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酷夏的夜晚虽然褪去了白天骄阳高悬的燥热和喧嚣，但是热感依旧不减。尤其是今天晚上，尽管窗棂敞开，室内却依旧闷热的无一丝小风，而院中高踞树梢的隐蝉不停不歇的叫声更是吵得我翻来覆去。久睡不着，于是烦躁的下床穿衣，随手拿起一把蒲扇走到屋外，打算躺在摇椅上凉快一会再回去安眠。

　　夜空中没有月亮，稠密的星星便成了绝对的主角，抬头望了望那密密麻麻的晶亮闪耀，脑子也复杂了起来，想到了牛郎织女的古老传说，想到了自己的这番神奇境遇，想到了我可爱的小甜橙……

　　“三小姐好雅兴。”白天的男声再次在这暗夜中懒洋洋的响起，我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你……你是谁？是人是鬼？”我止不住声音的颤抖。

　　我是学哲学的，尽管本身经历了不可思议的灵魂穿越，我仍然选择信奉唯物主义，认为世间大多数事物的本来面目是可以用科学来说明的。世界的本原是什么？是物质还是精神？主观还是客观？达尔文进化论？宗教创世？……此刻我想我乱了。

　　“若是三小姐愿意，在下还是乐意当人。”男声再次在我的摇椅上悠然响起。

　　手掌紧按心口，我极力让自己镇定，几声深呼吸之后，我开口：“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低笑一声，道：“无名无姓，不过游魂一个。”

　　游魂？同是天涯穿越人？

　　镇定！镇定！

　　“真是不巧的很，小女子也是游魂一个，如此，与公子倒是有些渊源呢！”我似真似假的说。

　　“三小姐真会说笑，这世间除了在下，还有谁敢自称游魂？”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傲慢。

　　奇怪，‘游魂’俩字啥时候成了高档次的代名词了？

　　我看着不远处在暗夜的掩护下躺在摇椅上轻悠晃动的男子，语调尽量保持平静：“天下之大，人神鬼恶，五行并存，相依相克，相辅相成，没有谁是完全孤立的，公子不曾尝试，又怎知世间无知音可觅呢？”

　　男子道：“三小姐如何得知在下未曾寻觅？”

　　“猜测而已。”我边说边弯身将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蒲扇捡起。

　　“三小姐，你可知这清舒园有主人？”男子道。

　　有主人？他这话啥意思？

　　“清舒园中若有公子牵挂之物，自可拿去，小女子失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我承认自己有些怕，可此刻扯嗓子喊施榕过来壮胆显然已晚。即便那小子现在跑过来，也肯定不是这个‘游魂’的对手，我还是回屋抱敏儿比较实际，小丫头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多个人在身边总比一个人孤立恐慌好过的多。

　　“三小姐也怕在下吗？”游魂轻问。

　　我并未停止脚步：“公子既然不肯坦诚相对，小女子自然不方便打扰。”

　　“罢了。”身后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我转身回看，躺椅上已不见了男子的踪影。当下心里不由暗叹，此人速度果然堪比游魂。

　　虽然敏儿的清粥做得很可口，但我却失去了往日的食欲，看着施榕吃得那么欢快，我放下碗筷忍不住问道：“四哥，你昨晚睡得好吗？”

　　施榕抬眼看我，疑惑：“很好啊，三妹妹为何有此一问？”

　　我摇头，说：“没什么，我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好。”

　　施榕想了想，问：“三妹妹可是又梦到了那个四指男子？”

　　我沉吟片刻，撒谎称是。

　　施榕继续追问：“可是害怕了？”

　　“嗯。”我装，“是有点害怕。”

　　施榕建议：“要么四哥给你安排几个丫头值夜？”

　　我摇头拒绝：“不用。”随即故作天真的笑道：“妹妹只是想让四哥关心一下，其实不怕。”

　　施榕笑，笑得像英雄般！

　　这是我来以后过得最惴惴不安的一天，早饭过后，夫子来上课，我首次无视师道尊严，公然在课堂上失神发愣，被夫子连续点名数次皆浑然不觉，以致老头儿最后气得甩下书本，小胡子颤抖着拂袖而去。

　　午饭时我依旧魂不守舍，少见的没和施榕在饭桌上嬉闹，只低头默默的扒拉着碗里的白饭，昨晚和游魂的那段对话一直在脑海里来回晃荡，挥之不去。

　　他到底是谁呢？他好像对清舒园很熟悉，但是相府中似乎又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我自认平时没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刻意的低调也使我像尘埃般毫不起眼，那他为什么会盯上我呢？还是说自己只是不经意的闯入了他视线？说不清为什么，我竟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今晚会不会来呢？

