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窗外飘起鹅毛大雪,比起外面那阵阵赞美的惊呼声与嬉闹声,病房里面则显得格外的安静。她走下床,一如既往站在窗台前。怔怔的看着楼下进出口的地方,在心里轻轻的数着来往的人。
她比谁都知道,父母是不可能来这里的。即使如此,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有那么一丝丝自欺欺人的期盼。
从弟弟降生以后,父母就很少来了,渐渐的,到最后一年也来不了几回。
大概,大家都把她给忘了。
那个没有继承到先天心脏病的健康弟弟,从一出世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关注。也就从那个时候起,一出世就没有离开医院的她被家人给抛弃了。
她将目光落在床头,那里搁着容护士给她打发时间的书。看到那些书,她轻轻的笑了,笑容暖暖的。容护士就像妈妈一样,十九年来一直都在陪着她。容护士看着她长大,她看着容护士出嫁……
她目光微微移动,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病床上躺着人。她移动脚步,准备掀开被子的时候,门外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很快,门被打开了。
她偏着头,不明白容护士那逐渐老去的脸庞上怎么会出现焦急的神情。容护士一贯的从容与冷静,现在再也找不到分毫。
她试图与容护士打招呼,安抚她不要急。可容护士的目光都被床上躺着的人攫住。
当她靠近的时候,容护士正掀开被子。
那一瞬,她被一股大力吸走。
她呆立在原地,因为她分明看到那被子下睡着的人是自己!
雨。
倾盆大雨像是铜豆子似地接连不断狠狠的砸在她身上。痛一点一点的将她唤醒,她艰难的动动手指,抬起眼皮看到的是一望无尽的黑暗。呼呼作响的风声拨弄着枝蔓发出呜呜的声响,如泣如诉。
没死?她自嘲的扯动嘴角,脸庞传来疼痛不一的感触。大概,即便是没死也已经是离死不远了。认清这个事实的她,转动眼珠,遥望着如墨般的黑夜,眼底没有悲喜没有希望更没有绝望。
她想不起父母的样子,只记得最后一瞬,容护士悲戚流泪的容颜。她发现,自己十九年里面的记忆,满满的全是容护士……
当身下的积水漫过手臂时,她终于收回了视线。几不可闻的轻叹,缓缓闭上双眼。突然一阵疾行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温暖从胳膊处传进她冰冷的心底。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晶亮的眸子,是这个无边黑夜里最闪耀的星。
“我带你去找大夫。”来人转身企图想要将她移到背上,她只是怔怔的看着来人,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任由自己一次又一次从他背上面滑下倒在被雨水稀释过的泥土里。
她很想告诉他,其实死亡也不错。只是,每当接触到那双眸子时,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这样的话。因为那双眸子里面的焦急与期盼,像极了容护士的表情。
她使不上力气,只是默不作声的瞧着来人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咬牙重来。她等着他说放弃,就像当年父母那样放弃自己一样。
终于,她被牢牢稳固在来人的后背之上,只听来人说:“镇子上有大夫,等我们下了山就带你找大夫。”
她安静的伏在背上,温暖一点点的传了过来。她轻轻的呼吸着从他身体里散发出的清新香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似乎,活下去也不错。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在干净舒适的床上。空气中饱含着各种混杂的草药味,斜眼瞧见陌生的人正伏在床边浅眠。那人一袭蓝色布衣,乌黑的头发像姑娘一样简单的束了起来,几根发丝不安分的垂在白皙的耳边。
她突然想起有个人背着她找大夫,温言暖语还在耳边回响。疼痛不适时宜的从后背,从脸上升起。
“方书大哥,药来了。”和着推门声的是脆生生的童音,她想要起身回望却依然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
趴在床边的人醒了,对上睁开眼的她脸上爬过一丝红晕。起身接过小男孩手里的热气腾腾的药碗,忙不迭的道谢。
小男孩嬉笑两声便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刚醒的人。
方书端着药碗腼腆的朝床上的人一笑,转身将药碗放好。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坐起,细心的喂药。
她瞧着那黑不溜秋的药水,苦笑一下,不料脸上传来剧痛。
方书凝望着她的眼,眸子闪闪满是真诚外带点犹豫:“你的脸。。。。。。被利器所伤,米大夫说不宜激动。”
“我叫简文芊。”
方书拿着勺子的手一抖,随即又很快的掩去失态。方书点头微笑,小心的服侍简文芊,一点一点的咽下苦药水。直到简文芊沉沉睡去,方书这才拿了药碗走出去。
“方书大哥,我娘说那姑娘若是醒来就没有大碍了,所以你也别太担心了。”刚刚送药的小男孩瞧见方书从房里出来,赶紧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这段日子娘亲管得太严,连个朋友都没有的他,最大的兴趣就是围着好脾气的方书打转。
方书笑了笑,俯身摸摸小男孩的头:“以后小米也会成为一个好大夫吧?”
