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自从那日和天乐说过话以后，天乐也就不再假手于张袖，每天亲自上阵守着着简文芊，样样细心。这些原本都是好的，非常好的。可是，天乐伙同龙龙，一人一狗死守大门，严禁简文芊去酒肆。严禁张袖一身酒味的进门，更遑论让张袖提着小酒瓶进门了。

　　显然对于简文芊的前科，天乐是铭记于心的。顺带连着张袖也一并给严打上，以免勾起简文芊肚子里的酒虫。

　　原本简文芊托了张袖，将当初清源县人送给她的什物一并搬到自家屋里来，就是记起了那些物品里面有她最喜欢的果子酒。

　　哪知那些东西耗费了好几个捕快来回几趟，那果子酒更是藏在深处。未想，那龙龙甚是恪尽职守，对小主人天乐的心意很能体会。

　　前面进去了十多个包裹硬是一声不吭，直到最后一个包裹，突然狂吠起来。天乐的小脸一变，愣是在大门口将那引得龙龙狂吠的包裹当场打开。硬是将那几瓶深藏的果子酒拿出来，整了个优美的抛物线，紧接着大门外几声清脆的落地声，顿时酒香四溢。

　　任务失败的捕快，尴尬之极的朝站在卧室门口的简文芊看去。简文芊这时哪有注意那么多，她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小心肝，随着那几瓶果子酒的破裂，而碎掉了。简文芊不仅不敢怒还更不敢言，只是讨好的朝怒目相向的天乐嘻嘻一笑，然后飞快跑回卧室，将房门给锁了起来。

　　后来，又委托张袖将那十多个包裹，一一分派给了捕快们。说是感谢她们在衙门里对简文芊的照顾。捕快们原本也就是爽快人，又见是张县令的嫡女亲自送上门来，当下也就没讲客气直接收下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简文芊已经解了门禁。

　　简文芊出门的第一天，外面正春雨绵绵。原本连接着十几个晴天，到了简文芊解禁这一天，偏偏下起小雨。

　　简文芊悄悄喊上了张袖，说是要将李大娘、伊清、还有李春花埋葬在一起。简文芊见张袖一脸反对的样子，轻声道：“李大娘死的前一晚，她说她今后只想带着李春花和伊清去别的地方过日子，一切都从新开始。现在她们一家三口都去了同一个地方，我想让她们挨得近一点。而且，天乐既要照顾家里，又要上学堂。让天乐一个人往两处墓地跑，也着实累了些。。。。。。”

　　做通了张袖的思想工作，简文芊就开始与张袖分工。要抬棺木，自然两个人是不够的。两人一合计，便请了几个在家轮休的捕快。由张袖带着捕快将李春花的棺木挖出来，简文芊去买一些什物。

　　李大娘和伊清早已被人葬在小横山里，那丧事还是由大家一起筹钱给办的。据说出葬那日，万人空巷，送葬的队伍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可惜那时的简文芊正昏迷不醒，没机会赶去送李大娘一程。

　　而李春花的尸首则是由张袖和天乐，草草埋在李春花住的院子里。虽不曾立碑，但人人都知道李春花葬在她自己的院子里。逢人经过，总免不了上前吐上几口。

　　张袖和捕快将棺木绑好，正欲将李春花送上小横山时，却被看到的人群给团团围住了。大家说什么也不肯让张袖将李春花移到小横山去，说是不能让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禽兽不如的畜生去打搅李大娘和伊清的安眠。

　　张袖虽然平时对着简文芊话多，却往往是胡侃，一面对大批人就直接哑巴了。在讲理讲不清，动拳头又不行的时候，以张袖为头的捕快队伍，和大批赶来手持棍棒的县民对持住了。

　　简文芊提着厚厚的一堆冥钱纸币香油蜡烛，在城门口左等右等不见张袖出现，又看到周围的群众成群结队的往同一个地方走去。简文芊不由的暗暗叫糟，却还是跟了上去。简文芊站在人群后面，几度踮起脚尖，依然看不到最里面的情况。

　　简文芊突然想起李大娘死后，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据说多过这个县的人口总和还加上了在肚子里的孩子。这场景比起那次，想必只是个小巫！简文芊心下不由的佩服张大人的镇定！

　　简文芊微微叹气，稳住心神，将前面的人一个一个拉开，闯出了一条路。众人见是为李大娘洗冤的丑八怪，虽然厌恶或害怕，倒也算客气的让出了一条路。

　　张袖看到简文芊从人群里面走出来，不由的激动万分，紧紧握住革命战友的手，十分简要的将情况道明。打架抓人，她张袖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对着这些百姓，她张袖还真是束手无策。