　　施榕奇怪：“三妹妹，怎的不吃菜？”

　　“……”

　　“……三妹妹。”

　　“嗯？哦。”我回神，“四哥，何事？”

　　施榕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我身边，俯身将大手覆在我额头上，嘴里喃喃自语道：“好像没什么不妥啊？”

　　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抬眼道：“四哥，你干嘛？”

　　施榕注视着我，脸凑得很近，问：“三妹妹，你有心事？”

　　“没有。”我摇头否认，然后慢条斯理的夹菜吃饭。

　　施榕不信：“真的没有？”

　　我看他，没好气的说：“没有。”

　　施榕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沉默了好半晌开口道：“三妹妹，明日四哥带你去庙里进香如何？”

　　我失笑：“四哥担心我被鬼魂缠上了？”

　　施榕一脸正经，道：“就这么定了，你明日早些起床。”

　　我想了想，说：“就依四哥。”

　　出去散散心也不错，正好给我的小甜橙求个平安。

　　晚饭过后，我以要早早歇息为由将原本要教习我诗词的施榕打发走，然后又随意描了张图样甩给敏儿让她去找施榕院里精于刺绣的惠珍绣个钱袋，并特意叮嘱小丫头可以在那里多学学，敏儿兴高采烈的去了。将两个闲人打发走，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人了，待天色完全擦黑之后，我照旧一身纯棉素衣，手摇蒲扇站在院中静静的等待游魂出现。

　　一个小时过去，不远处的摇椅上空空荡荡；两个小时过去，摇椅依然在孤独的轻晃。我叹了口气，自己缓步上前躺了上去，暗想，这个时间点还没到，游魂今晚肯定是不来了。我闭上眼，不再多想，轻摇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为自己驱蚊送凉。

　　就在意识渐渐朦胧之际，等待许久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三小姐是在等在下吗？”

　　我蓦地清醒过来，极力控制住骤然猛跳的心，维持着常态，淡淡的承认：“小女子确然在等公子。”

　　好半晌，游魂没有回音，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边。

　　心跳依旧猛烈，面上依旧平静，我等着他再次开口。

　　良久，男声响起：“三小姐不怕在下？”

　　我微微怔了怔，轻笑：“你我之间并无仇怨，小女子为何要怕？”

　　游魂幽幽叹道：“可世间之人却鲜少有不怕在下的。”

　　“真是不巧，小女子恰恰就是那鲜少中的一个。”我边晃边说：“为何要怕呢？小女子并不认识公子，也不想知道公子使人惧怕的原因，在我心里，你不过是位平常的陌生人而已。”

　　游魂轻笑：“陌生人？可是在在下心里，却仿佛与三小姐相识了很久呢。”

　　搭讪的理由如此老套！

　　还以为他会有所不同，没想到也是俗人一个。有了这份认知，我便再无与他交谈下去的心情和兴趣。于是缓缓站起身，眼神故意避开他的位置，淡淡的说：“夜已深，小女子要去安歇了，公子请自便。”说完迈步就走。

　　“三小姐既然有心等待在下，为何又要匆匆离开？”游魂忙出声。

　　我轻哼，冷笑道：“公子无诚心，小女子自不会强求。”

　　走了几步，身后的男声低低询问：“三小姐怎知在下无诚心？”

　　我道：“既如此，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游魂叹息：“三小姐又何必执拗于世俗名讳呢？”

　　自己果然在浪费时间，我心想。不过这样也好，断了心里隐隐冒出的念想也是件好事。本来我跑到古代就是来还债，而不是来风花雪月的。若是乱了心思对四指男以外的人产生了幻想和爱情，那么到时自己饱受情爱折磨事小，要是因此连累了小甜橙……罢了，只当他是不经意的过客吧，四指红心男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天太黑看不清，也不知道游魂是不是十指健全？我边走边想。

　　“在下北宫……焰。”身后传来游魂低低的声音。

　　我定住，北宫焰？北宫？听起来好像有些熟悉。再想想，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与施榕外出回府走偏门碰到施苍的时候，那个殿下临走前曾经喊过这个名字。难道说这个北宫焰便是当日站在施苍旁边身着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

　　思及此，我出声直接确认：“北宫公子与小女子可曾在相府偏门谋过面？”

　　“是。”男子沉吟片刻，出声确认。

　　我心下冷哼，暗想，虽然目前不知道这个北宫焰是什么来头，但是只凭他与施苍和皇室有牵扯这一点，自己就绝不能与他有任何纠缠。否则以后不仅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且有可能会给自己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想到这里，我甩头摒弃了脑海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留恋，毫不犹豫的快步离开，任凭身后的叹息声在黑夜中绵延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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