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施榕拉着我的手,一路沉默无语。即便是看见有些胆大的下人偷偷对我指指点点,他亦没有了往日暴跳如雷的反应。只阴沉着脸,紧锁着眉,专注的走着脚下的路,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没了关系。我想和他说说话,可反复咽了几次终是没有开口。
松竹厅,丞相府首席贵宾厅!
若是平日,我这庶出身份是没有资格出入此处的。
可今日,这扇刻有精美雕花、代表着雍容华贵的红木大门却专门因我而开。
是幸?是讽?还是悲?
八月的日头热劲不减,厅内的气氛却点水成冰,冷冷的仿若连空气都恨不得凝掉。心下有些忐忑不安,微微抬首悄然环视了一圈后,我垂眼低眉坐在施榕身侧。厅内静寂的骇人心弦,时间分秒在流淌,但却无人开口,气氛如死一般的沉默。
魏氏父子端坐于丞相下首,与他们相隔不远的位置上则坐着一位陌生男子。他身着绛色华服,面色皎然如月,神态淡定悠闲。不用猜测,这人定是易了容貌的北宫焰。说也奇怪,相处的越久,他给我的熟悉感就越强烈,这种有心而生的感觉甚至强过了对施榕的亲近。是天生注定的缘分?还是情感偏向造成的认知上差异?
北宫焰是狂妄的,狂妄到来相府劫亲连个帮手也不带。
若是平时,我会欣赏这份勇气。
可现在,我心里只想骂他是莽夫。
虽说劫亲之日忌讳动手见血,以免孽债累及子孙。可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丞相和魏晨会轻易善罢甘休,毕竟这种事情于他们而言事关门风颜面,而对官家权门来说这类虚名更是重于巍山。瞧瞧施家父子的面色,我毫不怀疑他们此刻连杀我的心都有了。
也因此,我的破釜沉舟之举只会带来两种结果:一是跟着北宫焰有惊无险的走出相府大门;二是万一他不争气,那么今日十有八九我会横尸在这松竹厅内。
思及此,我微微抬眼看向斜对面,眸中不掩疑虑。
许是感应到了我的不安,北宫焰亦调整了视线,四目相对之时,他莞尔一笑……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施榕身侧杯瓷掉落的声音瞬间打破了厅内沉寂。未及我转头细观,丞相冷酷的声音便在耳畔鼓鼓响起:“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呐,将这贱婢拉出去重责四十大板。”
“奴婢求老爷饶命,求老爷饶命……”
瞬时,小丫鬟凄厉的求饶声在冷寂的大厅中哀切绕响。
片刻功夫,从门外进来两个面目有些狰狞的仆从欲将瘫倒在地的青涩女娃儿左右架走。
无人出声为她求情!人人肃面镇定。
生命,这个有血有肉的东西在这些古代人的眼里要远远让位于身份。
“慢着!”我朗声站起。
四十大板,不用怀疑,若再不站出来说话,小丫头性命休矣!
尽管今日我亦可能自身难保,但若不尝试一番,这心里定然不会安生。虽说自己不算是个热心肠的人,可还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
无视集中在自己身上的道道目光,我泰然出列,上前几步施礼,说道:“父亲,女儿求您发发慈悲,且饶了这丫头吧。”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为别人求情?”丞相面色僵硬,声音冷厉。
我不惧,从容回视他,说:“父亲,女儿每日幽居院墙之内,历来尊长守份,严守规矩,举止言行自问并无失仪之处,是以女儿不明父亲为何要这般斥责与我?”
“大胆。”丞相怒目圆瞪。
“父亲请息怒。”见状,一旁的施鉴赶忙站起身。
他先看了看魏氏父子,然后来到我身边面无表情的说:“三妹妹,你且退下。”说着,又看向那两个仆从和小丫鬟,道:“拉下去,给她十个板子长长记性。”
仆从齐声应是!