　　简文芊将手上的东西一并递给张袖，清了清嗓子道：“诸位父老乡亲，我们将李春花之墓移到山上，实在是为了完成李大娘的心愿。”这个说辞显然无法说服大家，顿时，围着的人群纷纷简要的反驳了。

　　“你撒谎！”

　　“胡扯！”

　　“胡言乱语！”

　　“信口雌黄！”

　　。。。。。。

　　简文芊才说出一句话，人群里面的反驳声却一句接着一句，嗓门一声高过一声。简文芊侧身询问张袖，会不会用内力把声音传远一点这种类似的能力。

　　张袖怪异的看了眼简文芊，不悦道：“稍微有点功夫底子的人自然都会！”言下之意是，你简文芊太看不起我张袖了。可是毕竟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所以张袖心下虽然不快，却也及时的回答了。在这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张袖努力保持了一个鼻孔出气的友好合作状态。

　　“那你现在站在棺材上，我说一句，你就复述一句，争取让最外面的人也能听得到。”简文芊得到张袖的肯定回答后，这才开始往下说。

　　“站在棺材上？那岂不是对死人大不敬？”张袖老大不乐意的望着简文芊。虽然李春花不是东西，但是，让她站在棺材上实在是……

　　“比起大不敬来，难道你宁愿看到李大娘心愿难以达成么？你宁愿看着天乐整天两头跑么？”简文芊回眸一瞪，不待张袖反应，硬是把张袖给推了上去，然后清了清嗓子，一边琢磨一边说给张袖听：“各位父老乡亲，诸位如此义愤填膺，只因为这个躺在棺材里的罪人，卖子、逼夫郎为小倌、逼迫不成还杀了自己的夫郎，为了掩盖罪行又杀了自己的娘亲，为了逃避刑法又诱骗儿子去行凶，这种人，实在是天地难容。

　　可是，诸位明理的父老乡亲想过没有。可恨的人她必有可怜之处。当年李大娘四处为人洗刷冤屈，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在李大娘声名远播，名满天下的背后，李大娘牺牲的是自己的家庭。一个从小没有爹娘照顾的孩子，又如何能够辨别好坏？等到染上赌隐的时候，再抽身已经是来不及了。在李大娘遇害的前一晚，李大娘曾经与文芊促膝夜谈过。说是希望告老之后，她能够带着自己的女婿和女儿，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个棺材里禽兽不如的东西，她曾经也是一个心地善良且聪明异常的女孩。

　　李大娘的去世，是一个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但是，逝者已逝，作为活着的人，我们要记住忠良，学会宽容。我们要记住在天风国的清源县曾有着一个公正廉明，替人洗冤不计报酬的李大娘。她是我们清源县民的骄傲！也是天凤国的骄傲！

　　这个一生为国为民的骄傲，生前有着一个小小的愿望她希望能够和自己的女儿、女婿共享天伦之乐。。。。。。

　　就当是给恶人一个机会吧，就当是圆李大娘一个心愿吧，请大家让一让道。

　　从今以后，我们去小横山缅怀李大娘之时都会看到一家三口的墓碑。我们要记住，尤其是受过李大娘恩惠的人们要记住。这个公正廉明，技艺高超，名动天下的天凤国首任提刑官，正三品大员李大娘，拥有的一切都是靠牺牲了李春花的未来为基础的！

　　你们之所以能够洗刷冤屈，是牺牲了这一家三口的幸福所得！你们之所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安宁的生活，也是牺牲了这一家三口而换来的。如今，这一家三口都已经离世。难道我们要再一次让这一家三口难以团圆么？”

　　张袖站在棺材上，一句一句转述着简文芊的话。由于曾经和李大娘共事，所以张袖深深能够体会简文芊所说的话，顿时悲从中来。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张袖居然哭了，哭得压抑，哭得悲催。由于泪水模糊了视线，张袖压根没看到那一排排的人正低头抹泪的事实。这导致张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时而害羞时而凶恶，全是别扭所致啊！

　　简文芊见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便在一旁耐心等着。没多久，人群里缓缓让出一条道来。张袖和捕快扛着棺材，简文芊提着纸钱香油，从人群里缓缓走过。