小米神气的叉腰,语气里是满当当的自豪:“那当然了!”
“还不快回房看书,就知道缠着方书。”中年妇女推开门,和善的脸庞却吓得小米一溜烟回了屋。
方书感激的走上前:“文芊已经醒来了,这都多亏了米大夫。”
米大夫甩甩手:“也不知道是结了什么仇家,那一身伤也怪骇人的。能够撑到你送来医馆,那也是她的福分,和我是不沾一星半点边的。等她能下床了,你们就赶紧离开医馆吧!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小老百姓惹得起的。”米大夫所言无非也就是撇清关系,对于只求安心过日子的大夫而言,她肯接手简文芊的伤也是存了医者父母心。所以即便方书脸色变得煞白,依然保持了谦和有礼恭敬的态度。
“她脸上的伤,以后。。。。。”
米大夫侵满药味的手一挥,打断了方书的话,语气颇为无奈:“我只能说那脸上的伤会痊愈,但是那留下的疤痕我却是无能为力的。有好几道都伤到了骨头。。。。。。”言下之意是那伤疤是恐难消除了。米大夫惋惜的摇头转身回了药房,不再理会还有话要说的方书。
米大夫说话算话,当简文芊脚能够落地之后。便包了几幅药交给方书,将这两人扫地出门了。
简文芊站在陌生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因为她的出现而停止了脚步。一个个身着古装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更有讥讽声。那一瞬她的脸变得苍白无力,手不知觉的抚摸着脸上那纵横交错的伤,指腹下还传来伤口愈合的麻痒。她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着,这一条路似乎一定要走到底,哪怕人们看到她像看到鬼一样大叫着跑远,她也想将这条路走到底。
正当胡思乱想的时候,空悬的手被人紧紧握住。简文芊渐渐从自己的梦魇中回过神来,暗暗回握着手传达着:放心。
“我们先去当铺,前几日我绣了些帕子。那些帕子还值点银子,把帕子当掉以后,我们再找个地方暂时住下。米大夫说你需要静养,不宜奔波。”方书悄声说道,牵着简文芊朝当铺走去。
简文芊点点头,顺从的跟在方书身后。古旧的木板上是大大的“当”字。在木质的柜台内有一中年的女子正拨弄着算盘,偶尔挠头。瞧见来人了,当下扬起招牌式笑脸,饶是在当铺阅人无数的她亦被简文芊那张脸吓得呆在当场。喉咙几滚,生生压下了想要尖叫的欲望,颤巍巍道:“不知道两位要当什么?死当还是活当?”
方书从怀里掏出张帕子,在那掌柜面前扬了扬:“死当。”
“呦,你这蹄子拿我消遣不是?这凤天国除了锦绣世家的帕子。。。。。。”那中年妇女漫不经心的从方书手里接过帕子,眼睛扫上帕子之后一双污浊的眼瞬间放出光芒。脸上立时换了副讨好的笑脸:“这个帕子。。。。。。”这帕子被她那金嘴给说中了,正是市面上极少流通的锦绣世家的帕子。当年,自从锦绣世家家主嫁给了当今女皇,从锦绣世家出来的帕子便一路水涨船高。而这个帕子绣的格外精细,俨然是当年家主如今凤君的手笔。
“你无须多问,若是你这里当不了,我自然会去下一家。想来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也不难找到买主。”方书冷笑着要抢回帕子,那掌柜死死将帕子护在胸前,嘴上高喝:“进宝,快出来给贵客看茶!”