当下便粗鲁的将依旧抽泣不止但却不停给我叩头谢恩的小丫头给拖了出去。
重新落座后,我轻舒一口气,心说总算救了一条人命。
施鉴却未再多言,只见他对着丞相和大夫人再施一礼后亦归位端坐。
我稍稍侧首看向施榕,这小子正冷眉冷眼的盯着北宫焰的方向,面色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并未注意到适才发生的一切。再观北宫焰,换了容貌却依然神朗的他此刻正泰然自若的轻啜茶水,其举止优雅无比,其浅笑魅力四射。很显然,他并未将施榕有些敌意的注视放在眼里。
“舒儿。”大夫人脸绷得紧紧的。
陶氏身着一品诰命夫人正装,面色雍容凌厉。据说这位前任太傅的千金小姐为夫君荣登臣上之臣的位子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对外,她动用娘家的一切力量为夫君谋取权益;对内,她操持有方,偌大的府邸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施榕说父亲大人从不过问府中之事,一切皆有母亲决断。所以就古代豪门妇女的评判标准而言,她毋庸置疑是位相当称职的贤妇内助。
“是,母亲。”我起身应答。
“你可识的此人?”大夫人指向北宫焰。
“识的。”我说。
“他是谁?”大夫人语若冰锋。
我昂首,回应:“自是女儿心仪之人!”
之前忘了问问北宫焰今天的身份和名姓了。
“大胆!”丞相闻言倏地站起,指着我勃然大怒:“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竟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为父岂能容你?”说着,他即看向施鉴,道:“鉴儿,你是长兄,现在就代为父执行家法,给我打死这个孽障。”
“慢着。”不待施鉴回应,魏晨立刻起身出声打断。
他看看我,然后上前几步恭敬的给丞相施了一礼,道:“岳丈大人请息怒,舒儿既已为小婿之妇,所以小婿认为,她是对是错皆应由小婿……。”
“魏公子,今日阁下来求亲,在下亦来求亲,虽说你比在下先至一步,可这问名之礼尚未进行,庚帖亦不曾交换,是以舒儿并不是你妇。”魏晨话未说完便被北宫焰淡淡的打断。
魏晨闻声蓦地转首看向他,阴森的双目射出冷电般的寒光。一步,两步……他拳头紧握,缓缓走向北宫焰。见状,我赶紧蹭到施榕身边捣了捣他腰间,希望他能站出来搅和一下场子。没想到回了神的死小子不仅不理会我的暗示,反而站起来不动声色的移动身形将我给逼回了座位。
眼见两个骄傲的男人就要动手,我伸手推开施榕欲上前阻止。
却在此时,施鉴的声音冷然响起:“宇辰公子此言差矣,虽说劫亲之俗自古传下,无可指摘。然,儿女婚姻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得己身轻率草事?况且我家小妹与魏公子早有婚约在身,今日之礼不过是走个过场,六礼行与不行,皆不能改变魏公子已为我相府之婿这一事实。”
施鉴,年岁二十有五,相府嫡长子,官居礼部侍郎,朝廷从二品大员。自有独立豪宅府邸,左右环拥娇妻美妾,年纪不算太大,却已有三子两女。故而在别人眼里,他算是事业感情双得意的主儿。继上次出使回府之后,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北宫焰却不以为意,他起身径自来到我面前执起我的手,眼神温柔的如同一汪春水:“舒儿,你与魏公子可有婚约?”
我摇头,脉脉与他对视:“无。”
“如此。”北宫焰又问:“舒儿,你可愿意跟我走?”
霎时,我眼中一热。
姑且不论这场戏是真是假,眼前的一幕恍若回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多年前。
同样有父母,有亲友在场,苏径澈当众单膝跪在我面前深情语道:暮枫,嫁给我吧!
也就是在那一天,在他第十次说出这句话后,我含泪答应了他的求婚。
三个月后,我正式披上婚纱与他携手步入殿堂成了他的妻子。
“舒儿。”我正欲开口答应,大夫人的声音再次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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