“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就算贵为王爷,说到底,也是皇帝的手下,没什么区别。
邢晓晓不想再说此事影响她出发前的心情,生硬地转过话题,“很久没做生意了,难得出来一次,以防万一,要不再算算?”
凤西卓从腰上的百宝囊中掏出一颗麦芽糖塞到嘴巴里,“还是不要了。”
“恩,今天是五月十八日……”邢晓晓自顾自地翻着手中的书,“忌水……忌木。”
凤西卓鼓来鼓去的腮帮顿时一停,半晌传来咯吱咯吱地咀嚼声。“等回来告诉我这书谁写的,我去把他家搬空。”
“为什么?”邢晓晓莫名地看着她。写书人的家里会多有钱?
“因为他的谋生手段让我很不痛快,所以我只好用我的谋生手段让他也很不痛快!”她边说边往人群里走,等说到最后一个快字时,人已经淹没在人潮中了。
帖子上写的是酉时三刻,此刻两刻刚过,来客正是络绎不绝。
凤西卓混在人群中,将帖子递过去。
“宋城钟家?”清脆中带着几分傲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凤西卓懒懒回头,却是一个锦衣玉冠的秀美少年正微侧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被童子接过去的请帖。
“那你一定认识自在山的匪党了?”少年尖锐的目光中有一股凌人的戾气。
凤西卓的头微微向他偏了偏,轻声道:“听说他们最近从良了。”
“投靠钟家就算从良?”他冷冷一笑,“只不过是两批匪党合成了一批而已。”
听这口气,怎么着也是官府中人,而且是地位很高的官府中人。她想了想,点点头认同道:“你要这么说……也可以。”
少年眸色一闪,眼中杀气迸现。
“我若是你,一定不会挑现在动手。”她嘴巴朝右努了努,“你的人马虽然很多,但在别人的地头上,还是规矩点好。”
围观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
少年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凤西卓很温柔地笑道:“只要不是我儿子,我管你是谁。”
少年眉头一挑,却没有发怒,“很好,记得你今天的话。”说罢,甩袖朝桥上走去。他身后的侍从立刻将请帖递于童子。
凤西卓头微微朝童子处倾了倾。
童子虽然立刻收手,却还是让她看清了三个字。
骄阳王。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她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上桥。
舱内另有楼中楼,身份高低,此刻一目了然。
凤西卓虽然顶着钟府的名头,但还是被引在楼下座席。一来钟家自钟琳琅薨逝后,‘国戚’二字已是名存实亡。二来钟家夜奔瑞州,反叛之心昭然若揭,皇上虽然因钟皇后的面子而一时心软不再追究,但君心难测,难保哪日翻悔。因此张多闻见来者不是钟正等名副其实的钟家人,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凤西卓倒不甚介意。二楼虽然视野开阔,但一举一动皆受人瞩目,反倒不利于行动。
她状若欣赏地打量四处,将整个船舱的布局一一记入脑中。
堂中央,张多闻正和几个高官打得火热。
赏鉴西荒奇珍的邀请是假,与各地高官豪富联络‘情谊’才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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