话音刚落,只见一年轻女子提着茶壶从内堂冲了出来,手脚麻利的添上茶:“来了来了~”
简文芊打量着进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低头想了会,从米大夫到街上的小贩,到这当铺掌柜、伙计,好像都是女子当家。偶有男子,却是极其稀少,无一例外戴上了面纱……
简文芊正当思量,却不想那掌柜抱着帕子站在了她面前作揖道:“这位妻主的夫君倒是厉害,只是你看我小本生意,能不能劝您夫君再少点?”掌柜见方书并没有戴上面纱,只当是已婚的夫郎,转身去找同来的简文芊。
眼看这掌柜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简文芊当机立断的往后退了几步,求救的眼神抛给方书。哪知方书正一脸绯红,卖力的低头盯着地面。简文芊只得轻咳道:“在外一切交由方书做主。”
掌柜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竟然用同情的目光定格在简文芊身上:“想不到清源县竟然还有你这样惧内的妻主,也只怪你毁了容而夫郎依然这般清秀貌美。我劝你啊,还是早点重振妻纲,不然到时候。。。。。。”
方书脸上由开始的绯红转白再转青,当下冲上去抢回帕子,嘴里嚷着不当了,拉着简文芊就往外走。
掌柜的赶紧一个闪身挡在门口,连连向方书道歉,方书铁青的脸色才淡了下去,咬牙道:“我们落难至此,并不想打眼。若不是走投无路断不会将家母珍藏的帕子拿出来当。掌柜若是无心做这笔生意,那我们也只好趁着天未黑之前到别的当铺试试,想来总有识货的掌柜。”
那掌柜不断的点头哈腰陪不是,由着方书说,瞧着方书气消了些才道:“死当,一口价一千两!这是再不能多了!”掌柜非要买下这个帕子也是有理由的,绣帕上面的针法和当今凤君的独特绣法无二。若是她猜的不错,这个帕子必定是凤君未进宫之前绣的。
方书睨视掌柜伸出的那一根手指,考虑半响才不情愿的点头。掌柜小心翼翼的从方书手里接过帕子,双手奉着。唤着屋里的进宝再出来看茶,这才自己跑进了屋内。没多久,便笑意盈盈的将当票和银票奉上,方书拿过银票便拉着简文芊离开。
“米大夫说要静养些时日,客栈人来人往甚是吵闹。况且客栈鱼龙混杂,文芊你又前尘皆忘,不如寻个僻静的住处再做打算。我前些日子寻了处安静的住处,你若是喜欢,我们便买下来吧。”方书带着简文芊向着城西走去,越往里走,人越稀少,偶有几户人家进出,比起刚才的那条街却显得冷清了。
简文芊见方书说得在理,当下便表示赞成。忽而想起死当的绣帕,犹豫半响问道:“那帕子。。。。。。”
“是我前些日子绣的。只是怕人贪心一起,我们在这里也难以安身。所以才对外略有隐瞒。”方书不甚在意的扯动嘴角扬起笑,手却不自觉的握紧了。
方书的小动作,简文芊瞧在眼里却并不去点破。只是详装没有看到,单纯的点头颇有赞许的意味:“在外面万事小心才是上上策。只是,以后你别再绣了,这东西太过伤神。你的眼睛不像当初那么有神,这绣帕子太过伤眼睛。”
方书闻言定定的看向简文芊,脸上瞬间绽开了笑,笑意直达眼底。轻轻点头道;“好。”
直到周围只剩下稀落的鸟鸣声,方书才停了脚。四下张望确定以后,这才从怀里掏出钥匙,推开那扇布满灰尘的大门:“就是这里,你看还满意么?”方书的语气显得很轻快,如果不细听,一定不会发觉那一丝丝颤抖的询问。
简文芊抬头看去,前面是小面积的活动空地,边缘种了几株并不特别的竹子。一眼看去大概有五间房围成个凹形。移步进去,房子并不大,却很精致。里面的家具虽然陈旧,但尚可用。简文芊点点头,非常满意:“这里环境清幽,两个人住着既不会显得拥挤也不会显得冷清。”
方书闻言顿时得意的扬眉,看来无论是这个房子还是这个价格,他是本人也是相当满意:“这房子的主人早年举家搬迁,这原主人的亲戚本来就有房子住,所以也就将它拿出来卖了。只不过由于地势太偏,这几年鲜少有人问津。所以连同房子家具一起四十五两。”
两人将各个屋子都看过后,一边商议必须采购的生活用品,一边谈着对房间所有权的归属权。简文芊总会提出一些细节问题,方书则用心记牢。直到两人重新走到厅子里,方书将米大夫送的药放到了厨房,简单交代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简文芊着实坐不住,于是继续在房里新一轮的晃荡,这凹形最中间的是客厅,然后分别是一间书房、一间厨房、两间卧房。凹形后面挨着墙角的是茅厕。汲水的井在厨房外。这样的布置,倒还称心。
在米大夫那躺了十来天,身子骨都快生锈了。瞧着满屋子灰尘,简文芊蠢蠢欲动,想了想,虽然伤口不曾痊愈,只要不是大动作,应该可以进行小小活动。
想到这里,简文芊当下便笑吟吟的挽起袖子,汲了水,打算将屋里擦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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