　　简文芊深怕有人反悔，所以一双眼睛转得很快，随时有丢下张袖一伙逃跑的意图。对于这样的意图，简文芊表现得很理直气壮她的理由是自己伤势初愈，不宜伤上加伤。。。。。。

　　当这一伙人走出人群让出的拥挤过道时，简文芊诧异的看到天乐留着泪带着龙龙站在那里。

　　接着，简文芊笑了笑，快步上前牵住天乐的小手。八个捕快，一个张袖，一个简文芊，一个天乐，一只小狗，上小横山去也。

　　在简文芊爬山时，不经意的回头，才发现身后跟满了人。人群里的众人皆将木棒换成了铲子，随着简文芊一伙人的节奏，沉默的跟着。

　　看来，她们是想前来帮忙！

　　伊清的墓，紧挨着李大娘，长眠在李大娘左边。简文芊指了指右边，一伙人自发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开始挖地。

　　原本预计这活得干到晚上，由于群众的帮忙，接力赛似的一拨一拨轮着上。不到中午也就全部忙完了。

　　简文芊烧了纸钱，点了蜡烛。跪拜之后，携了天乐离去。后面的群众亦是纷纷上来朝李大娘跪拜一翻，然后才下山。虽然这是无组织的行为，但是却异常的有序。

　　看来李大娘在大家心里的地位是相当的高，虽然生前不见得李大娘有这个待遇。

　　想来，这就是所谓的盖棺论定吧？简文芊暗道。

　　这一天晚饭时，天乐破天荒的拿出一壶果子酒递给简文芊。

　　简文芊大喜，接过之后就给张袖满上，给天乐倒了几滴，又给自己满上。简文芊举起酒杯，眼里满是笑意：“这杯酒有三个含义、第一，让我们为李大娘那一家三口团聚而干杯！第二，为我们好端端站在这里，能够喝上果子酒而干杯！第三。。。。。。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深思熟虑，我决定要成为一名仵作。虽然未必能够像李大娘那样出色，但是我会竭尽所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仵作！”

　　张袖闻言先是一喜，后来又惋惜的说：“可惜，李大娘已死，不然你肯定能够跟李大娘学到很多东西。原本李大娘有本家传的书，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不然，你看看也好。”

　　天乐闻言只是怔怔的看着简文芊，不发一言。

　　简文芊喝尽杯子了的酒，才缓缓道：“在我养伤不能下床的日子里，我已经将那本书看了个透彻。李大娘死的前一晚，就已经把这本书交给了我，叮嘱我看看。那本书也是你阿婆留给你的嫁妆。我原本不想看那本书，只是经过李大娘一事之后，我突然觉得做一个小小仵作似乎也不错。而且我面容被毁，这种吓人的丑样子，大家都接受不了。大概也只有尸体对着我的脸，不会害怕，不会尖叫，不会厌恶了吧？”说完，不忘自嘲的笑笑，那笑容里面带着释然。

　　张袖欲言又止，终是将酒杯一饮而尽，闷声吃饭。其实她原本想说一副皮囊而已，让简文芊不必介怀。只是想到那日在白鹿书院门口还嘲笑过简文芊的脸，也就没好意思说。

　　天乐却出声道：“我和方书哥哥对着你，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没有厌恶过。。。。。。再说，人的心眼好，才是真的好。如果人长得好看却有一副坏心肠，那才是真正的吓人！”

　　简文芊柔柔的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把你们划进自己人范围啊！”简文芊想起天乐怔怔看她的样子，知道天乐又想起了以前的事，简文芊忍不住出声宽慰道：“你别担心，我不会像李大娘那样为了工作而丢弃自己的家。我会两样都顾好，在任何时候，我都会选择带上你们携手共行。若是你们累了，那便坐下来休息。我会等着你们，绝不会抛下你们。。。。。。”简文芊暗叹：如果李大娘，当年带着李春花一同行走。那么，今天的惨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天乐低头抹了抹眼，哽咽道：“我和方书哥哥就算累了，也会跟着你的步子，不会拖累你前进。”在天乐的心里，坚持且坚定的认为方书还会回来。

　　“你变了，变得坚强！这让我觉得很高兴。”简文芊伸手抹去了天乐滴落的泪珠，嘴里噙着笑意。小小年纪接二连三遭逢巨变，天乐没有被打垮，反而变得坚毅、顽强。这才是真正值得她简文芊高兴的事。以后，她简文芊会为天乐遮风挡雨，撑起一个全新的家。

　　不不，她简文芊不高尚。她只是需要一个重要的人来支撑住她。说是为天乐挡雨，倒不如说天乐激发着她救生的意志，给了她一份不能放弃的留恋。

　　简文芊望着天乐挂着微笑含泪的脸，想起重伤昏迷的时候，她几度选择放弃。却因为总放心不下已经离去的方书和善良老实的天乐，这份牵挂化为执念，也正是这执念将她从阎王殿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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